文／周 步

那年，我二十多点，我是一个摄影师傅。我照相谈不上为了艺术，纯粹为了赚点生活费。我喜欢文学创作，且有习作在省报上发表，所以有些照片还是很有创意的，这就使得我很自信，也很自负。我甚至有过以写作为生的打算，但现实生活需要经济支撑。冬天的时候，我约了一个族兄，到焉支山里去照相。

族兄长我三岁，未婚。乡下孩子到了二十四、五岁还没有成家，那是件很愁人的事情。“你们帮忙给找个媳妇吧！”族兄的叔叔逢人就说。族兄的父母过世了，家境也不好，所以这件事情就落到叔叔身上，叔叔很着急。一天，我说山里的姑娘多着呢，去了说不定还能成一门亲事，就撺掇他一起去。族兄想了想，说闲着也是闲着，就去吧。于是，我们出发了。

我们在焉支山里转悠了三天。那是大雪初晴的冬日，雪很厚，积雪把焉支山包裹的像个雪馒头。第二天下午的时候，我们来到陈家墩。陈家墩是焉支山里人口比较集中的一个地方。在陈家墩往西的一户姓刘的人家照完了像之后，晚上，我们就在他家借宿。——借宿，这个在今天的城市里已变得十分陌生的词汇，但在我的西部乡下，时至今日，温馨依旧。我怀念那些老去了的充满人性的时光。

那户人家有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男孩十八、九岁，女孩八、九岁。我一直记着那晚和主人聊天的时候，那个女孩怯生生的坐在窑洞炕角聆听的样子。男孩的父亲说，孩子还没寻下个媳妇呢，问我们走的路宽，能不能给介绍一个。我说可以啊。族兄说，这事儿好办，谁谁谁家就有个姑娘，要不回去了就给问问？这可把男孩的父母高兴坏了，俩口子一商量，杀鸡待客。

那顿饭吃的有一种江湖骗子的感觉。

夜里八点多钟，我得知我的一位同窗也来到了焉支山里，就决定去寻访。人太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好动。于是，在寒冷的冬夜里，我们三个人出发了。

我们从窑洞里出来后，直奔西去。小刘问我，哥，是走顺路走呢，还是撂荒走呢。我说撂荒走吧，近些。山里人走路就是这样。那夜大概是农历十五前后吧，天清气朗，长空万里，皓月无边，皎洁的月光铺洒在雪地上，和远处黑坳坳的原始松林形成强烈的反差，白一片黑一片的，让人有一种梦幻般的感觉。

没走错路吧？走了一会，我说小刘。毕竟是黑夜，我心里有点不踏实。小刘说，一天走八回呢，能错得了吗？“哥，你放心跟我走吧。走错了我背你回来。”小刘说，说的满有把握，我也就不担心了，气喘吁吁的跟着小刘行进。焉支山的冬夜非常寒冷，但再寒冷的夜晚，也挡不住年轻的心，我们走的热血沸腾。我们要去的那户人家距离陈家墩有两公里的样子。

那里是焉支山腹地。两千年前，骠骑将军霍去病在这里扬鞭跃马，驱逐匈奴，立下了不朽功勋。今夜，这里是我们的天下。我们三个人说说笑笑，一路走，一路聊，聊的都是大家感兴趣的话题。我问小刘，你去过营盘台子吗？小刘说，去过，夏天掰蘑菇去了好几趟呢。“哥，你要是夏天里来照相，我领你去营盘台子，去百花池，漫山遍野的山丹花开了，那才叫美呢！现在没啥看头。” 营盘台子、百花池都是焉支山里景色异常优美的几个地方。营盘台子据说就是当年霍去病部队驻扎的地方。

那雪积了有一个月吧，人走在上面，脚底下发出吱吱的声响，有一种雪地行军的雄壮。我们爬上一块朝阳的坡地，又走下了一块背阴的洼地。朝坡里的雪，因为太阳的照晒，就非常坚硬，背阴处的雪就特别松软，一脚踩下去，就灌一鞋壳雪粒。

“哥，你跟着我走，走我走过的熟路。”小刘招呼我。我们沿着小刘走过的“熟路”，很快就到了那户人家……

许多年过去了，生命中的很多事情都忘记了，但我一直忘不了那山、那月、那夜和那户人家。那夜的月色太明亮、太皎洁了，皎洁的让人有些痴迷，有些感动，有些不忍忘怀，甚至有些想入非非。那些白天看惯了的东西，在夜晚却是另一番景色，神秘莫测，恍若梦境，趣意盎然。山乡的夜，真的有一种朦胧之美，梦幻之美，美的让人一生都想拥有。

那片风轻月朗的夜色，大概也只有那山、那月、那夜，那样的人家才有的吧！我想。

原载《张掖日报》2015.

周步，甘肃山丹人。现居北京。作品以散文、诗歌为主。写作题材以西部地域历史散文居多。作品获第二届沂蒙精神文学奖、张之洞文学奖等国内五十多个奖项。作品入编多个文学选本。多部作品被拍摄成电视散文等在电视台、广播电台朗诵播出。主编《中国企业发展报告》等图书项目。某文学网站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