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玮

一

带上一本书，只为专门约一杯咖啡，在这个有一百多岁的老房子里。

不知道铺着白纱巾的沙发是否还能记得，曾经来自英国的夫人们也在这里欣赏过窗外的夕阳。

对面的西餐厅看上去很不错，古典又浪漫，可以满足我美好的遐想，下次要约一下。

我在江南，在雨耕山

我在泛黄的老照片里

走过从前的印迹

二

通常这时候来江边的，不是有故事，就是有情怀。

我来，是赴约，暑假的约定。

候鸟一般，遵循心里刻下的日子返回自己的出生地，常常有些恍惚，做梦一般，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属于这个世界之内还是之外。也许，介于两者之间，一半一半。

遗落在江南的这一半世界里，有老屋，有香樟树，有父亲的小菜园，还有盛开在夏天的白兰花、栀子花。我的朋友们每天会上班，一日里有各种忙碌，常常见面喝上一杯，会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我们约好要一直互相陪伴。我很高兴这个世界里面的人都温暖可亲，也很庆幸自己拥有这样的一半世界。

三

雨耕山，仅仅听名字，就觉得是浪漫的。朋友告诉我，这里有一家耘上书店，我一定很喜欢。她跟我说的时候，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幅画面:空气闻起来是绿色的，走过微微弯曲的青石板路，挂在窗前的风铃叮叮当当轻响。

我希望这一刻可以停下，像画面一样:翻动书页的手指，洒在书桌上的阳光，浓荫匝地的香樟树，以及窗外正驶过江面的轮船。

四

如果来江南，一定要记得带上一壶酒。它要装在漂亮的瓷瓶子里，淡淡的绿盛满淡淡的粉。酒要有好看的颜色，也要有好喝的口感。

我们继续约在江边，不知道夏天我们看到的高脚椅和高脚圆桌还在不在。把你珍藏的最好看的那套玻璃酒杯拿出来，倒上一小半酒，再倒上大半杯江南的夕阳和小城故事，我们干杯！

上次说了一半的话题你要继续说完，你总说忘了，我不信。不知道这一次又会是谁先说:今晚的天空真美。引得一群人全都仰起脖子傻傻地看。江南的夜空和江面一样的平静和安详，云朵是，星星也是。

我心里也有一个江南，和你们和今晚的月色一模一样。

五

这座城市的烟火，藏在窄窄的深巷。

苔痕年复一年，在乳白色的炊烟里，从墙角一直延伸到窗沿。墙缝里会钻出青麻、益母草，春天里，它们绿油油的。

猫通常都是懒洋洋地蜷缩在门边晒太阳。这样的好天气，它睡得很香，很少会睁开眼睛，轻轻的呼噜声在风里悠荡。

黄昏的时候，鸽群在云朵下一圈一圈地飞，烟囱里冒出的白烟飘到了江面上。二层的小阁楼是个好去处，木头窗台可以悄悄坐一会儿，墙角的茉莉开得正旺。鸽群看得更清楚，它们的羽翼里面有一种飘然的平静，一种让人心绪浮动的细腻。于是，自己的心也会随着黄昏的鸽群，翩然起舞，又悄然落下。

黄昏也一同落下来，落到屋顶的灰瓦片和晾衣服的竹竿上。小巷子里开始热闹起来。摆好饭菜，搬出高高低低的竹椅子、木凳子，收音机也打开。从江边捡回来的小石子一颗一颗在墙角排队。

星星出来了，黄昏沉入一碗汤水里。

六

在夜半的沿江路上走着，除了我们，几乎看不到人和车。一见面就舍不得分开，总想再干点什么，好有理由不回家。

拐进一条昏暗的小巷，最后一盏路灯下，放着三五张长条桌，高矮不一的长条凳，还有一对忙碌的老夫妇。远远地，就能看见锅里的热气一团一团冒出来。

这是藏在深巷里的露天馄饨摊。朋友说:你可别小瞧了这个摊子，他家的小馄饨绝对是你小时候吃过的味道。白瓷勺，镶着蓝色花边的细瓷碗，一下子就回到上学时在南门湾吃小馄饨的一幕。

友人总能知道我想要什么。我们原本只是同学，三年的时光里大部分是在吵吵闹闹中度过的。但不知怎么的，越长大，就越把对方视为知己，视为彼此的兄弟姐妹。我舍不得吃。吃下这碗馄饨，我就更离不开江南了。

七

北京的家里有很多从江南带回来的小物件。比如花瓶。十多年过去了，花瓶还在，始终没有变老。

花瓶里插过玉兰花，薰衣草，去年冬天，还插过月见湖里采回来的三支莲蓬。其实，我还想从江南带回楝树花枝。

小时候生活过的村庄有湖塘鱼虾，有茭白莲藕、艾草菖蒲，还有一棵棵楝树。那时候不知道它的名字。一到春天，楝树的花朵就会像紫色的烟雾，轻轻笼罩在树冠上。楝树的花很小，一团一团聚在一起，有浓郁的香味儿。蜜蜂很喜欢，整日里围着花朵嗡嗡嗡地飞。蝴蝶和各种不知道名字的小甲虫也很喜欢。

开花的楝树是我和小伙伴们的游乐场，手脚并用，三两下就能爬到树上。摘下它们的花朵，黄色的花粉弄得满手满脸都是。不管我们怎么胡闹，楝树都很温柔，从不会因此不高兴。第二年继续开花、结果，比头一年更多。也许总听大人们说，楝树结出的果子有毒，不能吃，心里对它又有些“怨气”。爬树、摘花，把黄的绿的果实扔在地上。

如今，我终于知道它的名字，也知道它其实有很多用处。我想把这些告诉它，却不知道它去了哪里。楝树，恋树。知道了它的名字，也在离家以后懂得了它的名字。

每年四五月份，它仍然会盛开一树的花朵，花期很长，一季又一季，从不缺席。不过，是在我的脑海里，在我的回忆中。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曾经不在意的，如今变得在意。曾经随意舍弃的，如今总期待再次重逢……

八

它们是我的故乡。

它们是回头却不能回到过去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