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诗、书、画的现代对照与融汇
来源:文旅网 | 作者:王士强 | 发布时间: 2023-02-22 | 699 次浏览 | 分享到:

作者◎王士强


在中国古代,诗、书、画是文人的必修课,是读书人的基本素养和必备能力,三者密不可分、齐头并进。它们甚至不是“艺术”而就是“生活”本身,是传统文化得以负载和体现的基本形式,构成了“文人”、文化人生活方式、交往方式的一部分。而到现代以来,诗、书、画逐渐分离并成为一种“艺术”而距离“生活”越来越远,或者说,他们成为了一种专门的、需要特殊习得的才能,并越来越专业化、职业化、圈子化。这是现代文明发展的结果,自有其历史进步意义,其中所体现的历史趋势也是不可逆转、不可阻遏的。当今时代的诗、书、画其视野、品格、内涵、意义与古代相比已有显著的不同,它们彼此之间已然各自“独立”,甚至有“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意味,此一现象不能简单地做否定性判断,但无疑,也是包含一定的误区和局限的。

诗人彭鸣主编的《三张机》在当代语境中对诗、书、画的对照、融合、互参互鉴做出了有益的探索,有着很好的立意与创意。书名《三张机》与宋代词牌名《九张机》应有关联,古曲《九张机》中亦有“三张机”的词,这种借用、化用显示了“古意”,有与古典艺术对话、互文、复写的意味,当然,其中体现更多的是“新意”,是立足当下、面对现代社会和现代艺术的问题而产生的。《三张机》这本书包含了三位画家所创作的三张画,以及由此三幅画27位诗人所写的现代诗共39首,每首诗均由书法家写成一幅书法作品。如此,诗由画生,书以诗作,每幅画均有多首诗进行阐释,这些诗之间也构成了富有意味的对话和互文关系,此外,书法与诗歌之间、书法与绘画之间也构具有艺术上的张力关系……可以说,《三张机》在诸多层面上构成了互相的对照、融汇、潜对话与秘密交流,既有趣味,也很有意义。

三幅画分别为程大矩创作的《稻浪》、安广友创作的《地球  城市》、高鹏创作的《绿皮火车》,而这三幅画均与行为艺术家黄学礼有关,主编彭鸣的“代前言”中说,“三幅作品里似乎都有老黄自己的影子和老黄的思考。作为幕后策划者,三位画家在他的命题下完成了作品,而我却在这三幅迥然不同的作品里发现了一些更为模糊的概念,譬如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人类与自然的关系、人类与赖以生存的地球之间的关系。”这看起来有一些理念先行的意思,但实际上赋予了整本书以整体性、思想性与穿透力。实际上,全书的确由此而体现出了深度思考与公共关怀,并具有了一本书之成为一本书的统一性。同时,由于这几种艺术形式均主要以形象取胜,往往能够产生形象大于思想、行动大于想象的局面。“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三张机”里的“三”的确通向了丰饶、多样、难于穷究、不可尽数的“万物”。

《稻浪》更多的关乎农业文明、关乎粮食,以及人与自然的关系等议题。“民以食为天”,粮食的重要性怎么强调都不为过,也是无论何时都不会过时的。《稻浪》开启了相关议题的诸多可能,诗人们对此展开了各不相同的书写,有的抒情,有的叙事,有的致敬,有的忧思……各具精彩之处。比如林典铇指出“稻田是一座寺庙”,陈小虾将稻子比作“一个个老父亲/站在大地上”,孙晓娅认为“一顷顷稻子在阳光下/谱写着人类的思想”,贺雅丽和苗同利分别从“沉思”的角度展开思致(《一粒沉思的稻子》《沉思者》),安辉和凌尘则分别进行着“守望”(《守望家园》《守望》)。彭鸣的《苍穹下的思考者》在现代语境下对农业文明展开了深刻而全面的反思:“远古的天空是什么样子/稻谷的产量增加了多少/科技的马车已经没有了马字/轮子自己在路上奔跑/这个世界是在进步吗”,他进而追问和思索道:“为什么听不到天空和大地/酪酊大醉式的欢呼/那些天空之城偶尔袭来的霾/那些泥土里的化学结痂/那些飞舞发飙的塑料袋/那些餐桌上不安的食物/……/都让这个貌似稗子的谷子思索者/充满困惑和悲悯/那些令人不安的碗中饭碟中菜/为什么让人不安了呢/那些疯长的不安/助长了人类死亡的攀升”,可谓忧思深切。

《地球  城市》则更多的关乎现代文明、“现代病”,以及科技与人文的关系等议题。现代化的进程基本与城市化相伴随,在此过程中出现的诸多问题对于每一个现代人来说都是不得不面对的前置性、根本性问题。城市在崔友的笔下成为“孤独制造者”,它将人被异化、单面化、工具化的一面体现得淋漓尽致。安琪写道:“他看见了什么?钢铁捆绑赤道/钢筋水泥森林一般挤满了大地/钢铁/钢筋,已成为地球的主人/也许他可以逃到天空,但天空依旧跑动着钢铁/有翅膀的钢铁”(《站在地球外的人》),在“钢铁”与大自然、与“野草”“百花”的颉颃中人类必然面临艰难的抉择。安辉在《对垒》中写:“这分明是地球上一场尖锐的对垒/我们的家园正在被一一分割/林立的钢铁水泥之城/和青山绿水间的寸土必争”,他进而尖锐地指出:“对于即将濒临灭绝的动植物/人类是有罪的”。李云也反思道:“当一切真相以暴力的形式呈现,我们都成为一种侵略工具”,他写出如此的内心困境:“一切如果是颠倒和相互纠缠的,并且混乱的没有次序和温度,我只能用我的手指堵住我的嘴唇和嘴唇后的语言”,而这些,的确是具有普遍性的。“地球”与“城市”(以及与“人类”)之间的很多矛盾是悖论性的甚至是无解的,但是,对之展开的观照与想象又是必要的,也是通往可能的解决的唯一路径。

《绿皮火车》则有关怀旧,有关情感的慰藉、速度与效率等等,它更具温度与个人性、人文性。无论时代和社会如何发展,人之所以为人,总还是需要有其情感的依托与归宿,需要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友好与宽谅。“绿皮火车”“吸烟处”代表了一种慢节奏的、温暖的情感记忆与交流方式:“三个盗火者凑在风挡处,用同一种/仪式,密谋幸福”“对火儿/是我对美学和哲学最初最鲜活的/印象。火柴和磷味儿永垂不朽”(苗同利《绿皮车厢里》)“人生,必须有一个拐角/拐角处,允许/用吸烟的状态成全自己”“烟尘留下,往事沧桑/熏黑的手指里,记录着地老天荒”(崔友《吸烟处》)……诗人老房子则由绿皮火车和吸烟处而生出《疑问句》:“任何事物再快/快得过前面轻飘飘的云彩?/快得过我们悄咪咪的呼吸?”并由具体的吸烟行为而发问到哲学的、形而上的高度:“食指和中指之间的一横/夹住了什么呢?”在现代性批判的维度之外,具有着人文主义的宽厚与温暖。而这样的人文主义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人类最后的避风港之一。

何谓现代人?现代人从何而来?现代人向何而去?诗书画集《三张机》于时代的噬心主题上做出了独特的、富有启示性的探索。


作家简介:王士强,文学博士,主要从事中国当代诗歌、当代文学与文化研究。天津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中国现代文学馆特邀研究员、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后、《诗探索》编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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