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月明

山光水色、绿树成荫、路灯挺立、宽敞整洁的柏油路串联着农家；一排排新建的二层楼房各具特色、错落有致；粉刷一新的乡村记忆馆穿插其中，标准化蔬菜大棚连成一片。丹凤花海、见龙曲溪等绿化景观、餐饮中心、文化广场、民宿客栈、民俗博物馆、金日磾（音 jin mì dī）文化展馆等等，一应俱全；人文历史与自然景观和谐交融，历史与现实在时空中对接。走进张掖市甘州区碱滩镇的普家庄村一、六社，一幅“天蓝、水绿、物丰、人美”的美丽新村让人耳目一新，倍感兴奋。

2022年5月，张掖市甘州区作协组织会员到碱滩镇“秺(dù )侯驿”文化产业园采风时，该镇建设的美丽新村给我们留下了深刻印象。最具特色的是，该镇在实施乡村振兴战略时，充分挖掘了当地特有的人文和历史文化，打造了“秺侯驿”文化产业园。

“秺侯驿”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普家庄村至今还保留有遗址。由于年代久远，现在仅存有一个残墙断壁的大庄园，秺侯是何许人？秺侯驿又是干什么用的？没有专门人员简介，不深挖历史的人是看不出这残墙断壁的大庄园背后隐藏的历史故事的。其实，秺侯是指汉武帝时期的托孤大臣金日磾(公元前134年―公元前86年），是一位具有跌宕起伏人生和远见卓识的少数民族政治家；秺侯驿应该是金日磾的府邸或者是他的后人居住过的地方和封地吧。我查阅历史资料，梳理金日磾人生踪迹，钦佩他对时局的认识和政治主张，下面，我就说说金日磾其人其事吧。

匈奴是公元前3世纪后半叶，出现在我国西北部的一支统一的、强大的民族。说他强大，是因为她建立了王朝，征服了月氏人，从月氏人手中夺取了整个河西走廊，强盛时期有“拉弓引弦之士不下三十万众”。匈奴与中原王朝的纷争，早在战国和秦朝时期就有，后又延续到汉朝。匈奴人由于生存环境恶劣，缺少各种必要的生活用品，为此他们经常和东西方邻居发生抢掠战争。公元前200年发生的“白登之围”，汉高祖刘邦亲自率领32万大军出击匈奴，结果被匈奴围困于山西平城的白登山，达7天7夜之久。后来汉军向匈奴冒顿单于妻阏氏行贿，才得以脱险，这次战争显示出匈奴的强大。"白登之围 "后，汉王朝认识到仅以武力手段解决与匈奴的争端不可取，因此，在以后的相当长的一段时期里，汉王朝采取了"和亲"政策笼络匈奴、维护边境安宁。

面对这种匈强汉弱的政治局面，汉王朝只能养精蓄锐，强盛国力，待机而动，最终到雄才大略的汉武帝时期才得以扭转。汉武帝派卫青、霍去病、李广等几位大将发动了三次大规模的战役，终于将匈奴帝国彻底击溃，再无斗志。霍去病更是直接打到匈奴休屠王城，将匈奴人精神象征的“祭天金人”给夺了，经过这次战争，匈奴无法在我国西北部立足，内部分化，一部分西迁。匈奴浑邪王杀了休屠王，率部众四万余人降汉。汉武帝将其部众安置在陇西、北地、上郡、朔南、云中五郡，尊其习，不改其俗，称“五属国”。

汉匈关系，多数人谈到的都是两国之间的屠戮、掠夺、争斗。实际上两国不仅有争斗，还有团结、融合、共同发展的方面。金日磾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金日磾是匈奴休屠王的儿子，因父亲被杀，无所依归，便和母亲、弟弟随浑邪王南下降汉，被安置在汉王朝宫廷黄门署豢养马匹，时年仅十四岁。这时的金日磾无疑是一个有着特殊身份和号召力的人，他是匈奴贵族，又是休屠王部族的太子，然而这都是过去，他现在是以战争俘虏身份在给汉王朝宫廷养马，他将怎样面对这样的现实呢？他的部族都在看着他。

抚育他的母亲是汉人、接触他母亲的也不乏有高度文化修养的汉族士大夫。他虽处匈奴境地，从小受到的却是汉文化的熏陶和教育，自幼爱好读书，手不释卷，天分极高，他学会了儒家伦理道德，讲究孝悌、仁义、忠信。他的母亲教育他说：“两国之间只有战争和掠夺吗？为啥不能各安边境，互不杀戮掠夺，共同进步，过一种平静的生活呢？”

匈奴部族大多居于远离中原的荒凉之地，他们逐水草而居，草原虽然辽阔，但气候寒冷，贫瘠荒凉，可供游牧民族利用的资源并不多。他们以毡帐为庐舍，辗转迁徙、颠沛流离、居无城郭。但人口与牲畜增加到一定的限度，必然向四周开拓发展空间，如遇严重天灾，就更得向周围地区大肆掠夺。当中原实力强盛是，北方匈奴民族不敢轻举妄动，至多不过于收获时节抢劫一番，又快疾如风地迅速退回原地，出来单马执鞭，返去从车百辆。然而，每当中原大乱，他们便瞅中时机，不仅劫掠财物，还占据地盘，建立王朝。严酷的生存环境培养了游牧民族残忍好斗的习性，武力侵略，是他们达到目的，行之有效的唯一方式。然而，每次侵略掠夺，他们都遭到对方的强烈抵抗，不一定都能得手，还可能要付出很大的牺牲或者失败。谁愿意让自己辛勤耕种的劳动成果被别人抢去呢？本民族那种犷悍善战之风萎靡衰退时，他们也可能遭受别人的抢夺和杀戮，所以长期征伐不断、分裂割据的混乱局面中，他们也备受欺凌，饱受苦难。

后来，由于视野的开阔与发展的需求，他们同中原王朝有着不断的探寻和接触，有着趋向文明的美好愿望。经过长期的交流和融合，他们认识到本民族文化习俗的差异和不足。他们不断学习汉族的先进文化和生活习俗、穿戴服饰、手工业、畜牧、农业耕作等等。他们逐渐迁入内地，由游猎经济向畜牧经济、农耕经济转变，这种团结和融合的趋势在两个民族之间犹如一股暗流涌动着。

我们再不能打仗了，汉王朝没有把我们赶尽杀绝，给了我们土地和生活的出路，我们何不和睦相处呢？金日磾是这样教化着部族，他也在做给他的部族看。自幼在草原长大的他，熟知马性，养马自然轻车熟路，故他养的马膘肥体壮，汉武帝见其养马有方，即拜其为御马总监。他做事严谨，有条不紊，本人很争气，多次立功，获得汉武帝恩宠，又拜为侍中，并赐予他“金”姓。汉武帝出行他都随侍左右，在宫中也是侍候身旁。

金日磾在俘虏的险境中不致沉沦，缘于他母亲的教诲。他母亲本是汉廷宫女，陪公主和亲，嫁与休屠王。他母亲常常教诲他做事要谨慎细微，以忠孝礼义整齐家风，笃敬汉主，这种思想正是汉王朝所极力推崇和倡导的。他母亲病故后，武帝下诏在甘泉宫为其悬挂画像，题名“休屠王阏氏”。可见汉王朝对其母亲的尊重，这也坚定了他带领部族，和汉王朝和睦共处的决心。金日磾每到甘泉宫看见母亲挂像，都要跪拜涕泣。他深受汉文化熏陶，修身律己，尊崇王道，以降臣之身尽忠汉主，持宠不骄、进退有度，受忠直之言，恶小人欺蔽，好贤不倦，诛赏严明。

金日磾的一举一动无疑对他的族人起了重要的教导和引领作用。在他的引导下匈奴民族接受了汉文化的洗礼，拉开了匈奴汉化的序幕，开始自觉地对他们身上的“胡气”进行了一番脱胎换骨的改造。

金日磾有个儿子叫弄儿，常在宫廷内玩。小孩子嘛，对皇上也没啥顾忌的，有一次，弄儿从背面搂住汉武帝的脖子闹，金日磾瞥见后，生气地训斥儿子。汉武帝却对金日磾说：“没啥，别生我弄儿的气！”弄儿长大后，玩耍有些失度，在宫内与宫女嬉闹，这事恰好让金日磾看见，斥责儿子淫乱，担心这样下去会闹出乱子、惹下事端，被皇上责罚。影响他们户族在宫廷内的生存，损害匈奴和汉王朝的关系。所以上纲上线，下了狠心，忍痛把弄儿杀了。汉武帝得知后很是震怒，金日磾叩首谢罪，陈述了为何要杀弄儿的原因。汉武帝听后倍感忧伤，惋惜失去了弄儿这个可爱又可怜的孩子，但内心也赞同金日磾这种大局意识，忧患意识。

太子刘据因为巫蛊之祸蒙受不白之冤而惨死，后来汉武帝得知太子委屈，为太子洗刷了冤屈，将陷害太子的江充宗族和朋党悉数诛杀问罪。其中有一位叫马何罗的人，当初是太子刘据被害案的主犯，担心事情败露后要牵扯出自己被问罪，于是就联合兄弟三人想要谋杀汉武帝造反。金日磾发觉他们神色异样，疑心他们有不端行为，于是经常不离武帝左右，这让马何罗等人好久没有机会下手。

一次，汉武帝移驾林光宫，马何罗等人预谋行刺。金日磾一早就察觉出异样，因此时刻跟随在汉武帝身后，马何罗等人行刺时金日磾拼死护卫汉武帝，和他们搏斗，并大声呼叫：“马何罗造反！”“马何罗造反！”金日磾揪住马何罗的衣着，把他重重地摔倒在殿内，听到喊叫声冲进来护驾的侍卫一拥而上，马何罗等人被捕获，伏法受诛。而金日磾则因护驾有功，受到汉武帝重用。再封光禄大夫、车骑将军等要职。

后元二年（公元前87年），汉武帝病重，临终之时，将年幼的太子刘弗陵托付给金日磾、霍光、上官桀、桑弘羊四为大臣辅佐。太子就是执政后的汉昭帝，金日磾认为自己是匈奴人，恐不能服众，于是把首辅的职位谦让给霍光，自己则成为霍光的助手，后来霍光将女儿嫁给了金日磾的儿子，两家结成儿女亲家，共同承担了辅佐少主刘弗陵的重任，匡扶大汉江山，成就了一段佳话。汉武帝留下遗诏，以诛讨马何罗的功绩封金日磾为秺侯，金日磾由于汉昭帝刘弗陵年幼，拒不接收封爵。

始元元年（公元前86年）九月初一日，帮助治理朝政一年多的金日磾病重不起，大将军霍光奏明汉昭帝再一次封金日磾为秺侯，在病榻边授予他侯爵封号及印绶。九月初二日，金日磾病逝，长年四十九岁。汉昭帝为金日磾举办了盛大的葬礼，用轻车军士为他送葬，把他安置在汉武帝刘彻的茂陵旁，赐给他随葬品和墓地，赐谥号为敬侯。在金日磾墓前后进入茂陵周围的陪葬墓还有霍去病、卫青、霍光等人的墓，这些人都是汉武帝的肱骨之臣。

金日磾可谓忠孝仁义、信礼智勇、鞠躬尽瘁。他的言行和思想影响着他的家族和后代，给后世树立了一个良好的榜样。他的后人牢记他的教诲，忠孝传家，几代人都在朝廷为官，世受封侯，并多有建树。班固《汉书》云：“自宣、元以来为侍中、中常侍、诸曹散骑列校尉者凡十余人。功臣之世，唯有金氏、张氏，亲近宠贵，比于外戚。”故有“金张世禄”，“金张七叶”之称。七叶珥貂是朝廷重臣的头部配饰，这一典故真实反映了金日磾家族七世内侍，忠于汉朝，历经武帝、昭帝、宣帝、元帝、成帝、哀帝、平帝七朝，长盛不衰，成了名门望族，地位显赫无比。

中华民族也就是华夏民族，华夏民族在秦汉以前的定义是“在黄帝部落和炎帝部落联盟的基础上联合了东夷和西戎，以炎黄部落文化为中心而形成的民族联合体”。这里的“东夷和西戎”指的就是汉王朝周边的少数民族，当然也包含了匈奴民族。匈奴民族究竟是本地土生土长的民族还是外来的游牧民族？我们无从考证，但他们却真实地在汉民族周边生活了几百年，这是不争的实事，所以也是中华民族的组成部分。民族间的融合与同化是人类整体的一个历史过程。也是一种不可避免的发展趋势。金日磾有认同先进文化的自觉之举，倡导部族顺应历史潮流和社会发展趋势，无疑是一个具有远见卓识的少数民族杰出政治家。他在维护民族团结和社会安定，各民族共同进步和繁荣方面作出了重要贡献。后人有诗赞曰：

汉家天子赐姓金， 止武恤民顺人心；

秺侯日磾忠孝著， 笃敬寤主礼义深。

七叶珥貂门庭耀， 推行汉化栋梁臣；

品正风清当永继， 民族融合功业存。

（王月明：甘肃省作协会员、中国电力作协会员、民盟甘肃省委特邀研究员。现供职于甘肃黑河水电实业投资公司，出版有散文小说集《黑河涛声》《走进平山湖  探秘大峡谷》，发表长篇小说《西路军转战甘州》，电影剧本《从马夫到宰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