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中国作家协会“作家朋友,欢迎回家——作家活动周”以一系列丰富多彩的文学交流活动,让来自全国各地的基层作家感受到“回家”的温馨和温暖,本期推送参与这次活动的诗人诗选。
张二棍
本名张常春,1982年生,山西代县人。诗作入选多种选本。出版诗集《旷野》《入林记》。曾获《诗刊》年度青年诗人奖、赵树理文学奖、华文青年诗人奖、《黄河》年度作家奖、《长江文艺》双年奖、大地文学奖等。
圣 物
多年前,也是这样骤雨初歇的黄昏
我曾在草丛中,捡拾过一枚遗落的龙鳞
我记得,它闪烁着金光,神圣又迷人
它有锋利的边缘,奇异的花纹
我闻到了,它不可说的气息
我摩挲着它。从手指,一阵阵传来
直抵心头的那种战栗。我知道,我还不配
把它带回人间。甚至此时,我都不配向你们
述说,我曾捡拾过一枚怎样的圣物
我又怎样慎重地,将它放回草丛。我目睹
一队浩荡的蚂蚁,用最隆重的仪式
托举着这如梦之物,消失于刹那
独坐书
明月高悬,一副举目无亲的样子
我把每一颗星星比喻成
缀在黑袍子上的补丁的时候,山下
村庄里的灯火越来越暗。他们劳作了
一整天,是该休息了。我背后的松林里
传出不知名的鸟叫。它们飞了一天
是该唱几句了。如果我继续
在山头上坐下去,养在山腰
帐篷里的狗,就该摸黑找上来了
想想,是该回去看看它了。它那么小
总是在黑暗中,冲着一切风吹草动
悲壮地,汪汪大叫。它还没有学会
平静。还没有学会,像我这样
看着,脚下的村庄慢慢变黑
心头,却有灯火渐暖
白庆国
1964年生,河北新乐人。在《人民文学》《诗探索》《诗刊》《中国作家》《北京文学》等刊发表诗作。著有诗集《微甜》、散文集《乡村底色》,获《中国作家》首届郭沫若诗歌奖、第三届孙犁文学奖、第三届春泥诗歌奖等。
灰喜鹊
我熟悉一只灰喜鹊的习性
它的起飞和降落
它在什么情况下
警惕
什么情况下
松懈
它在吃食物时
如果遇到意外
会把食物丢弃
这瞬间我了解它的心情
——极度恐慌
我会立刻站定一言不语
让周围的事物也感染得宁静下来
让它的恐慌减少
……
雪 后
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需要它们
在我还没有起床的时候走动
是爱情的欲望还是一次刻骨的复仇
我只看到了它们杂乱的脚印
在我的脚边徘徊犹豫了好久
然后决然地向前走去
看着远去的脚印
产生了比雪还多的安静
白马央金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西藏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在国内外多种文学刊物和报刊发表,其中部分作品翻译成藏、蒙、维、哈、朝文,英文、日文、西班牙文等文字刊发,出版诗集《滴雨的松石》《一粒青稞的舞蹈》。
普姆雍措
它是天的延展,或幽居于群山中兀自嬉戏的精灵
它是柔波中的天然语言,又是苦雨凄风中残缺的笛
用云的心思,听无数跫音远足
阳光、波纹,盘旋于心的长唳,复成为旷世者的傲娇
不曾亵渎,蓝色的依恋随着淋漓的年华在湖面荡漾
轻声哼起长歌,我的发鬓被微风拂动
我听见光与影摩擦的声音,目睹羚羊闻声脱逃的矫健
这无可匹敌的蓝许是素心的梯田
我在这里沉湎,又在这里惊醒
真相已逼近,倏然间,一群黑颈鹤腾空而起
谈论一只羚羊的跳跃
和你谈论一只羚羊的跳跃时
风刮得紧 雪依旧在下
你眼里有雪 冷寂了我文字中的幽灵
我纤细的手指弹奏过大雁落地的哀声
也沿着山脊 触摸过古寺记忆的残垣
就这样 远远的
指尖像锋刃 剥离内心清亮的油灯
我迈不开微微颤抖的步子
此时此刻 此时此刻
你想过要敲响滩头渐自泯灭的钟声吗
又是一排大雁自头顶掠过
像一排红色的马驹
我没有鲜嫩的刍草 没有金色的马鞍
我的目光荒蛮
我决定视而不见
初春了 才感到季节凌驾于土地之上的力量
新叶 雪花 狂风交织在一起
预示前方有命定的箴言
有五颜六色的哈达
有不知姓氏的万物之王
我丢掉幽灵
请别打问它不知去向的理由
它是一支安静的长矛
王二冬
1990年生,山东无棣人,系快递行业从业者。参加《诗刊》社第36届青春诗会,著有诗集《快递中国》《东河西营》等。
大 风
搬到新小区后,儿子开始喜欢
热闹,尤其是在夏日黄昏
漫天的画笔,满园涂抹
他像一只小兽,扑棱着双臂
摇摆着,使劲撒欢
当我突然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他会不停喊“爸爸”“爸爸”
快速朝我奔来——我感觉到一阵风
龙卷风,想要把我带离地面
他时刻都在飞翔,包括梦中
对于认识的每一个事物,都满含欣喜
我随时都在下坠,即使是新的工作
也在签署合同后带来另一种困境
即使是在梦里,我渴望睡眠
又一阵风袭来,梧桐叶沙沙作响
儿子正抓着我的手,问:什么声音
我还未来得及回答,他说:“大树”“大树”
我抬头,看到树叶在起飞
我跟时间不是朋友,它总想把绿叶变黄
这些,儿子还看不到
我仍是他最信任的人
是树给了风形状和小孩子理解的语言
而我继续固执和对抗着
风、阳光、拥抱,都曾给过我救赎的机会
春天的麻雀
麻雀的体内,装满十万亩大风。鼓鼓囊囊的
春天,立在东河西营的枝头,它们扑棱一下
消失于旷野,青草不开口,藏在芦苇荡中的
河流与梦,便活起来了……
为什么我会将麻雀视为乡村的神灵?它们
小到不及我巴掌大,飞不过生锈的铁塔
在我没有理解远方的含义前,是麻雀教给了我
天空、粮食、光芒,一场大雪后
关于世界的黑白和不露痕迹的情感
面对一群麻雀,我从不敢先开口
它们分散是子弹,成行是绳索
它们的叫声单调、琐碎,正如我们的生活
为什么要一再解释,甚至试图逃离?
麻雀就在那里,桌角、床头、书本的序言中
窗外的树梢上、貌似异乡的房檐下……
它们弯曲的嘴峰,正盯着我的眼睛
不远的地方,麦粒干瘪,被风吹起
我仍旧不敢言语,麻雀的心声就是我的心声
孙立本
1980年生,甘肃岷县人。参加第8届全国青年作家创作会议,鲁迅文学院第36届高研班学员。曾获第26届柔刚诗歌奖主奖等。入选第四届“甘肃诗歌八骏”,出版诗集《大地如流》。
每一次看见落日
每一次看见落日,故乡高原上的那种
苍茫、浑圆,带着血色
我就会想起亲人
他们中有的还每天走在尘世的人群里
爱着,生活,赶路,歇脚
擦掉额头上的汗水
磕净鞋子里的沙粒
有的已经住在地下
永远看不到下一个日出
每一次看见落日,我都会沉默地
跟在它后面
那些沿途的记忆像落在野花上的灰尘
那些光阴,影子一样
落在身后
肉孜·苏皮
维吾尔族,1982年生,新疆阿克苏人,在《民族文学》《中国民族》《新疆日报》《塔里木》《民族文汇》《新疆青年》《江南诗》等刊物上发表诗歌、散文、小说等作品。曾获第三届新世纪“塔里木”文学奖、第二届“塔河文学奖”等。
父亲的麦田(节选)
我们家仅有的几亩地
父亲每年都种下麦子
而在三个孩子心中种下希望的种子,
父亲在地里种下的麦子
在我们身上生长。
我们经常梦见
父亲的麦田
和母亲的花卉。
父亲喜欢种麦子,
而麻雀喜欢吃麦粒。
收割后的土地上
吃饱肚子的麻雀叽喳欢唱,
吃饱肚子的羊群蹦蹦乱跳。
收割后的土地上
麻雀和羊群
就像父亲的孩子们
在大地上。
父亲看着绿油油的麦苗
心中充满欢乐。
父亲给麦子浇水,施肥,
用三个儿子的名字命名麦子,
就像母亲用三个儿子的名字命名自己的花卉。
韦孟驰
壮族,1981年生,广西河池人,作品散见于《诗刊》《诗歌月刊》《民族文学》《广西文学》《三月三》《红豆》《南方文学》等。
红水河的白色浓雾
我和你,从车站返回的时候
天空下着细雨
经过大化水电站
你看见浓雾
从河面冒上来
远处的山和树林
都看不清了
白色的大雾漫过河滨
你说好大的雾啊
你站在嫩绿的柳枝下
看雾
我担心回家的路被白雾侵占
我担心雾中的车流
我们是时间里的孤儿
你的父亲和我的父亲
先后离开了我们
如果我们闯进这白色的雾
看到他们在里面
我们还能和他们玩耍
那该有多好
李永超
1983年生,云南曲靖人。在《飞天》《诗潮》《文学港》《边疆文学》《滇池》等发表作品多篇,入选多种年度诗歌选本,出版诗集《在低处》。多次获曲靖市政府精品文艺创作奖。
梨花雨
傍晚时分,我走进梨园
狂风正拥着梨花舞蹈
我伸手欲接住几片却成徒劳
四方乌云如群鸦赶来,在头顶聚集
闪电的折枝手残忍
掐灭了梨园村所有的灯
黑色暴雨如注,亦如万千箭簇
斜斜地朝我这个活靶子射来
踏着满地的白,在梨园中左奔右突
心情糟如脚下四溅的泥泞
终于明白,邂逅一场梨花雨
就像参演一出没有剧本的戏
肖千超
1990年生,出版长篇小说《大戏》,诗集《逆光之旅》入选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曾获深圳青年文学奖等。
花 开
花开广西,花开百色
花开那坡。花开黑衣少女的枕畔
花开七座山峰静卧的大地,你的我的难以割舍的山河
花开边关,花开苗寨
花开楼阁。花开吐露神示的唇边
花开七颗北斗照耀的天空,人的神的不可分离的诉说
花开额上,花开眉宇
花开心间。花开犹如恋人的手语
花开日月交替更迭的人间,风的雨的永恒不变的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