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谷镇
作者:绿茵诗人
11谜团
桃花洼截流工程被勒令叫停,村长白胖子被“请”去了县里“学习”。一时之间,桃谷镇又是一片哗然,有敲锣打鼓放鞭炮庆祝的,有幸灾乐祸看哈哈笑的,有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惋惜的,有借机鼓动篡权夺位的,五花八门,百态齐出。准备夺权易帜的自然是黑家。除了黑白两家,还没有哪个外姓执掌过桃谷镇的先例。别人也都掂量得出自己几斤几两,黑白两家任意打个喷嚏,都得地动山摇,桃谷镇的村长不是那么好当的,桃谷镇的江山不是那么好坐的,出这丑、现这眼干啥,老老实实地当墙头草,随风飘摇多轻松呀。
别看黑家表面上支持桃花洼截流工程,那也是迫于所摊的工,不干没办法,总不能从家里往出拿钱吧,暗地里一刻都没有停止过对村长白胖子的诽谤和抹黑。明里一套,暗里一套,这也是桃谷镇惯有的处世法则,该捧场捧场,该使绊使绊,该拆台拆台。
白来猜的不错,的确有人告了自己,领头人正是一直想要取自己而代之的黑八。除了大部分是黑家人之外,还有板仓,他告村长白胖子的目的,显然有别于黑家的政治目的,他与黑家也并非一条路线上的人,当年白蜡杆夺黑老蔫村长之位时,板仓在黑老蔫背后可还曾踹过一脚,如今反过来了,他又站到了白家的对立面,准备背后踹白胖子一脚。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这是一条最适用于桃谷镇的人性法则。其实,板仓和白家的关系远比跟黑家好多了,他同老村长白蜡杆的关系非同一般,用志同道合、情投意合来形容最恰当不过,好像这两个词汇是特意为他们两个造的一般,恰如其分。板仓和白胖子没有个人私怨,仇,结就结在了桃花洼砍树上,因公,结成了私仇。村长白胖子又有哪一项不是因公结成的私仇呢,光是一个桃花洼截流,让他结下了多少梁子私怨,可换来的,却是层层的阻挠和反对。
村长白胖子一离开桃谷镇,就如同老猫不在家,耗子上房笆一样,让冷清沉寂多日的大槐树下,又恢复了以往的热闹。石碾石磨石凳坐满了无所事事的村民,扯闲话,拉闲篇,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桃谷镇人气最旺的地方,莫过于千年古槐下。大槐树处在桃谷镇中心,桃谷大街从它的北面经过。东面,是场院。南面,是养育桃谷川的桃河。西面,是南北通向的白家大街,南达桃河码头,抵白家祠堂。路虽不长,却宽阔平坦,同桃谷大街一样,一码的青石铺地,厚重古朴。桃谷中小学,幼儿园,乡政府,卫生院,酒厂,邮局,派出所,供销社,招待所等一些企事业单位和工厂,都集中在白家大街以西、桃谷大街以南的狭长地域内,一条东西走向的桃谷大街,泾渭分明地把民居分隔开来。桃谷镇南北狭窄,所有建筑房屋皆盖在桃河北岸的川谷中,白家往西拓展,黑家往东延伸,井水不犯河水。整个村镇绵延数里之遥,一眼望不到头。
大槐树是桃谷镇的象征,历千年风雨而岿然不倒,充满神秘和祥瑞,树枝树干上系满了红布条,有祈福的,有祈寿命,有求子,有求财的,有祈健康平安的,寄托着村民们的美好愿望。树干粗大,需十人展臂合围。树冠茂盛,伸展如一把巨大的伞盖,将几百平米罩于伞盖之下。树的东西两面,各有一盘石碾,树的南北两侧,各有一盘石磨,分别是黑白两家的祖产。这株千年古槐,相传就是黑白两家的开山鼻祖共同栽种的友谊树,如今,古树虽在,而友谊却被仇恨取而代之。在大槐树西北角,是桃谷镇最古老的水井,也是黑白两家先祖共同挖掘的。最早的桃谷镇,只有两户人家,一家姓黑,另一家姓白,发展到现如今的上千家,可以说,黑白两家功不可没。
大槐树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和浓荫蔽日的优越性,使其成了桃谷镇的露天大舞台,善恶美丑,家长里短,闲言碎语,无一不在这里轮番上演。大人爱来,孩子也爱来;男人爱来,女人也爱来;年轻人爱来,谈情说爱;老人也爱来,谈古论今。春夏人不断,秋冬人不散。有推碾子磨面的,有闲侃扯淡的。总之,睁开眼,大槐树下有人。闭上眼,大槐树下也有人,结一段露水情缘,好哄好骗,好合好散。大槐树下的奇闻逸事,应有尽有,层出不穷,有啥不知道的,尽管去大槐树下打听,保准不会让人失望,荤的素的,邪的正的,好的坏的,公的私的,应有尽有,要啥有啥。
大槐树南边不远处,是清澈的桃河。普天之下,河水皆是东流,唯独桃河与众不同,偏偏独树一帜地汩汩西流。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还别说,这独特的桃河养育出的民风,还真有那么一些特别之处呢。
这些天,桃河两岸挤满了浆洗衣物的女人。桃花洼截流工程停工了,闲下来的女人们,就趁着空闲的日子,把该拆的拆,该洗的洗,该缝的缝,该补的补。秋初,水流充沛,清澈干净,秋高气爽,阳光明媚,正是浣洗衣物的好季节。人最多的时候,可达几百人同时浣洗,场面蔚为壮观,成了桃河上一道独特的风景。女人则一水的短裤短卦,坦着臂,露着肉,边洗边唠嗑。女人洗衣物的时候,也是傻子最开心的时候,他坐在堤坝上,有滋有味地大饱着眼福,馋涎如桃河水一般,哗啦啦地流淌。
为了解决洗衣妇的拉屎撒尿难题,保护水源,村里特意在白家大街南端,堤坝北侧,旁修建了一个公厕,这不,已经竣工了,就等着村长白胖子验收启用呢。今天,傻子就坐在公厕后边的堤坝上,手里摇晃着一束芦花,优哉乐哉地看着河边浆洗衣物的女人们。
麻嫂已经一连洗了三天,别看这娘们儿讨人嫌,可家里家外,捯饬的倒也干净利索。她上身穿一件条格小褂,下身穿一条宽松的碎花长裙。本来公厕还没启用,按惯例,还是得去河套里找地方解决。可巧的是,今天不光浣洗衣物的女人多,来打情骂俏讨便宜凑热闹的男人也不少,河套里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影。人要脸,树要皮,再厚的脸皮也知道害臊不是。麻嫂转了一圈,见到处都是人影,憋的都快尿裤子了,就急急跑上堤坝,趁四下无人,便偷偷地溜进新建的公厕,她想:只是撒泡尿,又不是大便,干了也就看不出来了。本来这也不叫个事,坏就坏在了背兴的傻子身上。挨着堤坝,长有一棵粗大的垂柳,麻嫂从树右侧爬上堤岸,没有发现树干左侧的傻子,傻子则看得一清二楚,他见麻嫂溜进了公厕,就悄悄地出溜进新挖的粪池,将手里摆弄着的那束芦花,顺着茅坑就斜着捅了上去,随后就听见麻嫂“嗷”的一声惊叫,蹦起来就窜出厕所,沿着白家大街没命地向大槐树下跑,嘴里“蛇,蛇”的惊叫着。
大槐树下有聊天的,有下棋的,有说书的,有弹琴的,碾盘石磨石墩石凳都坐满了人,就连树枝树杈上都是人,或坐,或卧,或蹲,或站。麻嫂这一叫,大家就都听见了,就见她捯饬着两条粗胖的短腿,扭动着雪白的大屁股,狼撵一样地跑了过来。众人瞠目结舌,目瞪口呆:这、这是表演的哪出?光天化日之下怎么光着腚啊?
洪流正在聚精会神地和白酒对弈,突然被老婆的行为举止给惊呆了,继而是羞臊,震怒,这么多只眼睛都在贪婪地舔舐着本应属于自己一个人的胴体,他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感到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要知道,洪流在桃谷镇也算是有一号呢,从二十几岁干上会计,一直上就没撒过手,不论黑白两家谁执掌桃谷镇大权,他都能左右逢源,左右讨好,这也不能不算是奇才异士了,他怎能受得了这样的奇耻大辱呢,气得脑门子上的青筋“突突”地直蹦,不容老婆奔到近前,就怒冲冲地迎上前去,二话不说,抡圆了胳膊就扇了老婆一个大嘴巴子,怒吼道:“丢人现眼的东西,怎么啦?见鬼了呀?”洪流一边骂着老婆,一面想给她找件衣服遮羞,可恨的是,自己下身只穿了一条单裤,上身光着膀子,没穿上衣。桃谷镇的男人夏天都爱光膀子,又凉快又省衣裳。可现在好事却变成了坏事,急得洪流差点把自己的裤子脱下来给老婆穿上,一想这哪行啊,不成了一对现眼二百五了嘛。麻嫂吓得魂飞魄散,好不容易逃到丈夫跟前,不但没得到安慰,反而得到了一个响亮的大嘴巴子,连吓带扇,更加晕头转向地蒙了。
在桃谷镇,夏天看见蛇是常有的事,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是什么样的蛇能将麻嫂吓成这个样子?有几个胆大的人就抄起棍棒冲进厕所寻找,里里外外前前后后都找遍了,也没有发现蛇的踪迹,只是在新挖的大粪池里发现了一束芦花,这下大家明白了,哦,哪里是蛇呀,分明是有人在恶作剧,吓唬人玩儿。是谁这么大的胆子呢?洪流气得咬牙切齿,滤过了整个桃谷镇,他也没有滤出个可疑的人来。搞这样无耻下流恶作剧的人,肯定是下三滥,而桃谷镇上的所有下三滥,此时几乎都云集在了大槐树下,再没有卑鄙无耻的败类了呀?
麻嫂穿好丈夫给捡回来的裙子,直到此刻才明白,哦,原来自己一直是光着屁股呢,怪不得丈夫扇了自己一个大嘴巴,这众目睽睽的,以后可咋见人呀?她的脸“腾”地一下就臊红了。当时她就觉得那个地方突然一痒,还以为是被蛇咬了呢,蹦起来就没命地跑,因为她最怕蛇,从小就膈应那玩意儿,哪还有胆量细看呀。麻嫂越想越生气,这玩笑开得也太过火了,要想干那事,就跟老娘直说了呗,还非得吓死老娘啊?
傻子一招得手,就得意洋洋地躲到柳树后偷着笑去了,后来见有人抡着棍棒冲过来,吓得他连滚带爬地顺着芦苇荡逃之夭夭。大槐树下沸反盈天,哭声笑声骂声乱成一片,傻子则逃得无影无踪。
俗话说得好,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傻子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不料隔岸有眼,他的一举一动,都没能逃脱村长白胖子的眼睛。这个傻小子,若不好好管束,恐怕还得坏了桃谷镇的清誉呢。白来念及至此,就决定教训教训他,以后别得寸进尺的做出了格,虽然黑家现眼是好事,可桃谷镇的眼现不得呀。傻子在河套里,白来在堤岸上,视野开阔,傻子的行踪尽收眼底,无论他东躲西藏逃向哪里,都无法逃脱白来跟踪的视线。傻子一直逃到了村外,这才敢停住脚步,用手抹着脸上的汗珠,弄得黑一道白一道的全是指印。他以为逃出了生天,哪知还没容喘口气呢,村长白胖子就如天神下凡一般,赫然站在了面前。傻子立刻就傻眼了,吓得“哇哇”大哭。白来赶紧用手捂住他的嘴,示意他不要出声。傻子畏惧地点点头,被白来抓着手腕拉进浓密的芦苇丛里。白来之所以擒住傻子,就是想吓唬吓唬他,让他有所畏惧,有所收敛,以后别再犯类似的荒唐事,这种事要传扬出去,桃谷镇岂不贻笑天下。“傻子,你今后要是胆敢再做这种事,我就告诉你爸,让他拿苦梨条抽你屁股。”白来一脸严肃地对傻子说。傻子吓得浑身发抖,一个劲儿地点头应诺。白来见傻子如此畏惧,于是就把语气放缓和了些,“你可要记住我的话呀,以后千万别再用芦花捅麻嫂的屁股了,这次我饶了你,若有下次,我就把你折为两段。”说着,白来把一根芦苇“咔吧”折为两节,以示威吓。
傻子一颗大脑瓜子乱摇乱点,眨巴着一对小眼睛嗫嚅着问:“不能用芦花捅,那、那能用啥捅啊?”
白来听了傻子的话,怒道:“混账,你还想拿啥捅呀?用芦花都捅出这么大的篓子,要是用别的捅,那还了得吗?还不得把天捅塌了,什么都不许捅,记住没有?”白来瞪视着傻子,并在他面前虚晃了一拳,傻子吓得一缩脖。“傻子,你别怕,只要你保证今后别再犯错,我就不打你。”傻子连声应诺,又是磕头又是作揖。白来这才如释重负般仰躺在厚厚的草垫上。正值午后,是一天之中气温最热的时候,芦苇丛里却凉飕飕地,舒服极了。傻子学着村长白胖子的样子,也仰面朝天地躺倒在草甸上,茫然地望着天空发呆,除了他自己,谁都猜不透他在想什么。白来看着傻子迷茫的神态,叹口气:唉,我白胖子难,傻子比我更难呐!
白来突然想起一件事,“呼”地坐了起来。傻子被吓得蹦起老高,惊慌地问:“呃?有蛇嘛?”
白来被傻子给气乐了,“哈哈,你刚吓唬完麻嫂,这会儿怎么也怕起蛇来?没蛇,坐下吧,我有话问你。”白来示意傻子坐下。
“没蛇你一惊一乍地吓唬我干啥?”傻子埋怨地嘟囔着,却也不敢不坐,他对村长白胖子还真有种莫名其妙的畏惧。
白来被傻子气得哭笑不得,“哼,刚才你是怎么装蛇吓唬麻嫂的?你想想她怕不怕呀?”傻子听了不由得打了个寒噤。白来趁傻子不注意,用食指在他的囟脑门狠狠地弹了一个脑崩儿,责备说:“你也知道害怕呀?你差点把麻嫂吓死,知道不?”
傻子用手揉着脑门子,噘着嘴说:“有话就问嘛,弹我脑崩儿干啥呀,还使那么大的劲儿,疼死我啦。”
白来心说:有怕劲儿就好办,只要你有怕劲儿,我就有法辖制你。于是笑道:“呵呵,好吧,不过你得如实回答我的问题,若有半句虚言,可别怪我还弹你脑崩儿啊。”问话之前,白来先吓唬吓唬傻子,叫他有所忌惮,不敢胡说八道扯瞎话,因为他知道,傻子并没有完全傻实心,那颗大黑脑袋瓜子里,还有一根没生锈的弦儿呢。白来不禁哀叹:唉,人呐,要么,就是机灵鬼儿,要傻,就傻实了心儿,千万别像傻子这样,偏偏还要留着一根没有完全锈死的弦儿,弹出了多少烦恼和忧愁啊,还不如干脆都锈死算了。
“傻子,那天你在漩涡坑是怎么捞起的芦花?”白来听肥嫂说过,傻子死活不都承认芦花是他救起的,但还是想亲口问问,希望能够从中听出点蛛丝马迹。
傻子的回答和肥嫂学说的一模一样,拒不承认。“芦花婶真的不是我救上岸的,村长,我真的没有骗你,你可别弹我脑崩儿啊,你的手劲儿真叫大。”傻子说着,就用手去捂脑袋,生怕村长白胖子趁他不注意再弹他的脑崩儿。
白来被傻子的傻样给逗乐了。“呵呵,别怕,我不弹你脑崩儿就是了。”傻子听了村长白胖子的承诺,这才把捂着脑袋的手放下来。“难道你连个人影也没看见吗?”白来继续询问。
“没有,除了芦花婶,我真的谁也没看见,我要撒谎,就让天打五雷轰、轰你。”傻子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是天打五雷轰你,不是轰我,明白吗?”
“没错呀,我说的就是天打五雷轰、轰你嘛。”傻子自信地看着村长白胖子,觉得自己这句话说的没毛病。
白来被气乐了,“呵呵,你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呀,好了好了,不争论这句话的对错啦,你再仔细想想,你去时的路上遇没遇见人?”白来还不死心。
傻子不假思索地说:“没有,我真的一个人都没有看到,我经过王八坑时,看见芦花婶倒挂着趴在大青石上,以为他在练蛤蟆功呢,我喊她好几声她也不答应,我觉着挺好玩儿,于是就跳进河套,也想跟她学学,谁知走到近前才发现,她浑身湿漉漉的,敢情是溺水了,我说那么大声叫她咋都不理我呢,多亏没淹死,不然以后就喝不上蜂蜜水了。”
“就知道吃,瞧你那点出息。”
“你傻呀,连吃都不知道,不就变成傻子了嘛。”傻子蔑视地看着村长白胖子说。白来被逗得忍俊不禁,哼,他是老鸹落在猪身上,自己傻不说,还嫌别人傻呢。
芦花投河自尽,是疑团重重。为什么投河?她不肯告人。是谁把她救上岸的?芦花自己也不知道。这个问题不仅困扰着村长白胖子,也困扰着芦花本人和桃谷镇上所有闲得无聊的人。白来从傻子身上挖不出有价值的线索,只得作罢。于是就问傻子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人工呼吸”事件。板仓到底上没上吊?芦花他们两个人到底在干什么?旁观者只有傻子一人,而傻子的话能凭信吗?“傻子,我再来问你,板仓上吊那天,你究竟都看到了什么?如实回答,不许撒谎。”白来板起脸孔,并蜷起手指,摆出弹脑嘣儿的姿势。傻子听村长白胖子问这个问题,脸上就露出了坏笑,他没有用嘴回答,而是把左手拢成窝儿状,然后右手食指在窝窝儿里一出一进地比划起来……
桃谷镇
作者:绿茵诗人
_____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桃谷,山美,水美,人更美!
12绸缪
白来嘱咐傻子,千万不要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傻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打发走傻子,白来并没有回村,而是沿着桃河南岸逆流而上,他要去桃花洼看看,他惦记着被中断的截流,那是他的梦想啊。经过漩涡坑,看着深邃而平静的潭水,却怎么也想不明白,活得好好的芦花,怎么突然就投河了呢?快走到桃花洼时,远远看见阳具峰上衣袂飘飘地立着一位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老神仙,白来以为是这些天自己寝食难安、睡眠不足造成的视线模糊不清呢,他揉了揉眼睛,再看,没错呀,没看花眼,确实是个白胡子老神仙,手里还拄着仙杖呢。真的是神仙?真的是神仙降临桃花洼替天行道来啦?白来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嘣嘣嘣”磕三个响头,然后偷眼再看阳具峰上的神仙,见神仙纹丝不动。白来心里暗忖:难道是我磕的不够多、心不够诚?于是又趴在山道上“嘣嘣嘣”磕了三个响头。再偷眼看时,神仙依然如故,就如同定在了峰顶一般。这下白来更加恐慌了,难道砍树开山修建截流真的错了?难道上天派人来惩罚自己来啦?白来越想越害怕,想逃,两腿却不听使唤。他由喜到惧,冷汗瞬间湿透了衣衫。
“喂,是白胖子吗?”阳具峰上的神仙不但开口说话了,而且说的还是桃谷镇的方言土语,居然还叫出了自己的名字,白来不禁大惊失色。“孙子,你趴在地上装神弄鬼的干什么?想吓唬我吗?我已经认出你了,别装了,快起来吧。”
白来这回彻底听清楚了,哦,哪里是神仙,原来是黑山那个老不死的。白来都快气炸肺了,两腿立刻也不抖了,“噌”地站起来,怒冲冲地向阳具峰走去,他要看看黑山老不死的到底在阳具峰上搞什么鬼。白来走到阳具峰下时,黑山已经从峰顶下来了。白来打量了一眼黑山,心里好生纳闷:这么大的年纪了,居然还能爬到陡峭的阳具峰上,难怪博得了活神仙称号呢,不过白家人背后都称老不死。“来,活神仙,我扶您坐下歇歇。”白来想扶黑山坐到大石头上。黑山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身子骨还硬朗呢。对了,孙子,你刚才趴在山道上装神弄鬼的干啥?想吓唬我是咋的?”黑山说完,就扶着岩石,坐在砬根儿下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
白来坐到黑山对面的石头上,乐呵呵地说道:“呵呵,我是给您这位神仙磕头呢。您这腿脚可真灵活呀,这么陡的石砬子都能攀上去呀。”心里却暗骂:老不死的,你哪儿去不了呀,非得上阳具峰上装神弄鬼的干啥,咋不摔死你呀。
黑山笑道:“嘿嘿,我说孙子,你是真心夸我呢,还是咒我呢?恐怕是盼着我掉砬子摔死吧?”
白来心里骂道:老不死的,别人心里想什么他都能看出来,真是成精了。白来故意将脸一板,“您这是往哪儿想呢,这不成了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嘛!”白来借机骂了黑山一句。
黑山并不生气,只是呵呵一笑,“呵呵,孙子,就你肚子里那几根花花肠子,还想跟我绕弯弯?哼,你还毛嫩了点,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都多,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白面都多,你信不信?”黑山话虽说的有些夸张,却也不无道理,你想想,人家都活了九十岁,啥没见过,啥没经历过,也是大风大浪、血雨腥风中摸爬滚打过来的人,什么机关埋伏、阴谋诡计能隐瞒得了他,能够从那个年月活过来的人,都是猴精猴精的,不敢说个个都是火眼金睛的孙猴子,却也绝非肉眼凡胎的傻和尚。
白来微微一笑,“呵呵,您真是悠闲呀,游山逛水的好不自在。”
黑山点点头,“是呀,咱桃谷的青山绿水好啊,只可惜让你这孙子给毁啦,毁之容易,恢复难呐。”黑山话语中带着愤恨和惋惜之情。
白来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己的苦楚有谁可以倾诉和理解啊。黑山见面前这个胆识过人的年轻人没有反驳自己,而是陷入了沉思之中,就不由自主地“嘿嘿”笑了起来。“老爷子何故发笑?”白来看出来了,他是在幸灾乐祸地嘲笑自己,那解恨的神情溢于言表,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天意,天意啊。”黑山似答非答。
“天意?什么天意?”白来听得糊里糊涂,不知所云。
黑山看了看白胖子,没有解释,也不可能解释,这是上天赐给黑家最好的翻盘机会,他此来阳具峰的目的,就是祷告神灵保佑黑家,一举扳倒村长白胖子。白来又不是黑山肚子里的蛔虫,哪猜得到他肚子里的那些鬼点子。黑山嘬了两口旱烟,呛得咳嗽了几声,倒匀了气,这才说:“孙子,你是来阳具峰烧香求神的吧?”
白来叹了口气,“唉,我是想求求神仙,因为我有一件心愿未遂啊。”白来点燃最后一根烟卷,叼在嘴里猛嘬着。
黑山看着神情忧郁的白胖子,知道他未遂的心愿定是桃花洼截流。难道这孙子真的不怕身败名裂?他是缺心眼儿少智慧呢,还是真的大公无私呢?黑山没有想到白胖子能够回来得这么快,按他的预判,撸官检讨算轻的,弄不好,就得进去,到那时,哼哼,桃谷镇可就又回到黑家手里了。没想到,短短几天,白胖子竟然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是哪根线断了,让白胖子侥幸逃脱了呢?天网恢恢,有时也疏而有漏啊!
白来从桃花洼回来,已日薄西山,肥嫂见他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喜出望外,就把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
“我啥事都没有,是在县里开了几天培训会,是不是又有人造谣了?”白来看着老婆问。
肥嫂就说:“可不是嘛,都说你被抓起来了,黑八正摩拳擦掌准备接替你的村长职务呢。”
“哼,他想得美。你和莲花去把白家众人都找来,我先吃口饭。”
“好,我们这就去。锅里有棒米粥,你自己盛吧。”肥嫂说完,就和莲花匆匆出了家门,分头到各家各户去找人。
白来喝完两碗稀溜溜的棒米粥,白家众人也陆陆续续的到齐了,他就对大家说:“大家尽管放心吧,县里虽说准备治我的罪,撤我的职,可毕竟还没治,还没撤嘛,我目前还是村长,桃谷镇还是我说了算,趁大权在握,赶紧为咱们白家牟一牟私利,布一布大局,有权不使,过期作废啊。既然黑家认为时机成熟了,胜券在握了,穷一切手段要扳倒我,哼,那就较量较量吧,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白来先给众人吃了一颗定心丸,安慰一下大家忐忑不安的心,让大家心里有个底。众人听后,颓废了几天的情绪,这才稍微好点。白来点上一支烟,一边大口大口地吸着,一边问白亮,“这几天发没发现偷沙子的车辙吧?”桃花洼截流和保护桃河生态环境,是白来最关心的两件大事。
白亮答道:“出入河套的几处豁口都被我带人垒死了,自小弟因公殉职以来,还未发现新的车辙。”
“嗯,那就好,千万不可掉以轻心,当一天和尚,就要撞一天钟,这是关系桃河生态环境和首都饮用水的大事,千万不可马虎大意。”白来嘱咐道。
“大哥放心吧,我会对得起自己良心的。”白亮承诺道。
白来称赞道:“对,做人,就要像个人样,上要对得起苍天,下要对得起良心。”话虽如此,但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白来也不例外,同样也有私心。从小弟白天到堂弟白亮,他不可能让白家以外的人接替这么重要的桃河护理工作,尤其黑家。想到小弟,白来一拳砸在桌子上,茶杯茶碗被震得东倒西歪,茶水泼洒了一桌子。“小弟啊,无论于公于私,大哥一定给会你报仇雪恨,不铲除偷沙贼,誓不为人。”
“在桃河流域,敢恣意妄为无法无天的,除了黑八,还能有谁?”白卻咬牙切齿,恨不得将黑八嚼了。
“是呀,除了黑八再无旁人。”白德也附和道。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缺的,只是证据。白来咬牙不语,是呀,除了利欲熏心的黑八,还能有谁会丧尽天良破坏养育家乡的母亲河啊!可空口无凭,如何对簿公堂啊,这也是犯罪分子得以逍遥法外和令白家无可奈何的地方。
“无凭无据,不可莽撞乱来,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小弟的仇迟早要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几天黑家那边有什么动静吗?”面对群情激愤的众人,白来知道,切不可乱了方寸阵脚。
白卻说:“自从你去了县里之后,黑家想着你必锒铛入狱无疑,就开始各家各户拉选票,为补选村长积极做准备。”
“哦,如此说来,确实是黑家在背后给我穿小鞋、使绊子了。”其实他早就料到了,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没错,就是黑家在背后下黑手,捅刀子。”白德义愤填膺地说。
“既然黑八踌躇满志地想取而代之,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也应该各家各户走动走动,能保住的尽力想法保住,能拉拢的尽量拉拢,外一哪天我突然栽了,别弄得措手不及。”
在桃谷镇,压根就没有哪一个阵营是铁板一块,黑家不是,白家也不是。人都是势利眼,见风使舵的本事快着呢,你这里刚一出事,他“嗖”一下就跳槽走了,真应了那句古语:天下唯小人与女子最难养也!目前白家阵营里最大的变数就是板仓,这个曾经的铁杆盟友,如今因道不同而分道扬镳。
“我打算把板仓的小组长撸掉,换成忠于咱们白家的人。”白来自己祸福难测,所以必须要未雨绸缪。
“是该拿掉,不过以什么借口拿掉呢?又用谁来接替呢?”白亮问。他是白来六叔的儿子,四十出头,说话办事成熟老练,是白来的得力助手和智囊。
白来略一沉思:“唉,板仓于是个好人呀,这些年一直追随拥护着我父亲,一身正气,于情于理都不该卸磨杀驴,但为了白家利益,也没有办法,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也是人的可悲和可耻之处。”白来说到动情处,不禁涔然落泪,为了自身利益,卑鄙无耻地向一个完美无缺的好人下黑手,自己还他妈的算人吗?他无奈,也无法。
“是啊,板仓一直对九叔忠心耿耿,就因为政见不同而给撸掉,太小肚鸡肠了吧?让外人怎么看咱们白家呀?”白酒和板仓都爱喝酒,算是酒友,私交不错,就为板仓打抱不平。
“我也觉得白酒大哥说的在理,这不成了恩将仇报了吗?当年九叔扳倒黑老蔫时,板仓还助了一臂之力呢,以后谁还肯拥护咱们白家?”白卻也说。
白酒、白卻的话正说到白来的痛处,是呀,怎么能下得了手呢?就为一己之私而不念板仓的旧好,甭说对那些心向白家的人无法交代,就连自己的良心都交代不过去,要是被九泉之下的父亲知道了,还不得气活过来跟自己算账。白来纠结难断 ,一时拿不定主意。
白亮见状就说:“现在都火烧眉毛贼上房了,还顾那么多干啥?古人有云:‘宁我负天下人,而不叫天下人负我。’男子汉大丈夫应以大局为重,当断不断,恐受其患。”
听了白亮的话,白来一狠心,对众人说道:“白亮的话不无道理,咱们就以‘人工呼吸’事件将他拿掉,他这样完美无瑕的人,别的方面也挑不出毛病。”
“谁接替板仓呢?”白显问。
“褚一刀。”白来胸有成竹地答。
对于褚一刀这个人选,白德质疑说:“谁?褚一刀?褚一刀和洪流是连襟,现在洪流和黑八走的很近,岂不是养虎为患吗?”不光白德存疑,多数人都持有异议,别除掉了一只狼,再误养一头狈。
面对质疑的声音和质疑的眼光,白来自信地笑道:“呵呵,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此话怎讲?”白亮性子急,就迫不及待地问。
“这个嘛……”白来觉得有点难以启齿,不知如何措辞才合适。
众人面面相觑,均想:他向来都是心直口快的人呀,这会儿怎么吞吞吐吐起来?“快说嘛,你这个铁汉子啥时也学得跟个娘们儿似地扭扭捏捏起来了。”说话的是白来五叔家的大哥白酒。白酒是他的诨号,不言而喻,是个酒鬼,年龄比白来大上几岁,除他敢说之外,别人还真不敢在白胖子这个太岁头上动土。
白来看一眼大哥白酒,这才说道:“褚一刀这人大家都了解,倚仗着谯猪骟蛋这门儿祖传绝技,独步桃谷,也算是一号人物了,几乎家家都求得着他,因此他在桃谷镇很得人缘。”
“可他媳妇操蛋呀!”白卻担心地说。
“人家看的是褚一刀的面儿,又不是看那娘们儿的屁股。”白酒说道。他家养着几头猪,还真离不开褚一刀手里的那把谯猪刀。
“褚一刀确实有利用价值,这点毋庸置疑,但大家担心的是养虎为患,别忘了,他和会计洪流是连襟。”白亮再次提醒道。
“这点大家不用担心,我心里有谱。”白来自信地说。
“有谱你倒是弹呀,大家都等着听呢。”白酒今晚的酒肯定又没少喝,刚一张嘴,立刻就满屋子的酒气。
“你们别看智氏姐妹俩关系挺好,但洪流与褚一刀这对连襟却是面和心不和。”
“有这等事?我怎么没看出来呢?为什么?”白酒疑惑地问。
“为什么?还不是因为这俩家伙都怀疑对方跟自己的老婆有一腿呗。”
桃谷镇
作者:绿茵诗人
_____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桃谷,山美,水美,人更美!
13鬼攘沙
百密终有一疏。隔墙有耳的不是别人,正是白家刚刚守寡的莲花。莲花没有偷听,也用不着偷听,沏茶倒水间自然就听见了。她对男人们的事从来都是漠不关心,现在自己丈夫死了,就更不操这份闲心了。可是,白家男人们今天晚上的谈话,却句句钻入她的耳朵里,想躲都躲不掉,想不听都不行,由耳入心,她的心就是一紧。小组长爱谁当谁的,她不关心这些男人们所谓的事业,她关心的是母亲芦花。白家这一盆脏水泼下去,母亲肯定也得弄得一身臭。她深知白家做事风格,要么不干,要干,就把你干死,让你永无翻身之日,不疼不痒的事,白家可不劳那个神费那个力,这样一来,就不同于街面上那些闲言碎语的解闷儿取乐了,势必把没影儿的虚事,想方设法给坐成实事,让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莲花越听越着急,越听越害怕,端着茶壶的手开始颤抖,一不留神,茶水泼洒得满桌子都是。白来看着莲花苍白憔悴的面色,就心疼地说:“莲花,你回西屋歇着吧,有你嫂子伺候就够了。”
“嗯。”莲花答应一声,就借机退了出去。
白家大院坐北朝南,一拉溜八间青砖大瓦房,同黑家大院几乎一模一样的样式格局,也是街门朝东,门前就是宽阔平坦的白家大街。白老太太过世早,白蜡杆带着小儿子白天同大儿子白来住在一起。白天和莲花结婚时,在要不要另开一个街门的问题上,白蜡杆征求过白来、白天哥俩的意见,哥俩都说:一家人,中间弄道墙干啥?所以白家大院从古至今,一直都是一个大门。莲花住西头四间,白来、肥嫂夫妇住东头四间,这也是桃谷镇长者居东、幼者居西的传统。
莲花回到西屋 ,铺开信纸,飞快地写了两个大字,刚要叠起装进信封,嫂子推门进来了,忙随手将信纸翻过扣在桌子上。肥嫂的注意力都在莲花身上,没有注意桌子上的信纸。她关切的问:“莲花,哪里不舒服?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肥嫂说着,用手掌去挨莲花的额头,看看发没发烧。
“没事,可能是这些天熬夜熬的,睡上一觉就好了。”莲花坐在书桌前没敢动身,忐忑不安地盯着翻过去的那页信纸,生怕露出马脚破绽。
肥嫂感觉莲花的脑门儿不烫,并没有发烧,却见她两眼直勾勾地呆滞不动,眼角便有些湿润,心里埋怨死去的小弟,不该狠心抛下莲花不管。“莲花,莲花。”肥嫂一面叫着莲花的名字,一面伸手在她眼前晃动,试试她是不是急傻了。
莲花明白肥嫂的好意,感激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突然灵机一动,就说:“嫂子,我没事,我是在惦记我妈呢,怕她一个人又觅死觅活的,唉,要不……”莲花故意将下面的话停住,她是想借肥嫂的口说出来,那样,岂不是顺理成章,免得别人猜疑。
肥嫂果然接着莲花的话说道:“那你就回娘家看看去吧,免得再惦记出个好歹来,走,我陪你一起去。”
“嫂子,你在家沏茶倒水吧,这么多人,也得有个人伺候,我自己敢走。”莲花说什么也不能让肥嫂跟着,那样就没法脱身了。山里人,走个夜路串个门儿,也都习以为常,何况莲花又不是小孩子,肥嫂也就没再死乞白赖的,家里还乱糟糟的几十号人呢。
“嫂子,您快过去吧,我好像听见大哥喊你烧水呢,我穿件外套就走,这么短的路,几步就到了,闭着眼都能摸到家,放心吧,没事的。”莲花什么都没有听见,只是为了把嫂子支开,自己好尽快脱身去给板仓送信。
“也好,你路上注意安全。哦,对了,你不说我都忘了,立秋了,昼夜温差大,夜里寒气重,穿件厚点的衣服吧,别冻着,要回,就趁早走吧,别磨蹭了。”肥嫂像对待小孩子,絮絮叨叨地叮嘱着。
“嗯。”莲花应了一声。
肥嫂走到门口,又转回身说:“今儿个天晚了,你就甭回来了,在娘家住一宿吧,明天早点回来,咱们去给白天送些纸钱儿……”肥嫂话没说完,就哽咽着出去了。
“嗯,我记着呢。”莲花哽咽着应道。
莲花见肥嫂走了,迅速将信纸折叠好塞进信封里,然后披上一件长衫,把信封藏进长衫口袋里,便急匆匆地出门,沿着桃谷大街一直往东疾奔,她并没有拐向去娘家的北街,虽说走北街也能通向板仓家,但坑坑洼洼拐弯抹角的不如青石铺地的桃谷大街平坦好走。
桃谷镇东西狭长,绵延数里,板仓家是村东头一家,房子盖在苍山沟门东边的黄土坎子上,西边与其他人家隔着一条小河,河上搭着一座简易木桥,这是板仓唯一出入的通道。
一路上,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和心跳声,莲花再听不到任何声音,夜静得怕人,她总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亦步亦趋地跟着,但她不敢回头,奶奶活着时曾告诫过她,如果夜里遇见鬼,千万不要回头,你一回头,鬼就会趁机一口咬住你的脖子……莲花吓得头皮发麻,冷汗直冒,想返回去,却不敢转身,怕自己一回头真的被鬼咬断了脖子。别怕,没鬼,没鬼的。莲花一边走,一边安慰自己,就战战兢兢地摸上了木桥,突然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到桥下,感觉有无数只手从桥下伸出来,抓住自己的脚脖子往桥下拽,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拼命挣扎,喊救命,可使尽了力气也喊不出一点声音,感到呼吸困难,几近窒息。莲花骇得汗毛倒竖,就在身体即将坠落桥下的一刹那,她终于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咬破中指,奋力向桥下甩去,就见红光一闪,随着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莲花“普通”摔倒在桥面上,一条腿已经悬在了桥外,差一点就被鬼拖走啊。莲花这一惊非同小可,吓得连滚带爬地逃向家去……
窗外耀眼的光芒和巨大的震动把板仓从梦中惊醒。“地震了?”他不假思索地就推窗跳了出去,连衣服都没顾上穿。
此时火光消失了,震感没了,夜色沉寂下来,一切恢复平静,夜凉如水,板仓一阵寒噤,赶紧返回屋里穿好衣服,拿上手电筒,又急忙跑出屋子,防止余震。地震怎么还发光呢?板仓疑疑惑惑地走出院子,站在土坎上四外瞧看。黑咕隆咚的夜色里,河套对面的几户人家也在陆续亮起灯光,显然也是被地震惊醒了。板仓用手电四处乱晃着,浓重的雾气在手电光亮的照射下,波浪一般翻滚、飘动。咦,那是什么?板仓无意中晃见了莲花失落在木桥上的白色信封。他使劲儿回忆着傍晚回来时的印象,他确信,那时木桥上干干净净地什么都没有,而这座小桥,除了自己一人通行之外,再无第二人踏足。奇怪,会是什么呢?板仓一边琢磨,一边走下土坎,来到木桥上,弯腰拾起那个白色的东西一看,哦,原来是一个崭新的白色信封,没有封口,摸起来薄薄的,似乎里面只有一张薄纸片。除了自己,还有谁会到这里来呢?板仓满腹狐疑地回到家中,拉亮电灯,反复端详着这个崭新的、没有字迹的信封。这是谁遗落的呢?偷看?还是不看?就算是偷看了,也不会被发觉,因为信封并没有封口。板仓在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最后还是好奇心占了上峰,他用中指和食指轻轻地抽出信纸,小心翼翼地展开,见信纸上潦草地写着两个大字:速辞。
莲花一口气狂奔到家,浑身上下水洗似地,汗珠滴滴答答地顺着头发梢往下滴,她急促的捶门声吓坏了母亲。深更半夜的这是谁呀?芦花吓得缩作一团,瑟瑟地在被窝儿里发抖,不敢应声。这可急坏了门外的莲花,她连捶带撞,撞的头破血流。
“疯子?对,是疯子,肯定是疯子。”芦花一骨碌身滚到炕下,光着脚就跑了出去,扒着门缝往外一看,惊得魂飞魄散,就见女儿披头散发,头手并用地捶撞着大门。芦花赶紧拉开大门,莲花就一头栽到母亲怀里,不醒人事。芦花吓得手脚发抖,连拖带拽的总算把女儿弄到屋里,就见灯光下的女儿,满身满头满脸的沙子,耳朵眼儿里,鼻孔里,嘴巴里面到,处都是,无孔不入。
“鬼、鬼攘沙?我苦命的孩子啊,你怎么撞上鬼了呀?”芦花确信,女儿是撞鬼了。万幸的是,居然活着逃了回来。她探了探女儿鼻息,气息尚存,推想女儿准是一时惊惧过度,缓一缓也就醒过来了。芦花将女儿被汗湿透的的衣服扒下来,拿剪刀轻轻剪去被鬼揉满了沙子的乱发,再用蘸了温水的毛巾,一粒一粒地将她七窍里的沙粒仔细擦拭干净,最后用凉水浸湿毛巾,反复敷着女儿撞肿的额头,给她消肿止痛。
天光已经大亮了,莲花怎么还没回来?今天是白天入葬三七祭日,她不可能忘呀。肥嫂胡思乱想地猜测着,眼看就日上三竿了,于是就对丈夫说:“你先在家等会儿,我去叫莲花。”肥嫂说完就出了家门,急匆匆地往芦花家走去。
半路遇见板仓,板仓就问:“村长回来了吗?”
肥嫂就如实回答:“回来了,你要有事,现在就去家里找他吧,一会儿我们还得去河南后梁给白天上坟呢。”肥嫂嘴上和板仓说话,脚底下并不停步,一错身就走过去了。板仓“嗯”了一声,也不多言,就直奔白家大院。
肥嫂叩开芦花家大门,迎来的不是往常亲切的笑脸,而是劈头盖脸的责骂和质问:“昨晚你们把莲花怎么了?她男人刚过世几天就往外撵了是不是?看着我们孤儿寡母的好欺负是不是啊?”
“这、这话从何说起呀?”肥嫂被芦花给问懵了,见她那拼命的架势,猜莲花肯定出事了,而且还是出了大事,急得也顾不上与芦花分辨,就猛地推开她,直奔进屋,见莲花一动不动地躺在炕上,满头秀发一夜之间剃了个精光,额头青一块紫一块的,“这是怎么回事?”肥嫂一把薅住追进来的芦花急声问道。
“你还问我?我正要问你呢。”芦花恼羞成怒,愤愤地甩开肥嫂的手。
“我不知道啊!”肥嫂瞪着泪汪汪的眼睛,迷茫地看着芦花。
“你也不知道?”芦花同样迷惑的看着肥嫂,四只眼睛里全是泪水。
“芦花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呀?我真的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呀。”肥嫂哭着把昨晚莲花要回娘家的事,详详细细地对芦花说了一遍。芦花听肥嫂说的并无异常之处呀,可女儿怎么就在这段短短的路上撞鬼了呢?这可就更加蹊跷了。
肥嫂见芦花疑疑惑惑的样子,就说:“芦花婶,你相信我吧,我从来都没拿莲花当过外人看待过,她就是我的亲妹妹、亲闺女呀!”肥嫂声泪俱下。芦花见肥嫂哭的伤心欲绝,这才信了她的话。就把昨天夜里发生的怪事,一五一十地对肥嫂说了,说完之后,两个泪人面面相觑。
“莲花这头……也是鬼、鬼剃的?”肥嫂哆哆嗦嗦了半天,才算断断续续地蹦出这几个字。桃谷镇上的人都听说过鬼打墙、鬼攘沙、鬼剃头的传闻,可千百年来,谁也没亲眼见过、亲身经历过。
“头倒不是被鬼剃的,是我给剃的,她头发里全是被鬼揉的沙子呀!也多亏这孩子从小刚强,愣是咬破中指、撞破鬼墙逃了回来,要是换了性格懦弱点的,吓也吓瘫了,吓死了,哪还顾得上咬中指,哪还分得清哪根是中指呀,非得让鬼活活给揉死不可啊,你看看,她中指上的牙印。”芦花拉过女儿的手让肥嫂看。
肥嫂见莲花右手中指的指尖,果然有一道咬破的牙痕。“苦命的孩子啊!”肥嫂泣不成声。
已经过了晌午,昏迷的莲花依旧未醒,这下更急坏了芦花和肥嫂。
“唉,这可咋办呢?”芦花唉声叹气,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是呀,这可咋办呢?”肥嫂也是肝肠寸断,一筹莫展。“要不找仙儿给瞧瞧?”肥嫂和芦花商量说。
“找谁瞧呢?我都琢磨一宿了,也没想出个能人异士来。”芦花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您看麻嫂……”肥嫂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芦花气恼地给打断了。
“呸,就那个骚货,顶着个兔仙儿的名头,无非是自欺欺人,招摇撞骗而已。”芦花压根就没把麻嫂这个兔仙儿当根葱。
肥嫂话出了口也有点后悔,一着急,竟把这两个女人向来不卯的事给忘了。“唉,那就只能请黑五的媳妇鬼妈试试了。”黑白两家是死对头,可为了莲花,肥嫂也只好求黑家了。
芦花未曾回答先摇上了头。“哼,就鬼妈那个狐狸精儿呀,我看同样也是装神弄鬼之辈,你看看呀,她娘家老妈整天发疟子、打摆子的,她要真有那道号,怎么不给掐掐诀、念念咒呢?”
桃谷镇上的两个大仙儿都被芦花给否了,这下更急坏了肥嫂。“兔仙儿不成,狐仙儿也不灵,那如何才能将莲花的魂儿给叫回来呢?”肥嫂哽咽着说。
“她嫂子,我知道你对莲花好,你先不要着急,再急,你能急过我这个当妈的?我探她鼻息正常,脉搏不乱,应无大碍,咱们先观察观察,早上天刚蒙蒙亮,我已经在大槐树上给她拴了红布条,叫了几遍魂儿,再者说了,这种事怎好让外人知晓,七嘴八舌的,只不定会给编造出什么不堪入耳的谣言来呢,你我守口如瓶才是。”
肥嫂听芦花说的有理,也就不好再强求,莲花毕竟是她芦花生出来的,她比谁都着急啊。“那好,就听您的,明早我和您一起去大槐树给她叫魂儿,希望她早日还魂呐!”肥嫂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忙问:“芦花婶,您看没看是什么鬼作的孽?可千万别是色鬼呀?”
肥嫂一语提了醒芦花。“哎呀,我怎么急得忘了这个。”说着就窜到炕上。肥嫂跟了过去,两个人掰开莲花大腿一看,这才长嘘了一口气:还好,不是色鬼。
桃谷镇
作者:绿茵诗人
_____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桃谷,山美,水美,人更美!
14红石头
肥嫂从芦花家出来,已过了晌午,小弟的纸钱儿不仅没烧上,莲花又危在旦夕,白家到底是中了什么邪、遭了什么孽呀!
大槐树下聚满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但谈论的话题只有一个,就是昨天夜里那场诡异的地震。并不是所有人都看见了地震时的火光,但几乎人人都感觉到了强大的震感。
“地震了?真的吗?我怎么没感觉到?”肥嫂还真不知道有这档子事。地震时,白家正关窗闭户地在未雨绸缪呢,因为太过重视和投入,也就心无旁骛,这倒也并不为奇,只能说明白家人专心致志的程度实在太高了。受好奇心的驱使,肥嫂不知不觉地被自己的两条腿带到了大槐树下。毕竟是村长夫人嘛,那些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之辈,自然免不了给腾地儿让座。肥嫂也就不客气地坐在了白家碾盘上。但越是这种阳奉阴违之辈,她越是一百二十个瞧不起,两百四十个鄙夷。
“昨天夜里地震了?”肥嫂半信半疑地问了一句。
回答的人声争先恐后,大家积极而热烈,跟有奖竞答似地。当然了,不买帐的人也大有人在,麻嫂就是其中之一,刚刚拿了白家驱鬼辟邪的昧心钱,自己心里就耍起了鬼儿。在村长白胖子如日中天的时候,麻嫂巴不得给村长夫人舔屁股呢,曲意逢迎的丑态就甭提了,要多下贱有多下贱,要多恶心有多恶心。眼下见村长白胖子要吃官司,村长龙椅难保,就立马见风使舵,开始巴结起财大气粗的黑八,看那架势,还想帮男人捞个开国元勋当呢。她今天没穿昨天跑掉的那条碎花长裙,而是换了一条紧绷绷的短裤,将该露的和不该露的都慷慨地献了出来,美滋滋扭动着大屁股,看着好像随时都有爆出来的危险,早把昨天那件寒碜现眼事忘到了脑勺子后。她见大家众星捧月般围拢着肥嫂,醋水就喷泉一样涌了出来,心里暗暗咒骂:哼,秋后的蚂蚱,看你还能蹦跶几天。面上却笑眯眯地说:“村长夫人昨晚有喜,当然是听不见的喽!”麻嫂说完,就一个劲儿地挤眉弄眼装媚作秀。肥嫂没听懂麻嫂的话,但也不想问,狗嘴吐不出象牙,肯定又不是什么好话呗。
肥嫂不想知道,可有人爱寻根问底。“肥嫂,昨晚有啥喜事呀?别被窝放屁独吞嘛,给大家分享一下嘛。”二流子好奇地问。
肥嫂斜了麻嫂一眼说:“我哪来的喜事呀,别听麻嫂胡吣。”
“二流子,你还不知道呀?昨天村长回来了,就算把天震裂了,地震塌了,人家两口子也听不见呦,虽说也是被窝里的事,但可不是被窝放屁,嘻嘻。”麻嫂说得半遮半掩,极具诱惑力。
“久别胜新婚嘛,是不是呀肥嫂?嘿嘿。”三愣子嬉皮笑脸地调侃道。
“那还用说呀,肥嫂这不都默认了嘛。”二赖子跟着起哄。
“我说肥嫂呀,你们两口子也真够投入的,这才分别几天呀,要是三五个月不见面,还不得把炕砸塌了呀?昨晚的地震不会是你们两口子制造的吧?嘻嘻。”麻嫂不知害臊地说着。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嘛。嘿嘿。”独眼李四嘴痒痒的也跟着凑趣。
肥嫂急急不得,恼恼不得,脸被臊成了大红布,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成了火锅里的肥牛,被众人涮来涮去。正愁无法脱困,傻子突然出现了,立刻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因为在他脏乎乎的手心里,托着一枚发光的红石头,就如燃烧的火炭一样,光彩夺目。
“哇!这是什么宝贝?”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争相观看,视线和重心一下子由肥嫂身上转移到了傻子身上。肥嫂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摆脱了无聊的纠缠,她向傻子投去感激的目光,确切的说,应该是投去好奇的目光,因为她也想看看傻子手心里那团燃烧的火焰到底是什么。
“傻子,这是什么玩意儿?”
“傻子,你在哪儿弄到的?”
“傻子,是你家的传家宝嘛?”
“傻子,过这边来,让我看看。”
“傻子,先来这边,让我先看。”
所有人的目光,仿佛被傻子施展法术沾在了他的手心上,他走到哪里,众人的目光就齐刷刷地射向哪里。傻子美得屁颠屁颠地,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哈喇子顺着嘴角滴滴答答地直往下淌。他手里托着的不是燃烧着的火炭,而是一枚会发光的椭圆形石头。有人眼馋心热,但除了羡慕嫉妒恨,还能咋样?总不能抢吧?在桃谷镇,只有暗偷的毛病,从来还没有明抢的恶习呢。
黑鑫来大槐树下找几个装窑的临时工,一眼就盯上了傻子手里的红石头,遂起了占有之心。“傻子,这块石头哪里来的,偷我大爷的吧?拿给我看看。”黑鑫说着,便伸手去傻子手里抢。
“是你大爷我、我的。”傻子见黑鑫伸手来抢,赶紧将伸着炫耀的手缩了回去,紧紧地攥上拳头,把火红的石头攥在了手心里。
“嘿,我说你个傻东西,胆敢给叔叔充大爷,活腻歪了吧?”黑鑫抢了个空,又被傻子辱骂了一句,有点恼羞成怒。他瞧不起傻了吧唧的傻子,傻子也看不起为富不仁的黑鑫,傻人也识好坏善恶呢。论年纪,傻子比黑鑫大几岁,论辈分,傻子确实得管黑鑫叫叔叔,虽然黑鑫母亲后来下嫁给了小叔子黑八,但他毕竟是老黑八的种。
“好你个傻小子,没大没小的,敢给叔叔充大爷,看我不好好教训教训你。”黑鑫抬脚向傻子裆部踢去,他想借着管教傻子的借口,抢夺他手里的红石头,虽然自己家财万贯,可也没见过这么稀罕的玩儿意,猜想准是傻子从大爷那里偷出来的传家宝,既然是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就应该人人有份,凭什么你们长门独占呢?还没等黑鑫的脚尖儿碰到傻子衣服边,脚背上就重重地挨了一拐棍子。黑鑫“哎吆”一声,疼得抱着脚丫子转起了陀螺,刚想张口骂,发现戳他脚背儿的不是冒充大爷的傻子,而是真大爷黑山,便没敢骂出声。
“小杂种,欺负到自家人头上啦?你也不想想,傻子是你爹的啥人。”黑山指着黑鑫生气地骂道。
傻子见爷爷这座大靠山来了,就有恃无恐地冲着黑鑫说道:“横什么横?你大、大爷在此。”众人也不知道傻子指的是黑山这个真大爷呢,还是他这个假大爷,都被他这一语双关的话给逗笑了。
别看黑鑫耍横耍惯了,但分跟谁,在大爷黑山面前还真不敢造次。他没搭理傻子的胡说八道,而是揉着脚背问大爷黑山说:“大爷,您是指我哪个爹呀?”众人听了忍不住捧腹大笑。要是妈多,说明爹有能耐;要是爹多,自然是妈有本事了。黑鑫的母亲韵律有没有本事先不说,可她的确给黑鑫找了两个爹。所以,黑鑫这话问的也没毛病,毛病出在他这俩爹身上。
“你个小杂种,你哪个爹和我是外人呀?”黑山气得山羊胡子直抖。老黑八是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小黑八是自己的亲儿子,这样的关系可不是没的说,不管是论侄子,还是论孙子,还不都是一家人嘛。可问题出在了“杂种”两个字上,他觉得没拿黑鑫当外人,可黑鑫却不这样想:杂种?啥意思?拿我当外人看待咋的?黑鑫冷冷一笑:“嘿嘿,什么爷爷大爷的,不就是个称谓嘛,这年头儿,有钱就是爷爷,没钱就是孙子,谁是爷爷?钱是爷爷!”黑鑫说完,便一脸不屑地扬长而去,竟把黑山这个甭管是爷爷还是大爷的老长辈给晾蛋了。常言说得好:家丑不可外扬,再怎么不和不睦,也得看看什么地方、什么场合嘛。再者说,长辈教训几句也不为过,没拿当外人才说呢,要是真的见外,就该不说不管了。黑鑫可倒好,竟然好坏不分,亲疏不辨,仗着家里有几个臭子儿,居然连自己的亲大爷也不尊不敬了。“你、你这个不肖子孙。”黑山用拐棍戳得地面“邦邦”直响,好像是在戳黑鑫的脑袋瓜子。
“老爷子,坐这消消气儿,和孙子较个啥劲。”大槐树下不光都是看笑话的,有人就劝黑山别跟个孙子一般见识,气坏了身子骨不值得。
“谁是孙子?我是他孙子!”黑山气得直说胡话。
黑鑫在黑家的辈分还真不太好论,从哪儿论似乎都有道理,因此,黑家论了个乱七八糟,怎么论的都有,但无论怎么论,也论不到黑山管黑鑫叫爷爷的辈分呀,咳咳,看来黑山是被气糊涂了。黑山被人劝着在石磨上刚坐下,就又触电似地弹了起来,然后一声不响地从大槐树西面,转到大槐树东面的石磨上坐下。噢,原来他刚才坐的是白家的石磨呀。黑白两家泾渭分明,就连石磨石碾都是各用各的,秋毫无犯。
“嘿,看看老爷子,真有个性。”有人称赞。
“哼,坐谁家的不是坐,非得分那么清楚干啥。”有人不屑。
“是呀,越老越古怪喽。”有人嘲弄。
黑山的行为举止引来众人啧啧称奇,议论纷纷,有称赞叫好的,有说死板迂腐的,莫衷一是,众说纷纭。黑山并不理会人们的闲言碎语,坐定了之后,问傻子,“傻子,黑鑫为什么踢你?”这些个家丑,黑山本不想在街面上抖搂,可偏偏就发生在了桃谷镇最繁华热闹的街面上,想瞒,也瞒不住,爽得就在太阳底下抖搂抖搂,晒上一晒,看看到底孰是孰非。黑山最疼这个傻太孙了,而傻子呢,也最惧怕这个太上皇,他讨厌黑鑫,希望爷爷能够好好教训教训他,替自己出出气,但在爷爷面前又不敢添枝加叶添油加醋的瞎说,只得如实回答:“爷爷,我可没招惹他呀,是他要抢我的红石头,我不给,他就踢我。”傻子一面说,一面把手心里攥着的红石头递给爷爷看。
“噢,这是什么?”黑山用昏花的老眼仔细端详着傻子手里的红石头,自言自语地嘟囔道:“这是什么玩意儿?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还头一回见呢。”黑山把石头捏在手指上,翻过来掉过去地摆弄起来。多识广的黑山都赞不绝口,众人更都确信这是个不一般的宝贝,心里面的羡慕嫉妒恨,就又增加了一层。
“哪偷的?赶快还给人家,下次要再敢偷鸡摸狗的,看我不剁了你的手指。”黑山的脸说变就变,方才还和颜悦色,转眼就阴云密布,雷霆万钧。
傻子接过爷爷递过来的红石头,一脸委屈,“爷爷,真不是我偷的,是我捡的,我还扔到那里去好了,免得屁股上又挨苦梨条儿子,上次打的嘎渣儿还没掉呢。”
傻子扭身要走,被黑山拽住了,他见傻子这样吓唬都没有承认是偷的,看来不像是在撒谎,于是就问:“你说说,是在哪里捡的。”然后又把红石头从傻子手里拿了过去,对着太阳看个不停。
说起傻子手里的这块红石头,还得先从桃谷镇的砖瓦窑说起。桃谷镇共有两座砖瓦窑,南北并排座落在东台子西坎上,靠北是黑家的,靠南是白家的,以烧制青砖青瓦闻名桃谷流域,有近千年的历史了。白家窑场由白酒负责,生意不多,经营惨淡,一年也就烧制一两窑。黑家的窑场则红火多了,夏秋两季,窑不闲置,烧完这窑续那窑,三乡五邻,左村右寨,盖房用的基本都是黑家窑场烧制的砖瓦。黑家窑场以前由黑老蔫负责,现在由黑八经营。黑老蔫领衔的那些年,若不是本族需要砖瓦,几乎都开不了窑,在族人一致反对声中,只好退位让贤,交由年轻有为的黑八经营。还别不服,黑八接手的头一年就连开五窑,小有收获,也一举奠定了他在家族中的地位与威望。如今黑老蔫只挂了个长子掌窑的名分。
去窑场有两条路,一条是可以通行汽车的大路,修建在苍山沟门西侧的坡帮儿上。另一条是只能步行的小路,在傻子家对面的河沟沿儿上,这里是高低不平的黄土坎子,杂乱无章地分布着几百个萝卜窖,这些窖大部分都是黑白两家的,这就叫不是冤家不聚头。
黑家窑场自解放后,就取消了每家的份额分红,改由按出工出力分配,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劳不得。傻子在父亲管理窑场时,无论干与不干,都按半个工计算,族人碍于黑山的情面,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黑八接手后,把傻子踢出了窑场,认为这样有失公允。黑老蔫虽然心里不悦,却也无计可施。傻子倒是乐坏了,再也不用起早贪晚儿去窑场耗时间,这回想去哪玩儿,就去哪玩儿,卸去枷锁笼套,无拘无束。但他去的最多的地方还是窑场,或在窑场玩泥巴,或在防空洞里自己和自己玩儿捉迷藏。窑场北坡的黄土坎子上,荒废着上百个防空洞,洞洞相连。这些防空洞是当年中苏关系紧张时挖的,深挖洞,广积粮,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如今成了傻子的天堂,一个人在洞里钻进钻出的自娱自乐,逍遥自在,无忧无虑无烦恼。
今天,傻子闲着没事,就又独自一人在防空洞里玩儿起了捉迷藏,钻来钻去地都钻出了洞外,也没弄清楚自己到底是在捉谁找谁,于是就灰头土脸地沿着窑场东面的大道往下溜达,走到板仓家坎下的木桥时,无意间看到桥下有一团燃烧的火。
“噫,怎么着火了?”他抓起一把沙土向火攘去。
“咋不灭呀?”傻子嘴里嘟哝着,连续攘了好几把沙土也没有将火扑灭。
“邪门儿了。”傻子跳下河套,准备用脚把火踩灭。“哦,敢情不是火,原来是块儿石头呀。”他在河里洗净上面粘着的沙粒,嘿,更亮了,于是就美滋滋地跩向大槐树下,打算去那里好好地显摆显摆。
黑山听了,不禁“噫”了一声。众人也是疑疑惑惑地似信非信,因为窑场上每天都有干活的人从那里经过,一个个的正常人都没看到,怎么偏偏让一个傻子发现了?这事可真有点让人难以置信。有人猜测:“可能是前些天发水,从河床底下冲出来的,傻人有傻福,恰好就被傻子撞大运给撞上了。”
“对对对,您说的有道理。”有人随声附和。
桃谷镇
作者:绿茵诗人
_____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桃谷,山美,水美,人更美!
15辞官
肥嫂不关心傻子手里的红石头,她只关心昏迷不醒的莲花,她仰头寻找着芦花给莲花拴的红布条。芦花告诉过她,说最上面的那个就是莲花的。“哦,一定是这个了。”肥嫂的视线越过密密麻麻、长短不一、宽窄不等、新旧程度不同的红布条,将目光停留在了最高处的那条上。这是一条崭新的、又宽又长的红布条,在微风轻拂下,犹如翩翩起舞的红衣少女,像极了妩媚动人的莲花。肥嫂看着看着,泪水就不知不觉地从眼角流了出来。
“肥嫂,你怎么了?又想白天了吧?”有人看到了就问。
“呃,是树上掉下来的灰尘迷眼了。”肥嫂一面撒着谎,一面假装揉着眼睛,趁机好把眼泪擦干,可眼泪却是越擦越多,一时半刻竟止不住了。
桃谷镇的这棵大槐树长得也真是邪门儿,就像桃谷镇上的黑白两家一样,一东一西的也长成了两个大杈。莲花的红布条本该对应着拴在西杈上,不知何故,竟被芦花拴在了东杈上。肥嫂并没有往这上面想,她只是纳闷:这么高的树杈,芦花一个笨手笨脚的女人,是怎么爬上去的呢?难道她一着急就爬上去啦?肥嫂正在仰头往大槐树上看呢,挂在树杈上的大喇叭突然响了,冷不丁把她吓了一跳。大槐树上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各挂了一个大喇叭,广播时,声音可以传遍整个桃谷镇,每一个角落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肥嫂就听见丈夫在大喇叭里广播道:“广大村民注意听一下啊,下面播报一条消息,十五生产组长板仓,因身体欠佳,主动请辞。这些年来,板仓廉洁奉公,任劳任怨,对桃谷镇所做的贡献,有目共睹,在此,我代表桃谷镇全体人民,向板仓同志致以崇高的敬意。另外,为了不影响十五组的生产和秋收,村里决定补选一名新组长,男女不限,希望大家积极参选,为桃谷镇的发展建设贡献力量……”村长白胖子的这条广播,让刚刚沉寂下来的大槐树下又炸了锅,人们交头接耳,嘁嘁喳喳。
“板仓不干了?不可能吧?他身体杠杠的呀。”有人质疑。
“这有啥不可能的,头顶上的大喇叭不是刚说了嘛。”有人无所谓的说。
“要说“活阎王”板仓那身体,邦邦硬啊,怎么突然欠佳了呢?”有人疑惑地说。
“是啊,虽然六十了,健壮的还像年轻人一样。”有人赞叹和羡慕地说。
“怎么一点有病的迹象都没有呀?昨天他还带头收拾场院,为秋收做准备呢,今天怎么说撂挑子就撂挑子了?”有人语带惋惜地说。
“这里面不会有啥猫腻吧?”有人刚一张嘴,就被对面的人用眼光及时制止了,并用眼角瞟了瞟旁边的村长老婆,说话的人立马会意,也就噤声不说了。
有些人则目视着黑山,想听听老神仙的高见。黑山“嘿嘿”一笑,像是对大家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嘿嘿,桃谷好比一台戏,功名利禄皆为己,皆为己啊。”
“老爷子,您说的啥意思呀?”有人听不明白,就问了一句。
“太深奥了,听不懂啊!”另外一个人也说道。
“是呀老神仙,您说点通俗易懂的,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哪听得懂天书呢。”独眼李四凑到黑山近前说。
黑山“嘿嘿”一笑,也不解释,而是站起身,拄着拐棍慢悠悠地往老八家踱去,他要去找老八算账,教训教训他怎么把黑鑫纵容成如此顽劣,连个长幼尊卑的规矩都不懂,在大庭广众之下丢尽了黑家的颜面。
肥嫂这时才明白,早上板仓去家里找丈夫,原来是想辞掉组长呀,这也好,省得白家费事动手了,也可以保全他的声誉不受损害,岂不是一举两得、皆大欢喜嘛。肥嫂站起身想走,还没等迈步,麻嫂就又陀螺似地转到了她身前,笑眯眯地说:“村长夫人,村长在大喇叭里说了,组长男女都可以当的,就请在村长面前替我麻美人美言几句吧。”麻嫂纯属闲逗闷子没话儿找话儿,她连十五组的人都不是,目的就是想方设法拖住肥嫂,好拿她寻开心,逗闷子。
肥嫂正愁不知如何打发麻嫂这个讨人嫌,二流子就跳出来替她解围了。“哟哟哟哟,还美人呢,也不知道个害臊,脸比城墙拐角还厚。”
“没人夸,老娘我自己夸,管得着么,碍着你哪根筋了?”麻嫂依然是美滋滋地,毫无羞耻之感。
“咱俩离这么老远,鞭长莫及,是碍不着我这根筋呀。嘿嘿嘿嘿。”二流子嬉皮笑脸地说道。
“呸,狗嘴吐不出象牙。”麻嫂嘴里骂着,并不急不恼,竟然还美滋滋的,把肥嫂恶心得都快吐了。
“好个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就是不知你这瓜多少钱一斤?”只要是二流子开口,就没有一句正经话。
“按一块钱一斤算,这一百多斤分量,也值一百多块呢,你要真想买,就和麻嫂商量商量价儿嘛,说不定呀,还免费白送呢,你说是不麻嫂?呵呵呵呵。”独眼李四不怀好意地说道。
麻嫂看似瞪了独眼李四一眼,却更像是抛了个媚眼,竟然恬不知耻地笑道:“呵呵,我又不是开肉铺卖肉的。”
肥嫂趁众人哄笑取闹之际,赶紧溜出人群,忙着给莲花准备叫魂儿用的东西去了, 哪有心思在这里扯咸淡。
白来从场院出来,见大槐树下聚满了人,嘈嘈杂杂在议论什么,猜测这些人准是在议论板仓的辞职,正愁不知如何拿掉板仓呢,可还没等动手,他就善解人意地主动请辞了,这岂不是天遂人愿嘛。白来一边走,一边哼哼唧唧地唱着小曲,他有些日子没这样开心过了。白来没有往大槐树这边走,而是转身往东去了,他要亲自去摸一摸褚一刀的想法,看看能不能为己所用,如果能为己所用,就用之,不能用,则弃之,好尽快再物色合适的组长人选。
褚一刀家在村东,副组长佟三炮家也坐落在这里,两家相隔两条胡同,按理来说,接替板仓的最佳人选应该是副组长佟三炮,他精明强干,年富力强,和褚一刀比,无论经验还是能力,都高出一筹,他给板仓当副手若干年了,两个人私交甚好,工作配合十分默契,而这也正是白来不敢用他的原因。白来现在视板仓如眼中钉,肉中刺,这叫恨屋及乌。可巧,白来在街上遇见了佟三炮,他的性格正如他名字那样,是个心直口快的大炮筒子,离老远就冲村长白胖子嚷嚷道:“我说村长,板仓犯了什么错,凭什么说撤就给撤了?”看来他这个副组长还真是没当够啊,不但不趁机往上爬,反而还为板仓鸣不平。
“板仓什么错都没犯呀。”白来平静地说
“那为啥撤了他的职?”佟三炮没等村长白胖子把话说完,就迫不及待地追问。
白来不慌不忙地从上衣兜掏出香烟,抽出两支,一支递给佟三炮,一支自己叼了,然后分别点上,一边抽着烟,一边不紧不慢地接着刚才被打断的话说道:“板仓干的挺好啊,是他自己坚决要辞职的,不管我怎么挽留都没用,他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啦。”白来真的假的都有,要拿掉板仓的是他,假惺惺挽留板仓的也是他,红脸白脸都让他一个人给演了。
佟三炮琢磨着村长白胖子的话,觉得好像有道理,又好像没道理,因为昨天他是和板仓一起带队整理的场院,当时板仓干劲儿十足,非常卖力气,哪里有要辞职和生病的迹象,这不是瞪着眼睛说瞎话嘛?佟三炮吸了几口烟,觉得不对劲儿,就说:“昨天板仓还身体力行地带头修整场院呢,今天就突然辞职了,变化也太大了吧,这怎么可能呢?”
白来这根烟卷算是白费了,不但没有堵住佟三炮的嘴,反而把他的正义之火点燃了。白来心说:佟三炮呀佟三炮,你咋就这么轴呢。白来也非常赏识佟三炮这个耿直的汉子,难怪板仓他俩能搭档得来,就因为都是充满正义的人,但在利益面前,人终究是自私的。“唉,我也纳闷儿呀。”白来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佟三炮见村长白胖子大有惋惜之意,于是把烟蒂用力摔在地上。“走,咱俩一块去劝劝板仓,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眼瞅该收秋了,十五组离不开他呀。”
白来听了佟三炮的话,又是感动,又是无奈,板仓的人缘和影响力,由此可见一斑。佟三炮和肥嫂的娘家沾亲带故,要说关系,自然是没的说。可问题是,佟三炮和黑八是从小一起光屁股长大的玩儿伴,平日里走得很近,这让白来比较为难,判断不好他到底是哪边的人,这样耿直的汉子,绝对不可能是没有立场、没有原则的骑墙派,并且他平时还经常帮着黑八干些装窑卸窑之类的粗活,比和自己多了一层利益关系,正是基于这层利益关系,白来才没敢打算让他接替板仓。俗话说得好: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嘛!可此刻遇上了,还非得拉上自己去劝板仓重新挂帅,这让白来有些为难,要是去吧,自己唱的是哪出呢?要是不去吧,又怕佟三炮心生猜疑,影响马上就要开始的秋收,毕竟他是副组长。佟三炮是个大老粗,村长白胖子说啥他信啥,他哪里晓得白胖子内心深处的鬼胎。就这样,白来在佟三炮连拉带拽下转向了活阎王板仓家。白来好久没来板仓家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没有共同语言,有啥可聊的。
板仓在院外榆树下剥松鼠,见村长白胖子和佟三炮走上坎来,心里很是纳闷儿:怎么?刚刚卸磨杀驴,还要再唱一出诸葛亮吊孝?“村长是来吊孝的吧?可惜你来早了,我还活着呢!”板仓冷冷地说道,然后站起身,将剥了皮的松鼠挂在树杈上。
白来尴尬地笑笑:“呵呵,是松鼠的香味儿把我吸引来了。”
佟三炮没听懂板仓说的什么意思,就问:“你到底得了什么急病,说的这么吓人,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嘛?”佟三炮一边说话,一边观察板仓面色,见他面色红润,精神矍铄,哪里有半点染病的迹象啊。
黄鼠狼给鸡拜年,能安好心吗?板仓一面擦着手上的血污,一面推测着村长白胖子此来的用意。佟三炮在榆树下的石墩坐了,便开门见山的对板仓把此来的目的说了,说村长是如何如何想挽留你,希望你以桃谷镇集体利益为重,再干几年等等。其实这些话都是他以君子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肺腑之言。白来没想到糊弄人却糊弄出这么一个结果,弄了个猴吃麻花——满拧。板仓听了佟三炮的话,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地,“我算哪根葱?有我没我桃谷镇还不照样转嘛。”
“看你不像生病的样子呀?身体要是无大碍,还是带领十五组继续干吧,要是实在想退,等收完秋再说嘛,别耽误了抢收高粱。”不管佟三炮苦口婆心地怎么劝,板仓就是不干。
白来也说了些虚情假意的挽留话,这些言不由衷的话,早上板仓请辞时,他已经说过一遍了。“板仓叔,你就再干几年吧,再说你这一撂挑子,也没有合适的人接替呀。”白来还是早上那套老词,几乎一个字都没变。
板仓听了“嘿嘿”一笑道:“嘿嘿,就凭村长的心机计谋,想必组长人选早已成竹在胸了。”
“板仓叔抬举我啦,我这蝎子尾巴能有多大能水呀。”
“能水多少不好说,不过嘛,毒水还真不少。”板仓直来直去,说得白来很是尴尬。
佟三炮见板仓固执己见,想他肯定有难言之隐,只得遗憾地离去。板仓看着和自己搭档多年的佟三炮背影,苦笑着摇摇头,心说:唉,我的傻爷们儿,你被白胖子玩弄于股掌之上,却还傻乎乎地全然不知呢,我还继续干?再干,恐怕得身败名裂脑袋搬家呀。板仓心灰意冷,自己兢兢业业为桃谷镇付出了一辈子,可到头来,却落了个黑白两家争斗的牺牲品。唉,可恨这争权夺利的世道啊!
白来和佟三炮过了木桥,碰见从窑场下来的黑八。白来心里一怔:黑八不走街里的小路,为什么偏偏要舍近求远绕道村外的大路?难道他是来找佟三炮?白来猜测的一点不差。黑八听见大喇叭广播,心里一惊:白胖子那丫挺的这是在提前布局呢。他见佟三炮同村长白胖子从板仓家下来,就对佟三炮说:“三炮,窑上缺个人手,你现在要是没事,就给我帮帮忙去吧。”
“行。”佟三炮爽快地应道。他乐不得挣点外快呢,待着不也就待着了。
白来啥看不出来,黑八这哪里是让佟三炮去帮忙干活,分明就是想要拉拢佟三炮来争板仓留下的组长空缺呢。哼,跟我斗?我让你措手不及。
桃谷镇
作者:绿茵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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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酒劲儿
十五组人家比较分散,稀稀拉拉地散布在村东阳坡根儿一带。白来从饲养场东的人字路口拐入北街没多远,就来到了褚一刀家,院门关着,白来推了一下没推开,刚要抬手敲门,就听见从屋里传出“救命啊!救命啊!”的呼救声。白来一愣:什么情况?他又用力推了几下,还是没有推开,看来门是从里面拴上了,而屋里喊救命的声音却一阵急似一阵。白来侧耳听了一下,听出是褚一刀老婆的声音,想着两口子吵架没啥大不了的,褚一刀还真舍得杀了老婆不成?白来转身刚要走,听见褚一刀老婆的呼救声更加急促起来,同时还伴有褚一刀的咒骂声:“看你以后再他妈的犯浪,今天非谯了你不可。”白来这下听明白了,哦,原来是褚一刀老婆又给自己男人戴绿帽子了,王八好当气儿难出,也难怪褚一刀生这么大气,发这么大火。白来怕褚一刀在气头上,万一冲动失了手,于是就扒着墙头跳进院子,冲进屋里,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褚一刀举起谯猪刀往老婆裆部下家伙的一刹那,白来及时赶到了,一把薅住他的手腕,将他从二妮赤裸着的身体上拽到炕下。二妮趁机骨碌到炕旮旯,躲到被子跺后面,吓得瑟瑟发抖。“你想干啥?挺大个老爷们儿,怎么一点分寸都没有,这是闹着玩儿的吗?一刀下去,可就天塌地陷了,你知道不?这不是谯猪呢,随便乱捅。”白来一面教训着褚一刀,一面把他拽到西屋,眼不见心不烦,免得两口子在一个屋里打嘴架。褚一刀这才撒手,谯猪刀“铛啷啷”掉落到地上,双手掩面而泣,觉得没脸见人。白来觉得也很尴尬,“大老爷们儿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就啥事都没有了嘛。”话虽说得轻巧,但这种事,摊谁头上谁不窝火生气脑袋疼啊。
“村长,这、这,唉!”褚一刀唉声叹气,这大绿帽子“喀嚓”往脑袋瓜子上一扣,比他妈的紧箍咒都难受啊。
白来看着面前这个五大三粗的庄稼汉,有点纳闷儿:劁猪种地样样都是把好手,咋就降服不住自己的老婆呢?吃喝也不比别人家赖,穿戴也不比别人家差,二妮这娘们儿到底图个啥呢?寡妇开窑子,图乐?“都这岁数了,凑合过吧,再说了,你在外面还偷腥儿呢,就甭管人家偷嘴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村长,你、你这叫啥话,甭管咋的我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老爷们儿呀。”
“老爷们儿咋啦?老爷们儿就可以胡作非为乱搞呀?你不正经,就甭管老娘们儿搞破鞋,这叫上梁不正下梁歪,要想正人,先正己。”
“我、我咋歪了?”褚一刀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可一开口,先没了底气。
“歪不歪的你自己心里清楚,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白来一脸严肃地说。
褚一刀知道村长白胖子从来不打无把握的仗,不说无根据的话,自己肯定有什么短处攥在了他手里,也就心里藏鬼,不敢言语了。他忽然想起来,村长白胖子可是从来不登自己家门的,今天突然来了,肯定有事,于是就问:“村长找我有事吧?”
“废话,没事找你干啥?你以为我有闲工夫给你们两口子拉架呀。”
白来和褚一刀两个人正说着话,“吱扭”一声门开了,二妮端着一盘拌黄瓜和一盘拌西红柿走进屋来,一边往桌子上放着菜,一边说:“村长,您先喝着,我再去炒几个热菜。”二妮说完,也不理会人家是否同意,就转身出去炒菜了。
白来看一眼窗外,日头还老高,离吃晚饭尚早,就明白了,这是二妮有意在挽留自己,感谢自己的搭救之恩,嘿,这娘们儿可真会来事呀,也好,既然菜都端上桌了,正好边喝边聊探探褚一刀的口风。褚一刀从酒柜里拿出桃谷镇酒厂自酿的高粱酒,给村长白胖子和自己各满了一杯,“村长,来,先喝着。”
白来一看,这两口子配合的还挺默契,真应了那就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很快二妮又端上几盘热菜放在桌上。白来往桌子上一看,嗬,菜还真不少,有一盘鸡蛋炒韭菜,一盘清炒丝瓜,一盘干煸豆角,一盘尖椒土豆丝,一盘素炒芹菜,一盘红烧茄子,还有一盘腌鸭蛋,色香味俱全,看着就有食欲。这娘们儿还真利索,眨眼工夫就弄出一桌菜来,也不哭也不闹了,就如同卸了妆的演员,说好就好。白来还真饿了,老婆早晨去芦花家找莲花,成了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归,把给小弟上坟烧纸的事也耽误了,直到现在水米还没沾牙呢,这会儿被香喷喷的菜香刺激得更是饥肠辘辘,就夹起一筷子韭菜摊鸡蛋放进嘴里,还没等品出咸淡呢,就狼吞虎咽地吞下了肚子。
“村长,您中午没吃饭吧?”褚一刀见村长白胖子饿狼似地吃相,不假思索地就冒失了一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白来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呵呵,可不是嘛,今天事多,连早饭都没吃呢。”
“哦,那就先吃几口菜再喝酒,空腹喝酒容易醉。”褚一刀盛情地让着。
白来也就不客气了,甩开腮帮子风卷残云地吃起来,尽显山里人的豪爽与实在。“你老婆的厨艺不错嘛。”白来一边剜着流着油的咸鸭蛋,一边夸赞。
“嗯,这点我倒是知足。”褚一刀自豪地说。
“这不就齐了,人活着不就是吃喝嘛,知足常乐。”
“唉,就是那事……”褚一刀支支吾吾地不好意思说出口。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想开点嘛。来,喝酒。”
“对对对,喝酒喝酒,来,干一杯。”褚一刀端起酒杯和村长白胖子撞了一下,便一饮而尽。
白来看出了,褚一刀这是借酒消愁愁更愁啊。就说:“别喝这么猛,慢慢喝,我还有事和你说呢。”
“村长,有事就说吧,只要我褚一刀力所能及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今天多亏了你,要不然……”褚一刀说到这里,端着酒杯的手不住颤抖,他还在后怕。
“你小子也太浑了,往后可不许犯浑胡来,你想想,一刀子捅进去,那还了得吗?”
褚一刀吓得一哆嗦,筷子上夹着的豆角掉在了桌子上。白来并非危言耸听吓唬褚一刀,想想后果,他都有点后怕。他看了一眼吓麻爪的褚一刀说:“板仓辞去组长了,你知道不?”
“嗯,我听见广播了,他干得好好的,为什么不干了?”桃谷镇上的人都是这个毛病,凡事爱问个为什么,不把根儿刨出来誓不罢休。
“他自己辞的,说身体不适。”白来轻描淡写地说道。
“哦,是这样呀,看着他身体挺结实的,不像有病的样子呀?”褚一刀奇怪地说道。
白来叹口气说:“唉,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也难说啊,谁知道他的心肠坏没坏。”
褚一刀“哦”了一声没说话,他已经喝得有点晕乎,一时半会儿没参透村长白胖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话说出口,白来觉出酒后失言,发这些怨恨牢骚干啥,见褚一刀愣愣瞌瞌没说话,就又说道:“板仓不干了,你觉得十五组谁适合接替组长呢?”
“除了佟三炮还能有谁。”褚一刀不假思索的回答。
“除了佟三炮呢?”白来继续问道。
“除了佟三炮嘛……”褚一刀想了一下,然后摇了摇脑袋,表示再没有合适的人了。
“不见得吧?”白来胸有成竹地看着褚一刀说。
褚一刀又认真地想了一下,然后还是摇了摇头,“村长,除了佟三炮,真的再没人适合当组长了。”
“有。”白来自信地说道。
“有?”褚一刀疑惑地望着村长白胖子。“那、那你说是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白来看着褚一刀说。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那究竟是谁呢?”褚一刀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突然明白了。“哦,村长,你是说我?”
“对,没错,就是你。”白来肯定的回答。
褚一刀惊愕地睁大眼睛,瞪视着村长白胖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知道,自己除了帮白家谯猪骟蛋,再无别的交情,而佟三炮和村西花家可是沾亲带故呢。褚一刀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砸懵了。谁不想当官?是人都想,有权才有利嘛。
二妮走了进来,一手端着一盘大饼,一手端着一盆稀溜溜的菠菜疙瘩汤,稀干搭配的还挺讲究。“村长,也不知道咸淡合不合你的口味儿?”说着,坐在丈夫褚一刀身边,拿起酒瓶要给村长白胖子添酒。
白来连连摆手,“够了够了,别添了,再喝就醉了,现在都有点晕了,咱们自己酿的这种纯粮食酒后反劲儿更大啊,让我多吃点菜吧,你做的菜不咸不淡,很适合我的口味儿。”白来确实没撒谎,他和褚一刀两个人都已经喝好几杯了。
“村长初次来我家喝酒,怎么也得让妹子给满一杯吧?”褚一刀的老婆还挺会劝酒,说的白来居然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是啊村长,就让二妮给你满一杯吧,你那海量,谁不知道呀。”褚一刀也帮着老婆劝,再也不是刚才那会儿掐死掐活的生分劲儿了。两口子吵架本是正常事,哪有锅檐儿不碰马勺的,睡上一觉,就啥事都没有了,看这一对,还没睡呢,就合好如初了。
盛情难却,白来拗不过褚一刀两口子,只得让二妮给添上。二妮这一添就是满满的一杯。“你看看,说少添少添嘛,怎么又倒满了?有酒留着慢慢喝嘛,喝醉了咋、咋回家?”白来的舌头已经有些僵硬,不听使唤。
“就这点小、小酒,在你眼里还不跟喝凉、凉水一样,来,喝。”褚一刀结结巴巴地说着,已经喝成了大舌头,却还在端着酒杯往嘴里灌,然后扶着墙壁出去小解。白来也喝了一大口,觉得头晕脑胀的也够呛了。
“村长放心喝吧,喝多了就睡我家。”二妮说着,自己也满了一杯。看来,这两口子今天要舍命陪君子了。
“睡、睡你家?褚一刀还不得骟了我?净胡说八道。”白来醉眼朦胧地看着褚一刀的老婆说。
“呵呵,你们男人咋净爱往那儿想。”二妮娇笑着,给村长白胖子抛过去一个媚眼。
白来立马就“吧嗒”一下给瞪了回去,“你不怕被谯了,我还怕被骟了呢!”
二妮听了就噘着嘴嗔怪道:“村长,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呀,专捡人家的痒处捅。”
“捅的就是你的痒处嘛。”白来已有几分醉意,大脑有点控制不住不听使唤的嘴巴,借着酒劲竟也说起荤话来。
二妮瞥一眼门口,见丈夫解手还没回来,就“咯咯”娇笑着说:“呵呵,村长要是喜欢捅,那你就……捅嘛。”
桃谷镇
作者:绿茵诗人
_____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桃谷,山美,水美,人更美!
17烤松鼠
村长白胖子夜宿二妮家,然后二妮的男人褚一刀就当上了十五组组长,这条谣言比大喇叭广播的还快,仅一天工夫,就传遍了大街小巷,尽人皆知。傍晚,白来从桃花洼回来,听见人们在大槐树下议论纷纷,当时脑袋就“嗡”地一下,心说:完了完了,我白胖子怎么栽在女人身上了?
昨天晚上白来确实喝醉了,晃晃悠悠地被二妮搀扶着往家走,都已经走到了白家大街,眼看就进白家大院了,偏巧被过拐街角的牛妈给看见了,不禁暗喜:嘿嘿,这送上门来的把柄,岂能不笑纳?
白来醉醒时,已经天光大亮,老婆早就到大槐树给莲花叫魂儿去了。他坐起身,摇晃摇晃脑袋,除了二妮妩媚的音容笑貌,大脑一片空白。“他妈的,这样的娘们儿不红杏出墙才怪呢。”白来骂了一句,就拎上斧子,照例去桃河巡视,身为村长,这是他每天都要履行的义务和职责。
白来沿着河套逆流而上,远远看见石砬沟门拐弯处,飘起一缕淡淡的炊烟。谁在河套里生火干啥,烤鱼?白来觉得纳闷儿,就快速向冒烟处走去。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他闻到一股烤肉的香味儿,但不是鱼的味道。烤的是什么呢?还挺香,这可奇了怪了,不在家里烤,怎么跑到河套里烤?白来一边琢磨着,就钻出了树林,视线豁然开朗,就见傻子坐在火堆旁,正在翻烤着一只烤得焦黄焦黄的松鼠,看颜色,已经快烤好了。傻子这只松鼠是哪里来的?他自己捉的?不太可能,他笨手笨脚的,除了一身蛮力,一无是处。是他爹黑老蔫捉的?也不太可能,要是自己家里的,傻子肯定不敢拿。肯定是傻子偷别人的,他是偷谁的呢?诶,对了,准是偷板仓的,昨天下午板仓不是正在剥一只松鼠吗?对,一定是偷板仓的,既然是板仓的,我先分食一半再说,补补被他打折的鼻梁骨,全当是对我的补偿吧,这还算便宜了他呢。白来悄悄地躲在一棵河柳后面,静静地等着傻子把松鼠烤好。过了一会儿,白来估摸着松鼠烤得差不多了,就捡起一块大石头,用力扔进河里。傻子全神贯注在香喷喷的烤松鼠上,突然“噗通”一声巨大的砸水声把他给吓了一跳,蹦起来就嚷:“妈呀!啥呀?”
被石头激起的河水四溅,在空中开成一朵朵白色的水花,水面上荡起的波浪,一圈圈地向外扩散。傻子被这突如其来的诡异现象吓傻了,“水怪,水怪,有水怪啊!”他惊慌失措地嚷着,想拿起火堆上烤着的松鼠逃走,一回身,正撞在村长白胖子的大肚子上,吓得“嗷”一声就跌坐在了沙地上,大惊失色地喊着“撞鬼啦,撞鬼啦,撞鬼啦!”
白来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傻子听出是人声,这才敢睁开眼睛,哦,原来是村长白胖子在装神弄鬼地吓唬自己,就生气地说:“白胖子,你装神弄鬼地吓死我啦!”傻子一面埋怨着,一面从地上爬起来,用手揉着被石子硌疼了的屁股。
“白胖子仨字也是你叫的?”白来板起面孔,故作严肃地说。
傻子傻笑着说:“嘿嘿嘿,白胖……不不,村长,嘿嘿嘿,我错了还不行嘛,这也不怪我呀,都是你把我吓的,一秃噜口就溜出来白胖子仨字了。”
“你还叫是不?”白来成心逗弄傻子。
“再不敢了,再不敢了。嘿嘿。哦,对了村长,你不让我叫你的小名,那以后你也不许叫我的小名。”傻子一本正经地说。
“哦,你还有大名?”白来头一次听说傻子还有大名,他还以为傻子就叫傻子呢。
“有,有啊,我也有大名,以后你也得叫我的大名,大家都得叫我的大名,你们整天“傻子傻子”的叫我,都把我叫傻了。”傻子认真地说道。
白来忍着笑问:“那你说说,你的大名叫什么?”
傻子挺了挺腰杆,扎撒着两臂说:“我大名叫黑柱,是我爷爷给起的,说我是黑家的长门长孙,要像擎天柱一样,顶天立地。”
白来被傻子逗得笑岔了气,“哈哈,顶天立地?哈哈哈哈,顶天立地,好一个顶天立地啊。哈哈哈哈……”
傻子以为村长白胖子是在夸赞自己,就更加使劲儿地拔着腰杆和胸脯,摆出一副威风凛凛的派头和架势。“以后叫我黑柱,不许再叫傻子了,我是我们黑家的擎天柱。”
“哈哈,好,以后我就叫你黑猪,哈哈,黑猪,也就你们黑家人才配享用这个好名字呀。哈哈哈哈。”
傻子听白来的发音不正确,就耐心地纠正道:“是黑柱,不是黑猪,你说话咋大舌头呀?”傻子又可爱,又可笑。
一缕晨风拂过,将烤松鼠的香味吹入傻子的鼻孔。“什么味道?好香啊。哦,我的松鼠。”傻子突然想起火堆上烤着的松鼠,就弯腰去拿,却拿了一个空,脸立刻就变了色,一张嘴,“哇”地一声哭起来,嘴里还不住地喊着:“我的松鼠,我的松鼠,你还我松鼠,你还我松鼠。”
白来将背着的左手从身后转过来在傻子面前一晃,那只被烤得焦黄的松鼠,就赫然出现在了傻子的视线里。
“还给我,这是我的。”傻子伸手去夺,又被白来手疾眼快地背到了身后,拉下脸子说道:“把松鼠还给你也不难,但你得老老实实交代是从哪里偷来的,否则嘛,哼哼,我就去告诉你爸,让他拿苦梨条抽你屁股。”
傻子慌忙用手捂住屁股,连声说:“我说我说,村长,你可千万别告诉我爸呀,上次打的还没掉嘎扎儿啊!”傻子腿一软,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
白来一把将傻子矮下去的身子提拉起来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这个擎天柱怎么能随随便便下跪呀,只要你老实交代,我就不告诉你爸。”
傻子迟迟疑疑地看着村长白胖子,有点不大相信他的话,为了屁股免遭毒打,就扳着白来的手指要求拉钩发誓,“村长,你得和我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变才行。”
白来欣然答道:“呵呵,行啊,来,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于是和傻子食指环扣,许下了一个百年不变的滑稽大愿。傻子和村长白胖子拉完钩、许完愿,这才放心大胆地把偶遇松鼠的事和盘托出。
天刚破晓,傻子睡得正香,被几声猫叫吵醒,吵得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就起炕穿衣,想去外面把“喵喵”乱叫的猫撵走。他在院外转了一圈,没找到,正要回被窝接茬儿睡回笼觉,无意间瞥见坎儿下芦花家的海棠树杈上,摇摇摆摆地颤动着一只剥了皮的松鼠。嘿,真奇怪,剥了皮的松鼠咋还会爬树呢?傻子又好奇,又眼馋,遂起了贪念。他家挨着山根儿,坐北朝南建在坡坎上,地势高,前院芦花家房子盖在坎下,地势相对低多了,站在傻子家门口,可以尽览芦花家大半个院子。芦花家的院门朝南,东院墙下有一棵高大的海棠树,满树的果子,红黄相间,甚是好看,傻子不眼馋这些好看却不好吃的酸果子,他眼馋那只剥了皮的松鼠。天刚蒙蒙亮,四下里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影,傻子蹑手蹑脚地走到墙头上,轻而易举地就把树杈上挂着的松鼠摘了下来,然后鬼鬼祟祟地跑到偏僻的石砬沟门,生起一堆火,烧烤起美味来……
白来听完傻子的话,心里疑雾重重:一只松鼠跳到树上不足为奇,要是一只剥了皮的松鼠跳到树上,就不能不说是奇闻怪事了。按照傻子说的这个时间,天刚破晓,芦花应该在大槐树下给莲花叫魂儿呢,再说,芦花一个老娘们儿也不可能上山去捉松鼠呀,她家的树杈上又怎么可能挂这种东西呢?即使是芦花自己捉的 ,她也不可能挂在海棠树杈上,那样,不就等于喂猫了吗?这点常识,芦花不可能不懂。白来忽然想起上个月自己挂鞋惹出来的风波。那天他远远看见芦花转身进院时,有一只脚有略微的跛迹,若与眼前这只松鼠结合起来分析,这里面似乎有某种因果关系。会不会是有人特意送给芦花用以治疗崴伤的呢?那会是谁呢?又偏偏赶在芦花不在家,而让傻子捡了个便宜给偷走了,那么,这猫叫?也就未必是真猫了。
“村长,你呆呆瞌瞌地傻了呀?”傻子打断了白来的思绪。
“哦,对了,傻子,你去堤坝北边的菜园子踅摸点吃的,咱俩好就着松鼠吃呀。”白来说完,就坐到了火堆旁,将松鼠放在灰火上熥着。
“你也要吃啊?不行,这只松鼠是我的,我不给你吃,我要自己一个人被窝放屁独吞。”傻子说着,伸手要夺。
“你听说过梁山好汉的故事吗?”白来挡住傻子的黑手问。
“听说过呀,在场院里经常听老人们讲,可爱听了,有个爱偷鸡摸狗的英雄好汉,叫什么鼓溜枣啥来的,我最崇拜他了,经常跟他学偷梨摸瓜的侠义行为,可不知道为啥,我爸总是打我。”傻子一脸的无辜委屈。
白来这个气,心说:打死你都不冤枉。“梁山好汉都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见一面分一半,你想不想当大英雄?”
“想,想啊,做梦都想当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呢。”傻子天真得像个孩子,而他的智商,估计还不如个孩子高。
“那好,这只烤松鼠,你分给我一半,否则,你就是被窝放屁独吞的狗熊。”
“行行行,嘿嘿,我是大英雄喽,我是大英雄喽。村长,你金口玉言,说话可得算数啊。”傻子高兴得手舞足蹈。
“说过的话哪能跟放屁似地不算数呢?男子汉大丈夫,必须言而有信,你快去菜园子踅摸吃的去吧,别啰里啰嗦的了,等人们都起炕后,就下不了手啦。”白来催促傻子快去。
“好勒。”傻子说完,高高兴兴地往堤坝上爬去。一会儿功夫,就满载而归,衣襟里鼓鼓囊囊地兜着一大推吃的。对于踅摸吃的,傻子不但不用教,而且还很有一手呢。
白来冲傻子一竖大拇指,称赞道:“大英雄!”傻子听村长白胖子称赞自己是大英雄,乐的鼻涕泡都鼓出来了。“对了,傻子,你偷的不会是我家的吧?”
“我哪知道哪块菜地是你家的呀?反正不是我家的,我只认得我家菜地。”傻子倒挺实诚。
白来被气乐了,“呵呵,你不傻呀?”
傻子则没好气儿地说:“我本来就不傻嘛,都怪你们,都是你们整天“傻子傻子”给叫傻的,以后不许叫我傻子,叫我黑柱。”
山村的初秋,气温较凉,白来和傻子面对面围坐在火堆旁,烤着棒子,烧着土豆,津津有味地吃着烤松鼠,那叫个香啊。
“说好一人一半,为啥松鼠脑袋都被你一个人吃了?”都吃完了,傻子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吃到松鼠脑袋呢。
“你咋不说说松鼠尾巴哪儿去了?”白来反问道。
“松鼠尾巴在烤着的时候就被我吃了,“嘎嘣嘎嘣”地可酥啦。”傻子一面说,一面吧嗒着嘴巴,还在津津有味地回味着。
白来呵呵一笑:“呵呵,这就对了嘛,你吃了松鼠尾巴,我吃了松鼠脑袋,咱俩一人吃了一个前腿和一个后腿,最后平分了松鼠的身子,这不是一人一半嘛?”白来并不是想占傻子的便宜,在分食松鼠身体时,他把一多半都给了傻子,实际上,傻子吃的比白来多,是他傻了吧唧地不明白而已,白来吃松鼠脑袋,只是想补补鼻梁骨,都说吃哪儿补哪儿嘛。
“松鼠脑袋那么大个儿,尾巴才多点儿呀,填吧填吧还不够塞牙缝呢。”傻子觉得自己上了当,吃了亏。
“你多大的牙缝呀?你想想,松鼠脑袋才那么丁点长,尾巴多长啊。”白来夸张地比划着。
“是嘛?嘿嘿,我还以为你糊弄我呢。”傻子立刻转怒为喜。
白来从火堆里扒拉出两个烧好的土豆,递给傻子,“你不是认为吃亏了吗?这次你多吃一个土豆吧?
“不用不用,说好的见一面分一半嘛,我黑柱说话可不是放屁呀,村长没骗我,村长是好人,还封我当大英雄呢,你回去在大喇叭里给我广播广播,要不然,别人还不知道我是大英雄了呢。”傻子认真地说着,那个认真劲儿,不禁让白来叹道:唉,真是傻小子好糊弄呀,看见没,居然拿我当金口玉言的皇上了。于是对傻子说道:“我只是咱们桃谷镇的村长,又不是皇上,我说了也不算数啊!”
傻子听了有点失望,嘟哝着问:“那、那你认识皇上吗?你让他封我当大英雄好不好?”
白来见天色不早了,怕被人发现,就说:“行啦行啦,别啰嗦了,我就封你当桃谷镇的那个什么来的?哦,鼓溜枣大英雄吧,赶紧行侠仗义去吧。”傻子听了就高高兴兴地走了。白来用鞋底将余火踩灭,再捧几捧沙子盖在灰堆上,做到万无一失。
白来吃了一肚子烤玉米,烧土豆,撑得直打饱嗝,在河套里巡视了一遍之后,就直接了去场院,召集村干部和十五组社员代表,选举十五小组组长,收割在即,组长位子不能空缺,另外,他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不给黑八留任何幻想和机会。因为这次事出有因,不是民选,是由他提名选举,只不过走走形式过场而已。
黑八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弄了个措手不及,还没来得及和佟三炮绸缪应对之策,就被村长白胖子快刀斩乱麻给斩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啊。黑八心有不服,却也没办法,谁让权力掌握在人家手里呢,只能暗地里骂白胖子几声卑鄙,出出气而已。
确立完十五组组长之后,白来指示各个组长尽快安排人手整理场院,该铺的铺,该垫的垫,该夯的夯,该轧的轧,为秋收打场做好准备。然后独自一人又去桃花洼绘制他的伟大梦想去了,一去就是一天。而今天,他连午饭都没顾上带,还是早上同傻子一起吃的那些烤棒子,烧土豆,烤松鼠,本想着晚饭饱餐一顿,谁知还没进家门,就被铺天盖地的谣言给气涨了肚皮。
桃谷镇
作者:绿茵诗人
_____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桃谷,山美,水美,人更美!
18大闹白府
白来刚进院,还没容喘口气呢,黑八媳妇韵律紧跟着就追进来了,仗着有理有据,张嘴就是一通数落:“白胖子,你还算个官嘛?我看你纯粹是土匪,整天自吹自擂清正廉洁,暗地里净干偷鸡摸狗的勾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天衣无缝了?你以为你是村长就可以胡作非为了?门儿都没有,今儿个不给我说清楚,咱们就去乡里评理去。”韵律扯开喉咙,越嚷嚷声越大,越嚷嚷越来劲儿。街坊邻居见有好戏看,就都闻声而来,挤在白家大院看起了热闹。
肥嫂自打嫁进白家大门儿,压根也没人敢张狂到堵家里撒野的,人要脸,树要皮,当着众多街坊四邻的面,这脸还往哪搁?满耳朵眼子的谣言本已扰得心烦意乱,你竟然还敢上门叫骂,还蹬鼻子上脸了?因此,堆积在肥嫂肚子里的满腔怒火就再也压不住,指着韵律骂道:“你把嘴巴放干净点,有话你说话,有屁你放屁,大喊大叫的干啥?有理无理的,和声音高低大小没有关系,别给脸不要脸,想打架咋的?不就是趁几个臭钱、聚几个流氓地痞嘛,谁还怕了你不成!”肥嫂说着,就撸胳膊挽袖子朝韵律冲了过去,别看她笨嘴拙舌的嘴皮子不咋利索,说不过伶牙俐齿的韵律,要是动起粗儿来,可就不含糊了。白来一把拽住冲动的老婆,用目光制止着她的莽撞行为,对与不对,毕竟自己是村长,哪能大庭广众之下和一个泼妇对着骂街呢。
“都是你做的好事呀!”肥嫂一把甩开丈夫的手,气呼呼地回屋了,她丢不起这个脸、现不起这个眼,寒碜啊!心里埋怨道:你看看你,竟然和傻子一起偷人家的土豆、大棒子,做的这叫啥事呀,还像个村长的样儿吗?更可气的是,你吃谁家的饭不好,喝谁家的酒不行,偏偏要在二妮家,居然还喝了个酩酊大醉让她给搀扶着回来,你就不想想,二妮是啥人呀?啊?躲还躲不利索呢,你就不怕招一身病、惹一身骚?
白来还不知道,韵律已经来家里寻他多次了,要说几根棒子几个土豆算个毛呀,这显然是黑家在成心恶心人。白来冷静地看着面前这个张牙舞爪的泼妇,耐心地忍受着她那不堪入耳的污言蔑语,就是岿然不动,心说:我不和你吵,不和你骂,你想把事态扩大化,我白胖子偏不上你的当,大丈夫能屈能伸,今天我忍了行不?我怂了行不?我怕了行不?哼,骑驴看唱本——走着瞧,看老子日后怎么收拾你。
韵律起初骂得杠杠的,那叫个带劲儿,那叫个解气,尤其是看到肥嫂要扑上来动武时,更是跃跃欲试地兴奋到了极点,因为丈夫交代了,不怕事大,闹得越大越好,把天闹翻了才好呢,于是就使出浑身解数,准备效仿孙悟空大闹天宫,她要来个韵律大闹白府,哪知刚要翻江倒海呢,却被村长白胖子给阻止了,没想到这个堂堂有名的铁汉,竟然徒有虚名,不哼不哈一声地装起了怂。韵律见肥嫂躲了,白胖子装聋作哑不应声,自己一个人骂着也觉得没劲,声音也就越骂越小,越骂越低。有些人则觉得不过瘾,没看够,恨不得再给泼瓢油、攒把火。有些厚道的人看不过去了,就劝韵律,“甭管孰对孰错的,人家一声都没吭,该罢手时就罢手,该罢口时就罢口吧,得饶人处且饶人嘛,一个村子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何必呢。”眼见一场好戏就要偃旗息鼓了,谁知背兴的傻子从人群外钻了进来,搂头盖脑又给村长白胖子泼了一盆臭烘烘的屎汤子。
傻子兴高采烈地从河套回到村里,一扭一扭地跩着鸭子步,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可还是没人理睬他,他并不气馁,因为他早已经习惯了被冷落和漠视,只好跑去防空洞自娱自乐地玩儿捉迷藏,依旧是自己藏,自己找,玩儿得不亦乐乎。在防空洞里面玩儿腻了,就跑到窑场上玩泥巴,窑场上除了叔叔,就是大爷,也没人管他,爱玩儿啥就任他玩儿啥,外人不待见,自家人还能嫌恶嘛。黑八更是不在乎那几坨泥巴,而由着傻子的性儿任意糟蹋去吧。傻子一直玩儿到晌午,这才被父亲叫回家里。傻子还挺纳闷:今儿个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吧?老爸还心疼地知道找我回家吃饭了呢。在傻子记忆里,这还是破天荒头一次。
傻子屁颠屁颠地刚跨进家门,黑老蔫就“哐啷啷”关上了院门。傻子情知不妙,但为时已晚,想逃,却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他的两条腿立刻瑟瑟发抖,眼泪不住地在眼圈里打转。
“ 趴下!”黑老蔫一声怒喝,傻子吓得一哆嗦,“哎”的应了一声,便乖乖地趴在了长条木凳上,眼里含着泪,央求道:“爸,轻点打呀,上次打的那块嘎渣儿还没掉啊!”傻子不等父亲再说“把裤子扒了”这句话,就主动把裤子褪到了屁股下面,乖乖地等父亲用刑。黑老蔫抡圆了苦梨条就是一顿狠抽,他是恨铁不成钢啊,打得傻子鬼哭狼嚎地叫唤,直到傻子妈哭喊着护在傻儿子身上,这顿揍才算结束。
韵律自始至终站在旁边充当着监斩官,她对傻子撕心裂肺的嚎叫,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别看把傻子打得皮开肉绽,可她还觉得没出气解恨呢。恨得黑老蔫真想抡圆了苦梨条,狠狠抽一顿这个硬心肠的娘们儿,心说:不就是偷吃了你家几根破棒子嘛,又不是外人,再说了,他一个傻子,缺心眼少智慧的懂个啥,明着拿你不也得给,今天咋就不依不饶地非要较这个劲儿呢?
韵律上午去园子摘菜,发现园子边的棒子丢了四根,土豆秧被拔断了两撮。这个精明的女人一眼就看出是傻子干的,因为傻子那独树一帜的步法,自然也就会留下一串与众不同的脚印。韵律心里暗暗发狠:昨天你们不是牛逼哄哄地羞辱了我儿子吗?哼,今天我要让你们连本带息的加倍补偿。于是就气哼哼地来黑家大院找傻子算账,傻子不在家,她就逼着大伯子去找傻子回来,非要亲眼看着傻子挨一顿毒打才解心头之恨。
傻子妈怕傻儿子挨了冤枉揍,就背地里去菜园子查看究竟,见傻儿子的足迹还清晰可辨地留在地上,无法抵赖,只得唉声叹气地偷偷抹泪,她明白,傻儿子的这顿苦梨条是躲不过了。再傻也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可她除了哭之外,也是束手无策。韵律可不管这一套,你们昨天欺负我儿子,先前又和我家争夺莲花,当初更是想方设法阻挠我的婚事,新仇旧恨,今儿个老娘我就和你们一块算了,非得好好出出心里的这口怨气不可,撞到我的手里,哼,算你们倒霉、背兴。
黑老蔫磨蹭了半天,见兄弟媳妇欲致傻子于死地的这副架势,知道再拖也是躲不过去的,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把傻子从窑场找了回来。韵律是一点情面都不讲,眼睁睁地看着傻子鬼哭狼嚎地挨打,连一点怜悯恻隐之心都没有,不知道她的心是被狼吃了,还是被金钱铜臭给锈死了。
傻子的屁股被打得高高肿起,趴在长条木凳上动惮不得,他哪有梁山好汉那样的铮铮硬骨呀,就把村长白胖子如何指使自己去偷棒子等事,一五一十的招供了,但有一件事,他自始至终都守口如瓶,不曾泄漏,就是偷吃芦花家海棠树上那只松鼠的事。因为没人提及偷吃松鼠这件事,八婶只是盯着棒子、土豆追究。另外是担心芦花婶知道后,就再也不给沏蜂蜜水喝。所以他宁愿屁股受苦,也得嘴巴享福。
当韵律问清楚了是村长白胖子伙同傻子一起干的,如获至宝,好呀白胖子,正找不到你的污点劣迹呢,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韵律跑到窑场,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黑八。黑八听了,将信将疑,有点不敢相信老婆的话。这、这怎么可能呢?堂堂村长怎么会和一个傻子一起偷东西吃呢?笑话,天大的笑话,如果真是这样,白胖子岂不也成傻子了嘛?
黑八不敢贸然出手,怕弄巧成拙,因为他知道,白胖子可不是好惹的,为了证实老婆的话,就在小卖部买了些零食,亲自到大哥家,以赔罪的名义再一次询问了傻子。傻子向来讨厌八叔,不过对八叔送来的好吃的倒是挺喜欢,因此八叔问啥,他就如实回答啥。黑八这才相信,心中喜不自胜,他自信,在不久之后,桃谷镇就将白天变黑天,成为黑家的天下。
傻子吃着八叔送给的好吃的,不知不觉地趴在炕上睡着了,直到被爷爷把他叫醒。“傻子,走,跟爷爷到白家惹是生非去。”黑山得知曾经的兄弟媳妇,现在的儿媳妇韵律在白胖子家寻衅滋事,就带着傻子去声援。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子黑八自然不屑出面,自己一个糟老头子和一个傻子,总不至于被人耻笑吧,何况又是打着为傻子申冤雪耻的幌子呢。黑山虽然看不惯儿媳妇韵律那六亲不认的绝情与势利,但在黑家一致对外的大事上,必须团结一致,同心协力。就这样,傻子一瘸一拐地被爷爷强行给推上了火线,准备舌战村长白胖子。
傻子气势汹汹地从人缝儿挤进院子,可一看见铁塔一样的村长白胖子,还没等按照爷爷事先教的话对白胖子开火呢,自己就先怂了,结结巴巴地说道:“村、村长,你可别怪我呀,都是我爷爷让我来的。”逗得围观的众人一阵哄笑。哈哈,看来傻子对村长白胖子的印象还真不错,正文还没说呢,先把实情老底交代出来了,他也真诚实。黑山在人群外听得一清二楚,气得直跺脚。白家大院被看热闹的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水泄不通,他年弱体衰的挤不进去。
白来也被傻子的话逗笑了,心里却叫苦不迭,知道又要坏菜了。韵律这娘们儿已经搅得沸反盈天,再加上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傻子,更得乱了套。白家人来的倒是不少,可讲理论事又不是打架动武,多少人也都是干着急,插不上手,使不上劲儿,帮不上忙。“傻子,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对错我都不怪你。”白来对傻子说道。
“村长,那我可就实话实说了啊?”
“说。”
“村长,是你指使我去偷东西的,是不是呀?”
“嗯,我承认,我承担,我赔偿,与你无关,不牵累你就是。”白来无奈地承认道。他真的是无可奈何呀。
众人听后一片唏嘘:果真是村长白胖子让偷的?这、这不可能吧?大部分人都以为是自己耳朵听错了,而白家众人更是迷茫纳闷儿:大哥怎么和傻子摽到一块去了?这不是无稽之谈嘛?不管众人如何猜测,问题是,村长白胖子句句都承认了,这也是铁的事实。
“村长,那我挨了我爸一顿揍怎么办?都是因为你的馊主意惹的祸呀!”傻子给村长白胖子指了指自己肿着的屁股。
“这……”对于这个问题,白来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你已经被打过了,我也替不了你了呀?这样吧,要么你也打我屁股一顿吧。”白来也是一时着急,急出这么句幼稚的话来,逗得众人哈哈大笑:这不是哄孩子玩儿嘛,哪里还像村长的样子呀?
傻子则高兴得手舞足蹈,乐出了两个大大的鼻涕泡:“哈哈,村长,你说话可得算数啊,等我屁股的伤好了,攒足了劲儿,再狠狠地打你的屁股,不过得先说好了,打你可不许哭,你要哭就算你耍赖。”傻子越是说得一本正经,围观的人越是笑个不停。
白来听了觉得纳闷儿:挨打怎么还不许哭呢?就好奇地问:“打屁股会疼的嘛,为啥不让哭啊?你挨打不是也哭嘛?”
“我可以哭,但你不能哭,你一哭,我心就软了,还怎么下得了手呀?”傻子一番话,听的众人无不动容,唉,难得一副好心肠,只可惜是个傻子,天公捉弄人呀。韵律的脸“刷”地一下被臊红了,傻子的这番话,让她无地自容,在大伯子被逼无奈揍傻子时,她不但没有丝毫的怜悯,反而还在咬牙切齿地解恨,还不如一个傻子有情有义呢。
“再者说了,你妈早死了,你要是哭,也没人哄你呀,不像我,我哭了,我妈就心疼我,哄我,替我挨苦梨条子。”傻子的这番话再一出口,那些心慈面软的就抹起了眼角:唉,好可怜的孩子啊。
黑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挤过人丛,要说这么大岁数了,也真难为了他。气得他用拐棍一捅傻子,训斥道:“正经话不说,净说些扯蛋的废话。”
黑山这一捅不要紧,正捅在傻子的肋巴条上,这齁痒痒的,傻子哪受的了呀,便“嘻嘻哈哈”地笑起个没完没了,“哈哈,呵呵,干啥呢爷爷,怎么捅我的痒痒肉玩儿呀?”众人听了又是一阵捧腹大笑。
黑山气得脸色铁青,骂道:“你这怂孩子,怎么二百五呀。”他被傻子彻底给气糊涂了,竟然忘记了自己这个孙子本来就是二百五嘛。
傻子见爷爷虎着脸怒视着自己,突然想起来,哦,对了,爷爷教给的话还没说呢,怪不得他老人家生气呢,这回又该好几天不给我好吃的了。傻子不管啥时候都忘不了吃,要不怎么说,他脑子里只有那根吃的弦儿没生锈呢。“对了村长,有件事你糊弄我了,我得跟你算账。”傻子一脸严肃,还真不像是在胡说八道,众人听了就都收敛住笑,静静地等着听傻子说话,猜不透他会说些什么正经话呢。
“我糊弄你了?我糊弄你啥了?”白来没觉得自己哪里糊弄了傻子,糊弄傻人是要遭天谴雷劈的,我白胖子啥时候干过这种缺德事呀?
“村长,你说封我什么来的,哦对了,是鼓溜枣大英雄,我爷爷说了,那人不是个好东西,偷鸡摸狗的净干坏事,你可真够缺德的呀。”众人皆是忍俊不禁,有的都笑差了气,白来也被气乐了,心里骂道:鼓溜你妈了个巴子的枣,咋他妈的遇见你这么个傻货呢。
黑山心里比村长白胖子还生气,心说:我的傻孙子诶,我是让你来揭白胖子老底的,可你倒好,啥话没说,先把我给抖落了出去,真他娘的废物点心。黑山将傻子扒拉到一边儿,上前一步,对着村长白胖子说道:“孙子!”谁也听不明白,黑山这是在骂村长白胖子呢,还是在称呼小辈呢。嗨,管他是啥呢,反正都是孙子呗。黑山张嘴就是一句孙子,白来也没法生气,因为人家的辈分在那儿摆着。“孙子,你这偷鸡摸狗的本事,是从你爷爷那里继承下来的吧?”
都说人老善,可黑山这个老家伙一开口就满嘴喷粪。白来强忍着没有发作,年轻气盛的白亮哪忍受得了,心说:让你进白家的门就已经是给你好大的面子了,你还别倚老卖老地不识抬举。“我说老东西,嘴下可要积德,你是不是拉屎没擦嘴巴呀,说话怎么臭气冲天呐。”
白来冲白亮摆摆手,及时制止了他的出言不逊,互相对骂只能将事情搞得更砸。“老爷子,您言重了,我白胖子不是那种爱占便宜的人,您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我加倍赔偿就是了。不过这事跟我爷爷没有任何关系,请您对故去的人放尊重些。”白来这话说的不温不火,柔中带刚,比白亮的话可有劲儿多了。
黑山冷笑道:“孙子,你肚子里的弯弯绕绕可还真不少啊,表面满嘴仁义道德,背地里却干偷鸡摸狗、男盗女娼的勾当,你还配当干部吗?”
白来明白,黑山这是成心来抹黑埋汰自己,目的就是想方设法把自己整下台,他们黑家好当村长上台执政。于是冷笑道:“老爷子,您可以检举我的过失,批评我的错误,但是有一点我郑重警告你,那就是请你不要血口喷人,不要别有用心的诬蔑我的人格,不要丧心病狂地玷污我的清誉,我白胖子可以问心无愧地对着诸位,对着天地发誓:天地有正气,我白胖子心中有良心,我愿为桃谷镇奉献我的一切,乃至生命!”村长白胖子正义凛然的一番话,令黑山哑口无言。白来接着对韵律和围观的人群说:“黑家八婶,父老乡亲们,我白胖子先向大家认个错,道个歉,我不该指使傻子偷东西,身为村长,这影响太恶劣了,以后我会引以为戒,也望大家引以为鉴。”
村长白胖子的话音刚落,黑八怒气冲冲地挤开人群,冲到老婆韵律跟前,抬手就是一个大嘴巴,嘴里骂道:“几个破棒子土豆值得上门要啊?赶紧滚回去,丢人现眼的东西。”
韵律被打蒙了,捂着肿起来了的腮帮子,愣不愣怔地瞪视着丈夫,不知他这又是唱的哪一出,不是说好了只演徐庶骂曹吗?可没说演周瑜打黄盖呀?
黑八打完老婆,转身又埋怨父亲,“屁大的小事,瞎添什么乱呀?不好好在家待着,越老越糊涂啦。傻子,赶紧扶你爷爷回家。”黑八呲哒完家里人,又对着围观看热闹的人说道:“有啥好起哄的?街坊邻居的,谁吃谁点还不都是应该的嘛,都散了吧,没事就知道起哄架秧子。”别看黑八这几句话是在批评众人,可谁都没生气,不但不生气,反而还暗挑大拇指:看看人家黑八,这心胸,这气量。再看看村长白胖子,呸,就知道说冠冕堂皇的空话,表面看着人模狗样的,没想到,背地里净干些偷鸡摸狗搞破鞋的肮脏事,真是看走眼了呀,这样的人怎么配当干部呢?
黑八玩了一招打老婆的苦肉计,博得了人心,只不过回家得好好哄哄老婆,赔赔礼,道道歉,这一巴掌打的可不轻啊,不过,轻了,也就收不到这么好的效果了,没有付出,哪有回报呢。
桃谷镇
作者:绿茵诗人
_____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桃谷,山美,水美,人更美!
19招魂儿
村长白胖子马失前蹄,被黑八抓住软肋,隔空狠狠地抽了一记响亮的大耳光,颜面扫地,威信荡然无存,一朝一夕间的两个疏忽,让村长之位更加不稳,堪堪不保。他拽出腰里别着的斧子,狠狠地砸向鱼缸,随即就是“稀里哗啦”地一阵乱响,玻璃碎片撒落一地,大大小小的鱼儿满地乱蹦乱跳。直到现在,他才有时间取下斧子,他被一起接一起的事给折腾得意乱心烦,实事也就罢了,可气的是无中生有的造谣啊!白家众人纷纷劝慰:事已至此,气死也没招,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呢。路,是自己脚丫子走出来的,话,是自己嘴巴说出来的,怨谁?怨傻子?怨褚一刀老婆?怨得着别人嘛!
肥嫂听见鱼缸碎裂之声,“嗷唠”一嗓子由屋里窜了出来,“鱼缸招你惹你了?你赔我的鱼缸,赔我的鱼。你在外面又吃又喝又嫖的快活够了,回家拿我的鱼缸撒气啊?”完!老婆吃醋喝酸地当真了。这团乱麻是越扯越乱,结成了一个个解不开的小疙瘩,还全他妈的是死结。
白来被搅得本就心烦,偏偏老婆又来添乱,盛怒之下就冲老婆吼道:“该哪凉快哪凉快去,这里有你啥事呀?滚!”
说者无心,可听者有意,肥嫂也就钻了牛角尖,“哐当哗啦”一下子,在气头儿上的她把另外一个一模一样的鱼缸也从窗台上给掀翻在地。“滚就滚,你这个喜新厌旧的陈世美。小弟呀,你不在我也就成多余的人了呀啊呜……”肥嫂连哭带嚎的真就走了。
“滚的越远越好,再他妈的也甭回来,看着你就烦。”白来气得口不择言,顺手抄起斧子,朝着老婆的背影就扔了过去,“当”的一声撞在大铁门上,砸掉了一大片油漆。
“你看你,犯驴是不?”白酒薅着白来的脖领子把他拽进了屋里,“当初众人都劝你不能用褚一刀,你非固执己见不听劝告,现在知道厉害了吧?褚一刀是没的说,样样都能拿得起来,街面上的人缘也不错,可他老婆名声操蛋呀!哼,肉没吃着,却弄了一身骚。”
唉!白来叹了口气,自己不是不善于纳谏的人呀,这次怎么就刚愎自用了呢?看看眼前的乱子,确实有点得不偿失,板仓这个眼中钉肉中刺虽然拔除了,可因褚一刀而起的祸水,却焦头烂额地越抹越污浊。
肥嫂一气之下跑回了村西娘家,白菜和白薯两人的老婆只好代替嫂子张罗饭菜,再愁再急,也得吃饭呀。白来虽然还是早上吃的那几个棒子土豆,早消化尽了,可他哪吃得下呀,气都气饱了。垂头丧气地说道:“唉,人有失手,马有漏蹄,今儿个算是栽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必计较一时一刻的得失。”白酒宽慰着堂弟白来,给他满了杯酒,然后继续说道:“你也不用自责,既然事已出了,是不可能再摁回去的,以前的事你就不要再费神费脑了,看看下一步咱们白家该如何应对才是,你没见刚才黑八说话那架势,大有取而代之的意思呀。”众人频频点头,都赞成白酒的说法。白来明白,今日自己是一败涂地,玩偶一样被黑八玩弄于股掌之间,看来,这是个可怕的对手啊。此时,浓浓的高粱酒灌进白来的嘴里,再也品不出醇香,只有苦啊。他皱着眉头说道:“在褚一刀家喝酒和指使傻子偷东西,虽然恶心人,但都不叫个事,主要是在桃花洼砍树修建截流,说小就小,说大就大,很可能会进监狱,唉,其实对错还不就是上边一句话嘛,说你对,你就对,说你错,你就错。以前一直不也都是默许的吗?这就叫民不举官不究,看来黑八是迫不及待地想借机扳倒我,取而代之。他之所以急不可待,我分析,权力在咱们白家手里,咱们把桃河看管得死死的,他无机可乘,偷不到沙子,卖不到钱。咱们白家也必须赶紧行动,该拉关系的拉关系,该买票的买票,不能坐以待毙。”众人默不作声,心里都明白,如今的白家,就像是风雨中飘摇的残舟破舸,随时都有可能被黑家给掀翻。
白家这边阵脚大乱,黑家那边也不消停。黑家的矛盾不同于白家,白家是外忧,黑家是内患,家族内部出现了罅隙、裂痕,起因就是傻子。黑老蔫忍痛把傻儿子打了个皮开肉绽,可自己的心,也就跟着开花迸血啦。他恨透了兄弟媳妇韵律这个蛇蝎心肠的娘们儿,嘴上不说,心里可也就暗暗憋上了劲儿。可巧,机会说来还真就来了。
黑山以大局为重,不顾年迈体弱,竭尽全力帮着儿媳妇韵律在白家搅和,谁承想,到头来却被儿子黑八不分青红皂白地呲哒了一顿,虽说黑八事后给父亲解释了,说那都是为了演戏,可当着几百号人呢。儿子教训老子,在古风尚存的桃谷镇可是没有过的事呀,让老爷子这张老脸往哪放?啊?掖裤兜子里?因此,老爷子心里老大的不痛快。黑老蔫见老爷子闷闷不乐地回来了,心里纳闷儿:刚才那会儿雄赳赳气昂昂地西征白家,怎么一眨眼功夫,就垂头丧气地铩羽而归了?按说,老爷子已经锻炼成出师未捷身常败、百折不挠心不死的坚强意志了,今儿个这点小挫小折算个啥呀,怎么就蔫头耷拉脑了呢?于是就偷偷地问一同回来的傻子,“你爷爷这是怎么了?被白胖子给撅回来啦?”
傻子则神采飞扬,“不是啊,是我旗开得胜马到成功,被白胖子骂了个狗血喷头啊。”傻子自豪的显摆着。
“混蛋,这叫什么混账话?应该是你把白胖子骂了个狗血喷头吧?既然咱们黑家取胜了,那你爷爷这阴云密布的是怎么啦?”
“是八叔呲哒他了。”
黑老蔫“哦”了一声:“哦?你八叔为什么呲哒你爷爷?”
傻子东一句西一句,把发生在村长白胖子家的情况,乱七八糟地说了一通。但黑老蔫还是听出了八九不离十,沉思良久,终于计上心头。于是吩咐老婆多炒几个菜,他要和老爷子好好喝上几盅。黑老蔫的老婆还真听话,把园子里能吃的菜,通通都炒了一盘,她还以为丈夫良心发现,是给傻儿子补屁股呢,哪知道,竟然是给老爷子补嘴解馋的。黑山见了满桌子的丰盛酒菜,心里的不爽立刻就消了,他让儿子黑老蔫满满地给斟了一盅,爷俩就啧咂地喝起来。酒过三巡,黑老蔫就绕着弯儿把话题引到了黑鑫身上。“爸,您说黑鑫这小兔崽子,是我八叔的种嘛?”
黑山一愣,放下酒盅,看着大儿子说:“你这话啥意思?”
黑老蔫叹了口气,“唉,您没看出来?我看黑鑫的长相和言谈举止,没有一点咱们黑家的特征啊。”
黑山转悠着小眼珠儿沉吟了一会儿,摇摇头说:“不可能,你八叔那么精明的人,怎么可能疏忽大意到让别人把种子种到自己家的地里呢?不可能,不可能的。”黑山不太相信大儿子的话。
“有啥不可能的,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呢。”黑老蔫说。
“不过嘛,黑鑫这孩子,还真不跟咱们黑家人贴乎儿,干啥事也是独来独往。”黑山被儿子忽悠得有些动摇了。
“是呀,甭管我和他论哥们也好,论爷们儿也罢,总归是他小,怎么着也得尊重点吧?你看看他,仗着家里有钱,根本就不拿别人当回事。他把谁放在眼里啦?除了钱,他眼里还有谁呀!”黑老蔫见老爷子沉思不语,就又拱火道:“看不起我们这些叔叔大爷也就算了,他竟然连您都不放在眼里,昨天在大槐树下,您看看他那趾高气扬的劲儿?就好像他是爷爷,您是孙子。”功夫不负有心人,黑老蔫一阵猛拱,终于把老爷子的火给拱起来了。黑山端着酒盅的手开始颤抖,与其说是被黑鑫气的,倒不如说是被大儿子黑老蔫给气的更准确。
肥嫂一赌气跑回村西头的娘家。娘家离得近,有离得近的好处。这不,肥嫂就体会到了离娘家近的好处,可以回娘家诉苦,有人给撑腰出气。肥嫂娘家姓花,在桃谷镇只有几十户人家,还不及黑白两家的零头。花家见姑奶子哭天抹泪地跑回来,不问也知道,准是两口子吵架拌嘴了,看样子,还非同小可,因为这还是她从结婚到现在头一次呢。父母倒是没说啥,两口子吵架拌嘴也是难免的,哪有锅檐儿不碰马勺的,在娘家住上个三天五日,也就气消怨散了。但肥嫂的三弟花魁可就不干了,“咋着?仗着他们白家人多势众就欺负人吗?我花太岁还真他妈的不信这个邪!走,找他白胖子算账去,他自己在外面惹是生非也就算了,竟还打起老婆,哪根手指打的,我就剁他哪根手指。”
肥嫂明白,兄弟这是为自己好,是给自己申冤出气,可她也知道,就三弟这火爆脾气,那是遇火就炸的麻雷子,他若出手,非拼个你死我活不可,于是忙拽住三弟抄起的扁担,“三弟,有理走遍天下,不可动粗。”就这样,姐姐也劝,哥哥爹妈也拦,花魁才算作罢,但嘴上骂骂咧咧地可也没饶过了白胖子。
肥嫂回娘家好吃好喝地待了两天,气还真就烟消云散了,本来也都是没影的事嘛,这女人呀,就是天生的爱吃醋。打架归打架,生气归生气,给莲花叫魂儿的事,肥嫂却是一天都不敢忘,天天去芦花家探望,今天都第三天了,醒与不醒的,也就全指望今天啦!肥嫂一面抹着眼泪,一面借着朦胧的晨曦往大槐树小跑着,跑到的时候,芦花已经在等她了,于是两个人点燃黄钱儿,开始念念有词地给莲花叫魂儿:归来吧,归——来——吧!归来吧,归——来——吧……
芦花和肥嫂俩人给莲花叫完魂儿,又检查了一遍贴在树干上的灵符:
天皇皇,地皇皇,
我家有个睡姑娘。
路过君子念一遍,
帮助魂魄早还阳。
“这灵符可是不能掉的,它关系着莲花的命啊!”芦花哭着说。
“嗯,放心吧芦花婶,我检查了,粘得挺结实的。”肥嫂安慰着芦花,她也同样的着急啊。
桃谷镇上的这棵千年古槐,经常贴各种灵符,谁家孩子大人要是有个疾有个灾的,都靠这个消灾祛病祈福辟邪。桃谷镇的人都懂得灵符的重要性,不论有多大多深的仇怨,谁也不会在灵符上面做手脚,在这一点上,桃谷镇人民是可钦可敬的。
突然,肥嫂无意中瞥见傻子从树后探了一下脑袋,又滋溜缩了回去。肥嫂一惊:天刚微微放亮,傻子在这里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芦花见肥嫂直往树后看,就问:“怎么了?”
肥嫂低声说:“我看见傻子了,也不知道他在树后干啥坏事呢。”
“哦,是吗?咱俩过去看看吧,可千万别惹祸。”傻子于芦花有救命之恩,芦花虽然嫌他埋汰恶心,不待见他,可心里还是充满了感激之情,也不希望他惹是生非,挨他父亲苦梨条子抽。“走,过去看看,昨天就让他父亲给抽了一顿,今天若是再挨打,屁股非得烂了不可。”芦花说着,就和肥嫂一起往大槐树后转了过去,想看看傻子究竟在搞什么鬼。二人围着大槐树转了一圈,也没看见个人影儿。
“是不是你看花眼了?怎么没人呀?”芦花疑惑地问肥嫂。
“是呀,奇怪了,难道我看花眼啦?要说这么近不可能吧?”肥嫂也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眼睛,但当她无意中一抬头,立刻就惊呆了:莲花的灵符竟然不翼而飞。天呐!“咣当”一下,肥嫂的脑袋重重地磕在树干上。她被吓晕了。
“怎么啦?”芦花忙扶住肥嫂,同时也发现莲花那张招魂儿灵符不见了。
“快!快追!”肥嫂晕晕乎乎地睁开眼睛,蓦然看见傻子正由大槐树后往桃谷大街跑去,手里晃动着的,可不正是莲花的招魂儿灵符嘛。“芦花婶,你快回家守着莲花,快点啊,我去追傻子,夺灵符。”肥嫂说着,就追进了茫茫大雾之中。
“肥嫂,一定要把灵符追回来呀,那可是莲花的命啊!”芦花吓得都了变声。
芦花认定肥嫂追上傻子是不成问题的,就傻子那两步鸭子跩,能跑多快呀。肥嫂也是这样认为的,实际跑起来可就傻眼了,现实根本不是她想像的那么简单。要是在宽敞平坦的大街,几步不就把傻子撵上了嘛,可傻子专往犄角旮旯的街巷胡同钻,就全然不是她想象的那么回事了,坑坑洼洼拐弯抹角的根本就放不开步子。
晨雾浓厚,人一进去,立刻就没了踪影。肥嫂紧紧盯住傻子的身影,生怕他被茫茫大雾给吞噬了,一面追,一面呵斥。傻子就跟聋了一般,头也不回地四处乱窜,钻街穿巷的,路况熟悉极了。肥嫂则生疏多了,平时她哪有功夫像傻子那样到处乱钻乱跑呀。就这样,傻子倚仗地理熟悉和肥嫂玩儿起了巷战,在逃窜了大半个桃谷镇之后,傻子累得精疲力尽,两腿发软,也没把肥嫂甩掉,于是他就从自家门前的小路蹿向了窑场,打算躲进防空洞里藏起来。肥嫂哪肯善罢甘休,在后面穷追不舍,但就是差那么一点点。
去窑场的小道高低不平,弯弯曲曲地穿梭在密布的地窖之间,傻子手脚并用,如一头受了惊的野猪,玩了命地狂奔,他除了头脑简单,四肢还是蛮发达的。肥嫂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快散了架,但她明白:自己就算是跑死累死,也得夺回莲花的灵符,要是夺不回来,自己也就不活了呀啊哇……肥嫂急得这一哭不要紧,更是吓坏了傻子,这哪里还是人声呀。
“鬼,鬼,别、别过来啊。”
“傻子!傻子!”肥嫂声嘶力竭地喊叫,呵斥。她的嗓子早就喊哑了,哪里还发得出声,变成了“呜呜哇哇”的鬼哭狼嚎。
“鬼!鬼啊!”傻子听了心里愈加害怕,没命的逃,心说:刚才还是村长白胖子的老婆呢,现在咋变成鬼了呀?
桃谷镇
作者:绿茵诗人
_____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桃谷,山美,水美,人更美!
20灵符
傻子吃松鼠吃出了甜头儿,心想:昨天海棠树上结了一只松鼠,说不定今天还会结一只呢。于是他早早地起炕,悄悄扒着芦花家墙头,在海棠树上找松鼠。松鼠没有找到,却看见芦花神神秘秘地出门去了。“芦花婶不会又要去投河自尽吧?”傻子偷偷地尾随着芦花来到了大槐树下,心想:“哦,原来改上吊了。”他趁芦花不注意,就借着浓雾的掩护,悄悄溜到树后躲了起来,等芦花婶上吊时,自己好救她。不一会儿,傻子见肥嫂也来了,和芦花婶俩人嘀嘀咕咕地在小声说些什么。
“怎么上吊还找伴儿啊?哦,对了,肥嫂昨天和白胖子吵架了,准是想不开要自寻短见。”傻子今天也是中了邪,就认准上吊寻死啦。当芦花和肥嫂去大槐树后找他时,他还以为是要抓他做她们两个的替死鬼呢。心说:这怎么行啊?我还没活够呢,说什么也不能被抓住当替死鬼呀。傻子知道黄钱儿可以辟邪,就跳起来撕下一张灵符抓在手里,谁知偏偏揭了莲花那张。
傻子撒丫子玩儿了命地跑,手里死死地攥着灵符不敢撒手,心里不停地祷告着,“黄钱儿呀黄钱儿,快帮我驱鬼呀!”他吓得“哇哇”大哭,鼻涕眼泪流的满脸都是,肥嫂趁他擦泪抹鼻涕分神时,一把抓住了他的脚后跟。“鬼啊!快放开我。”傻子拼命地乱踢乱踹,肥嫂的手背都被踹秃噜皮了,只扒下了傻子的一只烂鞋,气得狠狠地拽在傻子屁股上。傻子昨天刚挨完打,屁股还肿得鼓囊鼓囊的,疼得他“嗷”地一声惨叫。傻子那身补丁摞补丁的破衣烂衫,早已经糟了,甭说用力撕扯,轻轻一捅,就是一个窟窿,不一会儿,就被肥嫂给抓扯了个精光,这样一来,肥嫂更是抓他不住了。傻子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最后一头扎进防空洞,和肥嫂玩儿起了地道战。他想把肥嫂甩开,却怎么也甩不开,他想躲在黑旮旯里,肥嫂却鬼魅一样如影随形地寸步不离。防空洞里黑咕隆咚,啥也看不见,拐来拐去的净是弯儿,还坑坑洼洼,高低不平,矮得直不起腰,肥嫂个高,她只好猫着腰,撅着腚,尾随着傻子那稀里哗啦的逃窜声穷追不舍,她不敢放慢脚步,怕稍一松懈,傻子就逃没影了,这下可惨了,脑袋上“乒乒乓乓”地撞得全是大包。傻子个子矮,不需要猫腰也碰不到脑袋,天天来玩儿,哪高哪低哪拐哪折哪坑哪洼的,早已经了然于胸。肥嫂越是着急哭喊,傻子越是害怕,因为她那变了味儿的哭嚎声,经防空洞一回音儿,哎哟我的妈呀,鬼听了都得吓死。傻子被吓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肥嫂急得也哭,傻子吓得也哭,就惊动了来窑场干活的人。窑厂距防空洞不足百米,第一个听到的是黑四,“咦,防空洞里是什么声音?闹鬼啦?”
“哦,我好像也隐隐约约地听见了怪声,不过大白天哪儿来的鬼,估计是什么野兽吧。”黑二说。
“走,咱们过去看看。”黑四抄起一把铁锨说。
“对,咱们过去看看吧。”众人说着就纷纷抄起家伙向防空洞跑去。
黑白两家窑场一北一南挨着,白家窑场今天也有人干活,也听见了防空洞里的动静,自然不甘落后,也争先恐后的跟了过去。防空洞里要是有鬼呢,黑白两家就同心协力共同除之,功劳可不能让黑家独占了。要是有啥好处呢,起码也是见一面,分一半,这是桃谷镇雷打不动的规矩,不论是敌是友,必须遵守。
傻子看见洞外有手电光照射进来,并听见二叔和四叔的声音,就向洞口窜来。“四叔,鬼,鬼啊!”大家见他浑身上下一丝不挂,皮肤上全是米粒大小的鸡皮疙瘩,瑟瑟发抖。
“大白天的说什么鬼话呀,你疯了?”黑四一把拽住窜出洞口的傻子,肥嫂紧随其后也追了出来,众人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就见肥嫂披头散发,鼻青脸肿,嘴里“哇哇啦啦”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还没等黑白两家的人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呢,肥嫂就一个饿虎扑食,将赤身裸体的傻子扑在身下,死死地摁着他那只攥着灵符的手不放,令众人大跌眼镜,惊诧不已。黑家人则不干了,“你个骚老娘们儿,光天化日之下想强奸傻子不成?浪疯了呀?”黑二和黑四冲上去想把傻子从肥嫂身下救出来。
白酒见黑家不光出言不逊侮辱弟媳,还欲救傻子,这哪行呀,事情还没弄清楚,肯定是傻子欲图谋不轨,岂能轻易将他放走。就冲过去护在弟媳身前,并怒斥黑四道:“你将嘴巴放干净点,再敢胡说八道,我打碎你满嘴狗牙。”黑二和黑四就觉一股浓烈的酒气迎面扑来,知道白酒大清早肯定也没少喝。酒壮怂人胆那又怎样,打就打,谁怕谁?于是黑白两家的人就在防空洞前跃跃欲试,谁也不肯示弱,随时都有演变成械斗的可能。
黑八刚走上窑场,老远见黑白两家的人在防空洞前吵嚷叫骂,赶紧大喊一声:“住手!”黑八想:现在白胖子丑事缠身,已是秋后的蚂蚱,自己取而代之只是时间问题,在这样一片光明灿烂的大好前景下,可不能节外生枝,因小失大。黑家见当家主事的人来了,便都停了手,但污言秽语的辱骂声还在继续。白酒松了一口气,白家在人数上处在劣势,人少式微,动起手来肯定会吃眼前亏,于是就对黑家的人说:“不如双方都退一步,把事问明白了,看看到底谁对谁错,也好解决。”
“肯定是你们白家的女人要强迫傻子干那事,这不是在眼前明摆着嘛,还有啥好问的?难道你瞎眼了?”黑六大声嚷嚷道。
这不是成心糟蹋人嘛,白显一指黑六,“明明是傻子没安好心,想祸害人,这才被我嫂子摁倒在地,你怎么反咬一口呢?”
“嘿嘿,还没准是你情我愿的呢,只不过被发现了才不好意思的嘛。”不知道是黑家哪个嘴欠的说了这么一句损话出来,这下激起白家的众怒,就连一向稳重的白酒都火冒三丈,怒不可遏的瞪视着黑家众人说:“谁说的?有胆量就站出来让酒爷看看。”同时,手里的铁锨高高抡了起来,就等着说话的人站出来给以迎头一击了。
“慢来,有话好说。”黑八气喘吁吁地跑来,及时站在了黑白两家之间,阻止了剑拔弩张的局面。白酒也就放下高高举着的铁锨,后退了一步。黑八看着地上的傻子和肥嫂,甚是滑稽,不禁哑然失笑:“嘿嘿嘿嘿,这是干啥呢?玩儿柔道呢,还是相扑呀?嘿嘿嘿嘿。”肥嫂嘴里“呜呜啊啊”的,黑八也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肥嫂夺不回灵符,死活都不肯放傻子。傻子的嘴则被牢牢地摁进土里,张不开。黑八暗自高兴,心说:白胖子呀白胖子,你这两天丢人现眼不说,哈哈,没想到你老婆洋相出的更大呀。好,太好了,这回看你还有何面目活在桃谷镇上。哈哈哈哈!这可是羞辱埋汰白胖子的绝佳机会,决不能错过。于是拦住想要拉起肥嫂的白酒说:“酒哥且慢,我看这事不大好办呀,肥嫂和傻子这两个当事人,一个说不话出来,一个没法说话,为了防止咱们黑白两家各自护短而可能引起的争斗,干脆经官吧,免得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争执不清。”
白酒看出黑八这是成心想出兄弟媳妇的丑,打兄弟白来和整个白家的脸,可除此之外,又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只得勉强同意。
尤警官火速赶到现场,板着脸孔,一副凛然正气的样子,上来二话不说,“咔嚓!咔嚓!”就把肥嫂和傻子拷起来押走了,留下两名警察在防空洞里外勘察,把该照的都照了,该记的都记了,作为断案的依据佐证。
尤警官知道肥嫂的背景,也认识傻子这个人人逗弄取乐的笑料。虽然他是和稀泥高手,可今天这泥还真有点不好和,因为他知道,黑白两家可都不是好惹的主,打个喷嚏,桃谷镇都得颤上三颤,摇上三摇,在人家一亩三分地上,这个案子可不太好断呀。
肥嫂和傻子被分押在两个房间里。傻子哪见过这阵势,吓得“哇哇”大哭,鼻涕眼泪抹得桌椅和手铐上都是。“哭什么哭?看你那怂色,还惦记干那事呢?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这副臭德相。”尤警官不问青红皂白地一顿训斥,吓得傻子“哗啦啦”地尿了一裤兜子。
“嗬!真他娘的臊气,就欠让你用舌头舔了。”尤警官气得吹胡子瞪眼,傻子更是吓得浑身乱抖,体如筛糠,除了哭,啥也问不出来,没办法,只得作罢,再去审问肥嫂。同样是审讯,尤警官可不像对待傻子那样拍桌子瞪眼睛了。同一事件,不同对待,这也是尤警官看人下菜碟的一惯做风。“肥嫂,你咋就这么糊涂呢?傻子是个什么东西,他就是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呀。”尤警官马屁没拍好,拍到了马蹄子上,气得肥嫂“咣咣”直撞桌子,血,顺着额角往下流。“这、这是怎么啦?”尤警官疑惑地望着肥嫂。肥嫂嘴里连哇啦手上带比划的冲尤警官要纸笔。“哦,说不出话了?”直到现在,尤警官才相信肥嫂是真的说不出话了,之前他还以为是因为害臊而不好意思说呢。
尤警官把纸笔递给肥嫂,肥嫂一把夺过,就用拷着手铐的手在纸上写下“尤警官,求求你把傻子手里的灵符帮我夺过来,那是莲花的命啊。”肥嫂写完之后,向尤警官连作揖带磕头地恳求,磕的桌子“邦邦”直响。
“灵符?莲花的命?疯了吧你,怎么净说胡话。”尤警官怀疑面前这个伤痕累累的女人,多半是吓疯了,吓傻了,但他还是将信将疑地把傻子手里紧紧攥着的东西夺了出来,一看,哪里还是什么灵符呀,经热汗冷汗一浸,都被傻子给攥成了泥蛋蛋。尤警官把从傻子手里夺出的泥团扔到肥嫂面前,嘲笑道:“嘿嘿,这就是灵符?这就是莲花的命?开什么玩笑嘛,疯了吧你?”
肥嫂见莲花的灵符已经变成了一个泥蛋蛋,猜想莲花那可怜的孩子,命已归西,于是更加伤心欲绝地哭嚎起来。
芦花和肥嫂兵分两路之后,就急急忙忙往家跑,好回家守着莲花,给她叫魂。她又气又急又怕,如果肥嫂夺不回灵符,女儿这条小命儿可就断送在傻子手里了呀哇呜……芦花一边跑一边哭,等跑回家往炕上一看,却惊异地发现,女儿已经醒了,正坐在炕上,怔怔地看着一点点明亮起来的窗棂。“莲花,莲花。”芦花叫了两声,莲花一声不吭,就那样愣愣地坐着,看着。“糟了,回光返照?”芦花慌忙爬到炕上,将女儿揽在怀里,不停地给她叫魂儿:归来吧,归——来——吧!归来吧,归——来——吧……
莲花自始至终都是呆呆愣愣地看着窗棂,不言也不语,不动也不哼。芦花嘴里给女儿叫着魂儿,心里焦急地盼着肥嫂。心说她咋还不回来呢?难道连个傻子都追不上吗?芦花就这样抱着女儿,叫着魂儿,盼着肥嫂,直盼到朝阳马上就要爬上山顶,爬上窗棂,芦花也没能把肥嫂盼来,心,一下子就跌入了冰窖,眼泪“吧嗒吧嗒”地不住往下掉,都滴在了女儿的脸上。莲花依然呆若木鸡地望着窗棂。芦花明白,女儿这是回光返照,因为三日已到,当太阳再一次照在窗棂上,女儿的魂魄就再也飞不回来了。
当第一缕阳光爬上窗棂,芦花听见一声惊天动地的屁声从女儿肛门绷出。死孩子放屁——有缓儿啦。芦花喜极而泣。“我的莲儿呀,你可算活过来了,呜呜呜呜呜……”
昏迷了三天三夜的莲花活了,她没有在太阳升起那刻坠入无边的冥界,恰恰相反,而是迎着朝阳,奇迹般地活过来了。芦花想:一定是肥嫂从傻子手里夺回了灵符,又贴到大槐树上,这是老天爷显灵了呀!她哪里知道,此时此刻的肥嫂,正豁了命的在防空洞里追赶傻子呢。
“妈,我要回家。”莲花木讷地说。
芦花一怔:“莲花,这就是你的家呀?”
莲花“哦”了一声,穿鞋下炕,走到院子里,坐到海棠树下的石礅上,呆呆地望着叶子出神儿。
“莲花,莲花。”芦花轻声叫了两声,莲花却只管痴痴地看着叶子发呆。
“这孩子怎么苶呆呆发愣啊?”芦花不敢往坏处想,可除了坏处,她又没处可想,女儿的命是捡回来了,就是傻了。唉,活着就好。莲花坐在海棠树下发呆,芦花则躲进屋子里偷偷地抽泣,她知道,傻丫头比傻小子的日子难过多啦。我苦命的女儿呀呜呜……
女儿傻了。芦花就把这笔账记在了傻子头上,要不是他揭去女儿的灵符,女儿也不会变成这副痴呆苶傻的模样。
“妈。”
“哎,来了来了。”芦花听见女儿叫自己,连忙擦干眼泪,跑到海棠树下。“莲花,妈来了。”
“妈,我怎么会在这里呀?”
“我的傻孩子,这是你的家,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
莲花“哦”了一声,又问:“妈,我有爸爸吗?”
芦花心里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有,你有爸,你忘啦?你小的时候,你爸爸经常爬到海棠树上给你摘果子吃。”
莲花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忘了,记不起来了。爸爸在哪里?”
“他……”芦花也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哪里去了,自从那天夜里闹鬼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回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人间蒸发了一般,音信皆无。
“爸爸在哪?”
面对女儿的追问,芦花叹了口气:“唉,你爸到底去哪里了,我也不知道啊。”听了母亲的话,莲花流下了两串长长的眼泪,这是她苏醒后第一次带有感情性质的表情。
莲花就像小孩子一样问这问那。芦花也就像哄孩子一样,不厌其烦地一一回答。
“妈,爸爸爱你吗?你爱他吗?”
芦花就说:“你爸爱我,我也爱你爸。”
“有人爱我吗?”
“当然有人爱你了,妈爱你,爸爸爱你。”
莲花想了想,又问:“除了你和爸爸之外,世上还有人爱我吗?”
“除了爸爸妈妈,肥嫂也爱你呀。”芦花随便说了一个名字,她根本就没有考虑后果,也根本就无需考虑,说谁不都一样,随便编个名字都可以,无非是哄孩子呗,可她哪里知道,女儿死活也要看看同样爱她的肥嫂。
“妈,我要去看看那个爱我的肥嫂。”莲花说完,站起身就往院外走。
芦花暗暗叫苦,说谁不好,怎么偏偏就说了肥嫂呢。“莲花,莲花。”她想把女儿叫住,骗她改天再去也不迟,可莲花头也不回地径自走出了家门。芦花没办法,只好追上女儿一起走,心想:让女儿溜达溜达也好,说不定一会儿她就把这事忘了呢。
桃谷镇上无所事事的人们,东一群西一伙的都在津津乐道地谈论着肥嫂和傻子这档子荒唐事,有些人越说越离谱,芦花也就越听越诧异,直到此时她这才知道,肥嫂和傻子已经双双被抓进了派出所,她将信将疑:肥嫂不是那种不要脸的人呀?她也有点埋怨肥嫂,你说你,好好的腿脚,怎么连个鸭子步的傻子都撵不上呢,难道你真的和傻子做出了那种苟且之事?唉,人呐,除了自己,谁都靠不住啊。
“你们看看,白家这两天风波不断,昨天,被传出村长白胖子与褚一刀老婆有染,今天,又被发现他老婆和一丝不挂的傻子在防空洞里面不清不白的,这简直要了白胖子的命啊。”有人惋惜地说。
“我看肥嫂也真是瞎了眼,桃谷镇几千号爷们儿,跟谁不好啊?怎么偏偏就看上了恶心人的傻子呢。”有人不解地说。
有人则幸灾乐祸地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人家就好这口儿呗,你管的着嘛。”
“嘘,小点声,别让白家人听见了。”有人提醒道。于是众人就把声音压得更低了。
“嗨,我说姐们儿,听说被发现后,那娘们儿还死死地趴在傻子身上不肯下来呢。”显然这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嗨,准是在兴头上呗,哈哈哈……”
有人则持不同的观点。“你们别糟蹋人啦,根本不是你们说的那回事,据我所知,不是那娘们儿主动的,而是被傻子给霸王硬上弓了。”也不知道这人是从哪儿听来的可靠消息。
“拉倒吧你,母狗不掉腚,公狗能骑得上身?还不是假惺惺地半推半就嘛。”有人反驳道。
“唉,知人知面不知心呐,人前看着正正经经的,背地里咋都这么不要脸呢?”
“肥嫂一向稳重检点,绝不是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呐,再说,黑白两家仇深似海,她怎么可能与黑家的人通奸呢?莫非这其中有诈,有什么阴谋诡计不成?咱们可别错怪了好人。”有人则同情肥嫂说。
“有啥错怪的?还不是装呗。”
“唉,以前还真没看出来呢,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我觉得这事也不能全怪肥嫂。”
“你这话什么意思?不怪她怪谁?”有人好奇地问。
“怪他男人呗,你们想想,白胖子在外偷腥儿吃,不就把她老婆给干巴在家里了嘛。”
“对对,我把这茬儿忘了,照此说来,这娘们儿也怪可怜的呢。”
“村长白胖子真的酒后无德和褚一刀老婆干出了苟且之事?”
“可不真的嘛,千真万确。白胖子太不是个东西了,还村长呢,呸!竟然背地里勾引别人老婆,我看他不配当干部,有辱桃谷镇的名声。”
“就是,这样的败类还让当干部?你们看看昨天黑八那气量,那胸襟,比白胖子强多啦。”
“说的是呀,昨天我也在场,也都看见了,这桃谷镇的天呀,也该换换颜色啦。”
“谁说不是呢,其实早该换换了,他们白家把持桃谷镇已经二三十年了,可咱们桃谷镇啥变化都没有呀,依旧是穷得叮当响、响叮当。”
“他自己家倒是更上层楼了,只不定贪污了多少老百姓的血汗钱呢。”
“吆,这不是莲花嘛,好几天不见了,听说病了,好点了吗?我每天都来大槐树给你念上几遍,就盼望你早日康复呢。”
“是呀,我每天也来大槐树念好几遍呢,这不,今天又来大槐树下念,却发现灵符不见了,原来是康复了呀,真是太好了。”平时关系不错的街坊邻居,见了莲花就关心地询问。
莲花的灵符在大槐树上贴了两天,虽然灵符上面不写名字,但没有什么事可以瞒得住桃谷镇的人,无论哪一张,都会千方百计打探出根源。所以,莲花身染邪病的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人们只是不知道她具体得的是什么病。莲花对所有人的问话一概置若罔闻,对所有人都视而不见,只是自顾自地走路,仿佛天地之间,只有她一人。一路上,无论真的假的,总之,关心打听的人很多,芦花只得含糊其辞支支吾吾地替女儿敷衍应付着。她哪敢吐露实情啊。
莲花步履轻盈,竟然鬼使神差地直奔派出所。芦花望着女儿瘦削的背影,迷惑不解:难道这孩子通神啦?她怎么晓得肥嫂在派出所呢?
尤警官在阻止肥嫂哭嚎时被咬伤了手背。袭警还了得?依法是要吃官司坐牢的,人有情,可法律无情啊。“疯了!疯了!”尤警官将处于癫狂状态下的肥嫂像捆粽子一样,结结实实地给捆了起来,嘴里给塞上了毛巾,防止她咬人或咬舌自尽。肥嫂拼命挣扎,直到力竭,再也挣扎不动为止。莲花进来的时候,她正在无助地流泪。她睁着满布血丝的眼睛,瞪视着顶棚上那些摇摇欲坠的灰尘,心想:它们也像自己一样轻如鸿毛般地就要坠落啦。是呀,我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不该走的,一个个的都走了,我这个不该留的,还留下碍人家的眼干啥?我要去找我的莲花、我的小弟、我的涛儿呀。
“嫂子。”莲花哭喊着扑向蜷缩在墙角的肥嫂,看着她满头满脸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颤声问道:“嫂子,你这是怎么了呀?呜呜呜呜呜……”
肥嫂微笑地看着莲花,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目光里充满关爱和慈祥,“好孩子,别哭,嫂子这不是来陪你了嘛,从今往后,咱们就再也不分开啦。”肥嫂柔声地安慰着莲花,可莲花什么也听不见,因为这些都是肥嫂说不出来的心里话。此时的肥嫂,再也没有了先前的戾气,她终于见到了自己想见的人,她想说些自责的话,说自己辜负了她,没能从傻子手里夺回灵符,但看着哭成泪人的莲花,又不忍说了,怕她听了更加伤心。这样也挺好,省得她与小弟阴阳两隔,以后天天厮守在一起,岂不是更好……肥嫂沉浸在甜蜜的幻像之中,她还以为是在另一个世界看到的莲花呢。她不再悲伤,不再流泪,她听老人们说过,只要流干最后一滴,就能够来到永生的世界。现在,自己终于哭尽了最后一滴泪,如愿以偿地来到了莲花的身边……
“妈,快来呀。”莲花悲伤无助地呼叫母亲。
“孩子,妈就在这呢。”芦花一直蹲在女儿身边,她回答的很平静,但内心早已翻江倒海。天呐!肥嫂这、这到底经历了什么呀?鞋也没了,脚也破了,鼻青脸肿的没一块好地方,就和那晚的莲花差不多,难道她也撞、撞鬼了?芦花痛得心都碎了,早知道如此,何不让她回家守着莲花,自己去追傻子呀。芦花再也不怀疑肥嫂,这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呐,岂会做出那等下贱龌龊的事情,一定是该死的傻子强暴她,把她给打成了这个样子。挨千刀的傻子,你个不得好死的畜生!
“嫂子,嫂子。妈,妈。”莲花不知所措地乱呼乱叫,急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行了行了,赶紧出去吧,看在村长的份上,这已经是对你们破例了。”尤警官不耐烦地把芦花母女轰了出去。此刻,他正在盘算着如何处理被肥嫂咬的这一口,是公事公办呢,还是讹俩钱私了呢?
芦花和女儿由派出所出来,见黑老蔫在大门口东侧焦急地来回踱步,猜想他准是来看傻子的,就装没看见,拉着女儿站到了大门西侧,背对着他们,刚站定,白酒和白薯兄弟俩也从派出所走了出来,便知道是来看肥嫂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她怎么连话都不会说了?”芦花焦急地问道。
白酒就把所知道的情形,原原本本的和芦花说了一遍,末了咬牙切齿地说道:“黑家的这个傻畜生,回头我非撕碎了他不可。”白酒心里也是火烧火燎地急,他不光急,还冒火生气呢。因为黑家太损了,让白家丢人带现眼。同时,他也恨透了尤警官,不就手背破了一层皮嘛?这孙子,成心把事夸大,估计就是想趁机讹点钱花。于是就骂道:“这他妈的世道人心,越来越黑了。”白酒在白家的威望并不比白来低,当初他才是继承白蜡杆呼声最高的人选,因为他见堂弟白来比自己文化高,又能说会道,怕自己有负众望,于是就把自己的想法和九叔说了。白蜡杆何尝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当村长呀,侄子再亲,终究也不如儿子亲。
“傻子真把肥嫂给……”
“他敢!”白薯截住芦花的话,狠狠地说道。芦花朝身后努了努嘴,示意白薯小点声,别让黑老蔫听见。
“听见了怎样?我巴不得跟黑家干上一架呢。”白薯气呼呼地说道,不但没压低声音,反而提高了嗓门,成心说给黑老蔫听。
门口东侧的黑老蔫早就听了个一清二楚,真真切切。一个大门口能有多宽呀,放个屁都能听见。他还憋一肚子火想找白家人撒呢。于是就瞪视着白薯,心里骂道:有本事你就撒马过来,大爷今儿个要是怕了你个龟孙子,我就是杂宗奏的。这是什么地方呀,黑白两家居然还敢叫板耍横,可见两家在桃谷镇的嚣张霸道程度。
白酒拽过白薯,示意他先不要逞匹夫之勇,低声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急什么?都这半天了,白来怎么还不来呢?”白酒有点着急,他想尽快把弟妹弄出来,怕她在里面受罪。
“谁去找白来了?”芦花问。
“是白亮去找了。”白酒答道。
莲花始终一言不发,愣愣瞌瞌地站在母亲身边,呆呆傻傻地望着派出所院北那排青砖瓦房默默流泪。肥嫂就关在那排房子里面。白酒发现莲花似乎有点不对劲儿,几天不见,怎么变得苶呆了呢?白薯也看出来了,兄弟俩人对视一眼,皆是满腹疑云。白酒看看芦花,想问,又没问。心想:莲花到底中的什么邪呢?至于兄弟媳妇拼了命地和傻子夺灵符吗?
(未完待续)
个人简介:
绿茵诗人,本名徐国利,北京人,一介草民。喜爱书法、诗词、诗歌、小说,累计创作五十余万字,作品偶有发表和获奖,追求真、善、美!
作者:绿茵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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