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姑娘在风车叶片上猫了一冬，嗅着艾香从高塔顶端翻身跳到地面打开微信时，最初是河里的冰凌，咔咔嚓嚓不见踪影；接着是鹊桥边的柳枝，摇曳着长出新芽；紧跟是织女坟周边的桃花炸开，映照着游人一脸粉红；最称奇的是织女庙后，喜鹊还刚刚衔枝做巢，那黄土地里好像星星点点的艾草尖叶，看着看着变成了绿色的地毯郁郁葱葱。我掐一枝叶，两指轻碾，一抹绿色散出淡淡艾香，充盈鼻孔。随着人流我走进织女庙，在满是红丝带飘荡的桃树上系好一根红绳。

一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说的是牛郎和织女站在天河两边默默对望。在千年古县馆陶也有一条“天河”。县志记载，宋初黄河流经馆陶，从孟庄和热河两村之间穿过。有一年发大水，一对恋人舍身抢救村民，不幸小伙被洪水吞噬，洪水退后姑娘悲痛欲绝，投河自尽，被村民葬在村东，称为“织女坟”。为了纪念他们，百姓把冲毁的二村，于“七月初七”合并为“天河”村。明代王姓迁民居此，仍然沿用。

如今，人们在“织女坟”周边种上艾草、桃树，修建了织女庙、鸳鸯湖，架起了“鹊桥”“心连心”，建起了艾草坊、加工厂等等。“艾”“爱”同音，不几年，这里就成了名闻遐迩的“鹊桥小镇”“艾草小镇”“爱的小镇”。

也许最长久的思念，就来自于思无邪的《诗经》，《采葛》曰：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翻译白话就是，那个采艾的姑娘啊。一日不见她， 好像三周年长啊。艾草是药用植物之一，孟子有“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的名句，就是说患了七年的慢性病，用三年艾草就能治好。馆陶一带生长和种植艾草的历史非常悠久。传说，活了八百八十岁的彭祖曾在这里修行，教化百姓种艾用艾，死后葬于馆陶，尊为“寿星”原型，所以，馆陶艾草，又称“彭艾”。

艾草是多年生草本植物，逢春重生，沉稳向上；主茎粗长，少数侧枝；一袭绿衫直长到齐腰，掩不住浑身浓烈药香。它从不挑拣土质，路边、荒地、河滩、山坡，那儿都可以生长。得天地之灵气，集日月之精华。年景再差，环境再恶，艾草始终葳蕤，从不辜负人类。艾草家族有上千种，屠呦呦就是从艾蒿里提取出“青蒿素”，治疗疟疾，挽救了世界成千上万人的生命，从而获得诺贝尔生理或医学奖。

春风唤醒冬眠的艾草，只要有一尖露出微小的触角，有一株跳出冬眠的土层，你叫上我，我唤起你，它们便根连根、心连心、肩并肩一起攀升。春姑娘忙给它们个个穿上绿衫儿，不几天一株株亭亭玉立，一簇簇挨挨挤挤，成为一道耀眼的风景。

尝鲜的季节终于到来了。“天河村”土壤孕育了上等的艾草。叶厚清香、表面黄绿、叶背纤白、全株有绒，全草入药，浑身是宝。从二月初开始，村民就陆续采摘一些鲜嫩的艾叶，制作“艾叶汤”“艾叶馍”等多种食品满足舌尖的味蕾，让村里村外都充满艾香，仿佛直飘到无垠的天河。

“五月五，是端阳；门插艾，香满堂”随着这首歌谣在村庄里飘荡，首茬艾草收获的季节就要到来了。民谚说：“清明插柳，端午插艾。”宋代陆游有诗句：重五山村好，艾束著危冠。每至端午节之际，家家把艾草插于门楣、悬于厅堂，洒扫庭除，防蚊驱邪，甚至高冠上都插着艾蒿。孩子们蹦蹦跳跳地去地里割几株艾草，用红绳拴起来，在父母悬着心的笑声里，踩在凳子上颤颤巍巍地挂在自家门楣上，纳福祈祥。一束又一束艾草， 浸染了生活的芬芳。

紧接着，盛大的“开镰节”就开始了。原来，随着作坊和企业加工规模的扩大，原有的艾草不够加工使用，村里就发展了千亩艾草种植基地。从2016年端午开始，为了扩大知名度，村里每年都会举办“开镰节”。唱艾歌、跳艾舞、玩直播、搞旅游、展产品、邀体验，几万名四面八方的嘉宾和游客，拿着系着红绸的镰刀奔向田野挥舞，人声鼎沸几乎淹没了艾草收割机的轰鸣。

二

“艾”已经成为一种文化。战国时期扁鹊用艾做灸，治百病，成神医。在古代尊称长老叫“艾”，形容年轻美貌女性叫“少艾”，《诗经》把保养叫“保艾”，《史记》把太平无事也写作“艾安”等等，可见先人对艾的厚爱。医药典籍《黄帝内经》《本草纲目》等都有对艾草应用的记载，仅仅含有艾草的药方就达百余方。更有“家有三年艾，郎中不用来。”的谚语。艾灸这一古老的技术和文化更是在今天焕发出新的生机与活力。

“笃，笃”“咚，咚”“哐，哐”的捣艾声从体验坊里传向远方。一排游客穿着汉服，双手立持木杵，用力向石臼中舂着灰白的陈年艾叶。“哎呀，我胳膊都疼了”说着话她们用甩袖擦擦红脸蛋上的汗珠。古人就这样把陈年艾叶，经过几万下捣成棉絮状的艾绒。上好的艾绒往往是土地黄色、手感醇厚、细腻柔软、温和清香，艾灸时燃烧时短、火力均匀、绵绵渗入、延展舒服。如今，古法锤绒机、筛绒机等智能的机械化设备已经取代了人工捣绒，源源不断的供应着艾产业链运行。

馆陶县世代相传这样的习俗：新婚当晚用艾草铺床，以示夫妻恩爱；女儿出嫁携带艾草，以期婆家高看一眼、厚爱一层等。鹊桥小镇就有一位93岁的“艾草仙人”——王西普老人，他原是一位教师，七十年如一日，用艾灸免费为乡亲们治病，传为佳话。

《黄帝内经》记载：针所不为，灸之所宜。《本草纲目》载：艾以叶入药，具理气血、逐湿寒、通经回阳、止血安胎等功效，亦常用于针灸。《本草从新》说：以之灸火，能透诸经而除百病。说明用艾叶作施灸材料，可通经活络，祛除阴寒，消肿散结，回阳救逆。灸用艾叶，一般以越陈越好。现代药理发现，陈年艾叶具有多种微量成分，通过热辐射穴位发挥效力，顺经脉徜徉，随气血循环，将寒湿邪气驱除。现代实验研究证明，艾叶具有抗菌抑毒、平喘祛痰、止血抗凝、护肝利胆等等作用。故又被称为“医草”“神草”“草木精灵”。

三

艾灸条、艾香包、艾玩偶、艾药包、艾浴袋、艾印泥、艾香枕、艾绒被……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在彭艾堂、加工坊，甚至炕头起、书桌上，村民们把艾绒加工厂成形形色色的艾产品。不怕你看不到，就怕你想不到，你想到的，都在这里等你来到。尤其是家家户户制作的艾香包受到现场游客的争相选购。他们把一撮撮艾绒装填进袋子，摇身变成绣有“福”“平安”“莲花”等字样或图案的五彩绸缎锦包，一堆堆，一排排，五彩缤纷，香气荡漾。似乎那里有艾香包，那里就安康、吉祥。游客们带回去，挂在车上、悬在室内、系在门口、摆在床头，那是清香抑菌、提神醒脑啊。游客们你挑我拣，有的干脆迫不及待地先在脖子上戴一个，再在腰里别上一个，让人忍俊不禁。

就这样，这个不到200户，700人口，1200亩耕地的小村庄。这几年家家种艾、户户制艾、人人用艾，研制出百余种艾产品。使得村庄变得满地香，街道香，户户香，摊摊香，人人香，满村香，游客们带着艾产品走向天南海北，快递将艾产品送达长城内外，让那更多的地方充满艾香。

就在这艾香四溢里，村民们数着一沓沓钞票，笑得合不拢嘴。“家家户户缝制的艾绒被，每年累计销售10万床，村民一天收入有150元左右，不出村就能发家致富。”村党支部书记兼村委会主任王恩昭说。一株株不起眼的小艾草，成为一个新兴的富民产业。天河村每年销售的艾药包、艾香包就达30万袋，全村艾产业收入1700多万元。谁与艾有缘，谁家就有钱；谁家得艾多，谁家钱阔绰。“盖新房，娶媳妇，买新车，出寿星。”这就是今天天河村的生动写照。在县城创业的摄影师王喜军，隔三差五回村记录村庄的变化。退休后的王印成，拾掇好老院子，每年带母亲回来住几个月。艾草成了“黄金叶”“致富草”“幸福草”。

馆陶县以天河村为基地，种植艾草面积2万多亩，建设了艾草档案馆、艾草产业园、艾灸健康街，培育了3家艾草龙头企业、5家艾灸培训机构和11家高档灸疗馆、20余家艾门店。全县成功注册了“彭艾堂”“鹊桥艾”等商标，在全国发展彭艾电商20多家、加盟店400多个，年均销售额1亿元以上。2019年被评定为“河北省特色农产品优势区”，2020年成功注册地理标志证明商标，2021年列入河北省中医药发展“扁鹊计划”，2022年荣获京津冀特色药材产业县。彭艾成为一张靓丽的文化名片、致富名片、健康名片。(发表《人物周报》CN13-0058,2024.4.12)

作者简介：牛兰学，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任河北省邯郸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兼《陶山》总编辑、研究员、客座教授、高级政工师、创意写作师。曾出版和主编散文集20余部。多篇散文入选各种选本和地方中小学语文读本，先后荣获全国冰心散文奖、河北散文30年金星创作奖、河北省职工文化“五个一”精品创作大赛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