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很慢
宁新路
那时候很慢。
村旁那条七扭八拐且忽高忽底的古道上,没有汽车,无论是骑的拉的走的,近看是在动,远看是蠕动,我走在这道上总是比别人还要慢。我从不认为慢,与好同伴赶路,路有多长话就有多长,总赚走得太快而话没说够。即使骑马比双脚要快,我不认为骑着马的快与双脚行走的慢有多快乐,人与牲口没法说笑,我与伙伴有说有笑,伙伴与我观花戏鸟,半天的路结识了好几个同路人,半天的路说了半天的话,路虽走得很慢,但感觉得一点也不累也不慢。那时候汽车很少,而汽车跑得很快,很害怕跑得快的汽车,它机器的吼叫和刺耳的喇叭声吓得人畜惊慌,它在村路上卷起的土灰四扬让全村遭殃,它飞快的轮子时常压死家禽也压死压伤行人。村人憎恨汽车等之类跑得快的东西,我也憎恨汽车等跑得快响声鬼哭狼嚎叫声的东西。村里人不去远处,最远是去县城,最喜欢三五成群结伴走,慢悠悠遍走遍看风景,坐车头晕,抵触坐车。讨厌汽车和不坐汽车的我和村人,没因没坐汽车去远方而失落,没因为走路比坐车慢而苦恼,反倒觉得没有汽车村里村外清静。
村里人越来越讨厌跑得快的东西,讨厌汽车,更讨厌拖拉机进村,也讨厌摩托车要进村,这些又快又吼又蹦又跳的铁玩艺,自从压死了村里一个老人和一个小孩,压死了好几头猪和时不时压死鸡鸭,柏油马路上时不时有人和牲口被汽车等铁“兽”压死压伤,村人到这些飞跑的铁兽,好似见到了魔鬼,总是避它远远的,宁可绕远走土路,也不愿意靠近它。一点也不讨厌慢悠悠的马车、牛车和毛驴车。慢的马车、牛车和毛驴车,与田园和村庄的古朴风韵极其吻合,与村里人慢的性格极其吻合,村人宁可赶那慢得让城里人着急的马车,也拒绝那快的铁“兽”闯进村来。
那时候很慢。
村人不喜欢汽车,而却喜欢火车。汽车在路上快得耀武扬威吓人,也随时会“吃”人,而火车虽比马车跑得快,它在一对铁轨上“滑”着,人不撞它,它不撞人,没人害怕它,反而愿意坐上它去很远的地方。那时它走得如地上一条蚯蚓,慢得边走边停,时间长的得几天几夜在一起,人与人无话找话,人与人相互往亲近里处,走一路聊一路,聊一路聊不够的话题,聊到下车“聊”成了朋友和恋人。下车时依依不舍和恋恋不舍者,留了单位家里地址和电话,多有聊出情投意合和相见恨晚的,成了一生哥们兄弟和亲姐亲妹,成了有情人千里迢迢结连理的美夫美妻。村人喜爱这样的慢车,慢车里不仅能听到看到结识到村里听不到见不到的事和人,还能认到“亲戚”。
后来火车赵来越快,快得曾坐一天一夜和几天几夜的地方,只是几小时和朝坐夕到,车箱一人一坐扶手隔开,快让人与人没了这依赖感,快得让人少了亲近感,快得让人互相有了距离感,快得舒服得让人很容易眼里无人。在这飞快而短暂的旅途上,没有了依赖感,是因为不需要帮助,不渴望别人帮助就与人无话可说,且转眼就下车了无需与人有话可说。所以一车都是人,下车是陌人,很难交到朋友,更难产生恋情。
那时候很慢。
一地的庄稼在等人畜肥,人给施得多和勤,就长得快和壮,而往往长得很慢,因为人畜肥少得像撒“调料”,庄稼“吃”不饱,只能靠晒太阳壮“骨”长“肉”,长得就慢,长得个小,但颗粒坚实,粒粒成面散发出扑鼻的清香。而长得很快的是上化肥的庄稼,撒一次化肥,就会疯长一大截。化肥催长的庄稼村子高粗且颗大肉松香淡,做面食缺筋少骨。不施化肥长得慢的人吃人胖,这依赖化肥长得快的让人虚胖。村里人于是就种两块地的庄稼,一块施化肥的,一块施土肥的;施化肥的卖给城里,施土肥的留自己吃。城里人知道施化肥长得快的粮食没有施土肥长得慢的好吃,便到村里出高价买长得慢的粮食,村人自己都不够吃,哪有多余的卖给城里人。有的城里人就租地顾人给他们种长得“慢”的庄稼,供自家人享用,为它的天然纯香而窃喜不已。他们窃喜的原由是这些长得慢的粮食,吃了长精神且不得怪病。
那时候很慢。
家里的鸡鸭猪长得很慢,全靠粗糠野菜饲养,长得很慢,也长得很瘦。但长得慢和瘦的鸡鸭猪肉,是没异味的清香,是肉味醇正的自然香。用“城里人”配制的饲料喂养的家禽畜长得快而肥。三个月比一年才能长大的鸡鸭还要肥;半年就能养肥一头过去一年才能养成的猪。“城里人”快速催长饲料推销给村人,快速养成的鸡鸭猪省时省力赚钱快而多,速成养殖场成了“摇钱树”。鸡鸭猪在没有阳光的温室里“科学”催长,长得快而大肥。快速长成的鸡鸭猪肉,是变异的肉,缺香纯美的香味且有难以辨别的怪味。村人把鸡鸭猪养成了两圈,有添加剂的饲料,一圈只喂野菜粗食。于是,一圈长得快一圈长得慢。长得快的饲养成本底能卖到好价钱,长得慢的饲养时间长高价钱低;长得快的卖到城里,长得慢的留给自己。城里人渴望买到“土”养长得慢的鸡鸭猪肉,但长得慢的养殖时间长且数量少,哪能卖给城里人呢。
那里候很慢。
那时村边有条小河,缓慢地流着一股清泉,村人都吃这一河水。也许村人的性格受到这小河的感染,村人的生活节奏像这条河水一样,慢悠然自在,慢悠悠的洗菜、洗衣、挑水,慢悠悠地种田浇地,慢悠悠地说事和聊天,一切都不急,一切都显得慢条斯理,连饿的牛羊都被人的慢影响,吃草从不急,慢吃慢嚼,好像吃快了会被耻笑。这养成的慢节奏,就让人成了慢生活,大多村人显得不急不燥,也就少了血压高和心脏梗等病,长寿老人历来多。后来全村人被开发商“开”到了楼上,小河水变成了自来水,笼头里水流得很快,洗衣机比河边洗衣快,上下楼电梯很快,变成楼房的门彼此关得很快,门口的车很快,村人去哪里从此也很快。村人上楼后所有的快,便没了慢的走路,慢的聊天,慢的吃饭,慢的说话,做的做事,慢的生活方式。我的脾气长了,村人的性格也变了,变得越发烦躁和不安。
那时候很慢。
那时候人们都很盼信,盼亲朋好友的信,盼不来信会盼出人病的,而往往盼封信的到来很慢。信“走”得很慢一个地方的信得盼几天,远处的信得盼几十天或几个月。是盼信,实是盼人的“影”子,盼一个人的“到”来,盼一个人和一家人的说话。盼到信,就盼来了安慰、喜悦、见“面”。而盼信的时日,是焦急、猜疑、担心、痛苦,当然也有兴奋、联想、思念、甜蜜。这些在盼中悠长的多种情绪翻腾,便是对远方的人的浓情想念。因此那慢得让人无可奈何的盼信过程,就会更深对远方人的情感和爱恋。
如今手机的电话、微信和视频,代替了写信。想了,要么一个电话,要么一个微信,要么视频面对面,立马就能解决想念、相思之急。手机把人与人从身边与天边拉到了面前,只要电话与微信通顺,只要接通视频,就地可以对话和见“面”,彼此思念落在了心里,不再那么沉重,甚至如“面”瞬间荡然无存。这些电“信”的应用,让时空变得缩短,短得就在跟前;让思念变得短暂,敢变得简单和浮浅;让思念会轻易得到释放,使爱的热情难以燃烧起熊熊火焰。
那时候很慢。
那时候写一本书写得很慢,一笔一划都得写在纸上,一字一句修改都得在纸上,改了的字句都得一字一句誉清。修改多少遍,就得誉清多少遍。本来写成很慢,修改后誉清就更慢。一本厚书,得写掉几牛车的纸,得写几十年是常事,写了一辈子是常事。而写了一辈子的书未必能留在世上,而很多留在世上的书是写了一辈子的书,留在世上的只是一篇短文。所以,那时候留下来的书不多,而留下来的大多字字珠玑,光芒四射。
那时候很慢。
世界很大,远在天边。洲与洲在水上陆上车与船得数月跋涉,且摇摇晃晃走得很慢,慢得难以知道到达确切时间。至于炮弹子弹虽快,却也很慢,慢得只能射几千米而已。不担天空飞来东西,不担心空降兵将,慢的世界是那么安静。现在有了飞机,去天边很快,在日出日落间和过完昼夜间即到;敌人空投一支部队到一个国家,也只用数小时。现在有了导弹,导弹快若光闪,几十分钟可以把弹头一洲扔到另一洲,来不及躲藏死亡之弹就落在了头上。这些快的东西,让遥远的地方“拉”在了近在咫尺,让敌人的屠刀悬在了头顶,世界不再神秘,世界不再平静,危险随时会出现,敌人的气息让人心惊肉跳。
......
那时候很慢,没有汽车和机器的喧嚣,没有天空的飞行物,更不会有飞来的炸弹和空降的敌人。现在快的事情很多,多得无法描述。
究竟是慢好,还是快好?是安静好,还是喧嚣好?是单纯好,还是丰富好?是人与人和国与国远在天边好,还是“拉”在眼前好?是马路越宽车越多越好,还是马路不宽车越少越慢好?是没有飞机和快船好,还是飞机和快船越多越快好?是没有飞得快炮弹好,还是让炮弹飞得越快越好......这些纷繁的“慢”和“快”,究竟哪些是适应人类的,哪些是束缚人类的;哪些是宜人类的,哪些是反人类的;哪些是攀登的阶梯,哪些是作茧的绞索;哪些是在编织幸福,哪些在开掘地狱?在慢和快上,得思考它们之间对人精神的意义所在。
慢,封闭了人的欲望;快,放飞了人的欲望;慢,人活得单纯;快,人活得丰富。慢和快,没有绝对的好,也没有绝对的不好。慢,让人对未来充满憧憬;快,让人对未来充满喜悦,也充满了迷茫、失落和不安。
宁新路,著名作家。中国新闻文化促进会财经专业委员会主任。著有长篇小说《转世天狼》、《财政局长》、《艾先生的个人烦恼》《河水井水》和长篇散文《来去无尘》、散文作品集《近处的风景》《人在西阳里》《趄着阳光走去》《相思树》《阳光照到星期八》《会笑的云》《熟悉的陌生人》《别把阳光浪费了》《误入热地》等共19部。
长篇散文获第26届中国新闻奖一等奖,散文获第五届“中国散文冰心奖”、第二届孙犁散文奖大赛一等奖、第二届中国报人散文奖等数十项文学作品奖。十余篇散文被选入中小学试题和复习教材。
甘肃省武威市凉州区人。曾为武警中校,武警部队总医院政治部宣传文化处处长。5次荣立三等功。2001年转业到财政部,在中国财经报社总编室和新闻部、中国会计报社等任职。曾获财政部“五一劳动奖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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