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岛散文:绿皮火车行记
来源:旅游文化网 | 作者:中岛 | 发布时间: 2024-07-04 | 549 次浏览 | 分享到:

绿皮火车行记

 

中岛

 

对于去漳浦参加诗人节的往返问题,是乘机还是坐火车,我犹豫半日不决,最后决定去时乘飞机,回时坐火车。两种旅行工具的价格虽然只有百元多的差距,但飞机两小时把漫长的几千公里走完,闭一会儿眼睛就结束了旅途,单调无趣,三十小时的火车,却与飞行两小时,有着完全不同的区别和感受,这种未知,更吸引我。

 

这是我十几年来,第一次选择慢火车旅行,我有个直觉,这段旅程会让我重新萌发创作长文的想法。在车厢里,人员交集是非常有趣的事情,毕竟几百人,男女老少,身份、年龄、职业不同,三十个小时内同在一起,共用一厕,同走一个廊道,以及同住一个长方形的活动“房子”,这足让我浮想联翩。三十小时间,让我感受到人情冷暖,面对面地体验陌生人的生活,对于一名创作者来说,弥足珍贵。

 

在火车上,回想起离开漳浦之前,诗人老乡杨勇想在厦门多逗留几日,所以一起去了厦门。那几日,漳浦旧镇每天都在阶段性下雨,这和海洋气候有关,但今年是龙年,全国都在下雨,漳浦旧镇的雨,就显得不足为奇,但雨中观奇景却是这里独有的。

 

在漳浦,每天早晨,我都会推开门站在阳台上,看眼前被雨水清洗的山峦,远处的山,也在朦胧中显得诗画一般,而这几日的旧镇雨水,在潮湿的时间里撒欢个不停,在我临离开旧镇时,还烟雨蒙蒙,虽然中间雨停了一会儿,透过云层还可以看到阳光的射线,但我们在离开酒店时,又开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二十多年前来过厦门,现在的变化非常大,一路上感叹二十多年前的景色并非昨天,但山水依然有效保持二十年前的美,雨中的朦胧依然是二十年前的画意。我真想回到年轻,回到体力可以支撑我玩转中国的野心,但更多的却是我在想,接下来这三十个小时的火车行程,一把老骨头是否可以依然如昨天一样兴奋不已,甚至会让我兴致勃勃呢?

 

进入卧铺车厢,一股与室外截然不同的冷扑面而来,这是室外所感受不到的凉,我的全身在介乎热与冷中感受列车在缓缓移动。

 

坐下没多久,就看到离我不远的铺道,有两个人在吃力的举着行李箱往行李架上放,我急忙过去助他们一臂之力,三个人终于把箱子推上了架,然后相视一笑,笑的原因是:三个人的个头都矮小,这足够我们再来一次捧腹大笑,三个人都不足一米六,他俩甚至比我更矮,年龄都不大,最小的从面相看也不会超过十五岁,而另外一位也应该不足二十岁,还都是女孩子。我帮她俩弄好行李箱后,回到了我铺前的车窗坐席坐下休息,看着孤零零的几个乘客,我心中升起陌生的凄凉。

 

在群里,诗人安琪说,厦门是始发站,会在沿途其它站陆续上人。我静静地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风景,而雨中的风景似乎有着不同,闽南的美已经不足以用旧的词语呈现了,它或许和我老去的年龄产生了奇幻碰撞,我甚至喜欢上了这里,产生想来这里度过晚年生活的想法。毕竟从空中看到的厦门的美和陆地亲历的自然景观让我心旷神怡,闽南,特别是厦门的确是令人神往的地方,如果不是出门已经五天原因,家里的四只猫无人照料,我也想和杨勇一样在厦门或闽南多呆上几天,感受一下“闽南三角绽奇姿,鹭岛环游醉客痴”的日子。

 

列车行驶了有三、四个小时,车厢依然是空落落的,洁白整齐的床铺显得非常的冷,这让我有点失落,心情不知放在哪里。

 

进入江西境内后,才有乘客陆续添满车厢,而此时,车厢里的耍闹声把之前的静全部淹没了,跑来跑去的孩子也越来越多,从他们身上我感受着一个个新生命的活力。

 

江西的山似乎不是我心目想象的那么威猛,有时小巧的让你爱怜,这一座座山峦带有灵性,或许是因为车窗制造的视觉动态,使我对江西的山有了误解,但神韵确实非常不同于其它省域。

 

相隔铺坐的是一位40岁左右妇女,她儿子坐在铺上,全身弓着身体在打游戏,我坐在他们对面的坐位上看得非常清楚,是武侠类游戏,武器翻滚、刀光剑影。他妈妈和我说,儿子中考刚结束,领他来北京旅游。

 

母子俩是江西集安人,今年吉安的中考非常卷,满分830分,他儿子考了621分也刚刚能进入普通高中线,连重点高中都进不了,“中考后没有留作业,玩就玩吧,也算累了三个学期,给孩子放松放松,开学又要紧张起来了”。

 

在挨着我坐的另一窗前小桌子旁,几个小孩在玩烟卡,拼命拍打,使烟卡可以跃起来落到被阻碍物高度的对面,这拍动的力气让我自个儿都感到手疼。当问到孩子们时,他们说手不会疼的,不这样烟卡也跃不了这么高。坐在旁边年轻的父亲告诉我,这些烟卡都是花钱买的,对于赢多的孩子不用再买,输了的孩子就会不停花钱补充烟卡。

 

我问孩子从小就碰烟盒这种东西,长大后会不会成烟民或者有烟隐,孩子异口同声的说“不会”。但孩子的父亲却不这样看,他说,在他们这儿会抽烟的孩子不在少数,特别是中学生抽烟的孩子有相当数量,都在偷偷抽。中学生抽烟在哪里都有,我儿子就告诉我他们初中抽烟谈恋爱的已经有了。这是一个丰富的信息与丰富的食物共同催生孩子们早熟的时代,而这些问题如何来解决,却是一个非常非常棘手的问题。

 

中午的时候,我买了一盒盒饭,三十元,菜中只有两小块带骨的鸡肉和少得可怜的蔬菜,算下来这盒饭除人工成本,仅食材成本绝对高不过四元,米饭异常的难吃,接下来的三顿饭我是饿着也没吃。卖盒饭的人告诉我,餐厅都承包给了个人,他们也没办法,你不吃就饿着。车上也不提供买卖方便面类的食品。

 

在并不人性化的中国经济发展年代,商人完全丧失了赚钱的底线,盘剥成了他们的唯一手段,中国大部分企业也同样成了这样的商贩,内卷不断加大,行业不断垮掉,这是当前中国内卷的事实,孩子们都没能幸免。

 

坐在窗前,望着不断滑过的远山,我在想人的所有努力都停留在物欲和欺诈中吗?如果孩子成长中一步步也走到这个境地,不说国家的意义,他们个人的意义又是什么?

 

车到南昌后,上来更多的孩子,我住的10、11铺的上中下也被这些孩子填满。

 

这几个孩子成了我重要的关注对象。非常巧的是,最大的女孩和我儿子同岁,也是刚刚考完中考,7月3号公布考试成绩,虽然没出成绩但女孩估算了,她说应该到了650分认上,可以进入重点高中。女孩所在地方(忘问了)最高为750分,620分就可进重点高中,而江西吉安621分也仅仅刚入普通高中线,一个省的中考分数线差距如此之大,令人咋舌。

 

女孩领了一妹一弟乘车要来河北固安,在暑假期和在外做小本经营的父母相会,她们从春节后就没再见过母亲,打小就是这样,爷爷奶奶在照顾三姐弟的生活和学习,而最大的姐姐就成了实际照顾弟妹的人。看到最小的男孩异常兴奋,我非常理解他想念父母的心情,还有二十多个小时就要见到父母了,高兴的劲儿搁哪个孩子身上都一样,我们俩最终也成了朋友。

 

姐姐买的是硬座,唯独为他这个小弟弟买了卧铺,从这一点看江西重男轻女情况还是挺严重的,毕竟男孩子的小姐姐也刚比他大一岁,二十多个小时都弯曲在座位上会非常难受,而差距是大他一岁的小姐姐坐硬座,他躺卧铺。据躺卧铺来的人讲,座位车厢里挤得“水泄不通”,连车厢链接处都满是人,孩子居多,学校放假了,孩子们终于走出了校园。

 

从这三姐弟和他们一同来的三个亲戚家庭的9个孩子看,应该都算是留守儿童,父母都在外地做小生意或为他人打工,孩子长年不和父母见面,像这姐弟三人半年能够见一次父母,已经是非常不错的家庭了。

 

凌晨四点了,上铺的孩子和我成为朋友的小男孩一直在聊天,不睡觉。我和他们说:“睡一会儿吧,不然明天见父母打不起精神的”,就这样,他俩开始了停止聊天,各自盖上了被子。

 

不过,随着天开始逐渐放亮,他们又躁动了起来,这时候他的姐姐从座位车厢来到他面前,一会一个漂亮的瘦瘦的小女孩也走了过来,一看便知是男孩的小姐姐,他俩一般高的个头,不过小女孩显得稳重,他们开始拿毛巾牙刷去卫生间洗漱。看着他们的样子,我想起15岁的儿子。每天早晨起来叫他洗漱像似要他命式的,而这些孩子的自觉良好的洗漱习惯让我在他们身上看到了一种从没有过的亲切感。虽然他们都来自江西农村,但习惯却是那么的好,自觉性的养成并非父母在身边呵护,而是自己完成了该有的常态习惯。小男孩告诉我,他们仨已经分配好了,去了父母那里谁该做什么,比如男孩子担负起了每天扫地和洗碗活计,大姐姐帮助父母经营店铺等等等等,听得我非常的激动。

 

一会儿一个刚会走路的孩子,歪歪扭扭的往这边来,手里还拿个黄色的小车,到了我这边一头就向我扑来,后面跟着十多岁的小姐姐。当小姐姐把他抱起,他的小手一直抓着我,小姐姐也顺势把小孩送到我怀里,我抱了一会儿,和他玩了一会儿,小孩想下地,我就轻轻的把他放下来,他摇摇晃晃的往回跑,又转身跌跌撞撞的跑回来,一只手狠狠地抓着桌上的塑料盒,里面装着葡萄。他小姐姐使劲拉他,孩子嚎啕大哭,不停的哭声吸引了更多人的眼神,我急忙和葡萄主人商量给孩子拿了两粒葡萄,哭声马上停止了,车厢也恢复了平静。孩子抓起葡萄就往嘴里咬,我告诉他姐姐千万别让他把整个儿葡萄放嘴里。随着孩子静下来,车厢里早晨的忙碌开始了。厕所有等排队的了,洗漱也不停的替换着,早餐的粥车也在人们往来的小道上推来推去,泡面的味道又飘满了车厢。

 

离孩子们下车固安站的时间越来越近,这时我发现小男孩一直粘着我,一会贴我的脸,一会在后面抱着我,脸贴在我后背上,一会儿又上前和我面视着,我感觉孩子父爱太少,也随他对我的亲密。在临走时他和我又说了很多话,说他父亲不停的抽烟,谁也管不了,说这次去好好治冶他父亲,不让他抽那么多烟。他还把一条小点心当礼物送给我,我也从包里找了些从飞机带回来小食品送给他,他恋恋不舍地握着我的手。

 

看着这么懂事的孩子我的内心反而多了些沉重,这不是因为我感受这孩子的成熟和知道关心父亲,而是在城市中,在父母身边的孩子有多少会象他一样对父母知冷知热?

 

列车在固安站停靠了,一帮孩子鱼群般匆匆涌往出车厢门口,大的姐姐却领错了方向,随后又领着一群孩子往这边跑。我看见一个孩子提的包裹多,行走缓慢,我马上拿过他的包匆匆和他们往开门车厢跑,当把这些孩子们送出列车,听到孩子们说“再见”时,我的眼泪情不自禁的流了下来。我走回车厢好像身体轻松了许多,也好像缺了什么。

 

车窗外的雨还在下着,绿皮火车在行进中,载着我和另外一批乘客,去最后的一站——北京。

 

202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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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中岛,原名王立忠,诗人,出版人,资深媒体人、文化及影视评论人。诗歌作品入选《新世纪后先锋文学编年史》、《21世纪中国文学大系》、《中国诗歌年鉴》、《中国诗歌排行榜》、《中国新诗排行榜》、《朦胧诗25年》等诗歌选本。获“首届李白诗歌奖银奖”“中国诗歌桂冠卫士奖”、“中国先锋诗人奖”“中国十大优秀诗人”、“第二届《葵》诗歌大奖”,中国诗歌春晚评出的“中国诗歌十年成就奖”等多项诗歌大奖。主编《名人堂》系列50余本,主编“中国百年诗歌名家诗典系列”等。《诗参考》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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