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马有常(回族)
我6岁那年腊月的一天,父亲不知从那儿拉回来一条花狗,几日后的一个雪夜,花狗下了三个狗娃,我家喂养着。断奶时父亲把母子三人送给了别人,留下了那条又白又胖的小白狗。
小白狗离开母亲就像没娘的娃娃,孤零零的使人爱怜。它时而呻吟,时而吱吱,似哭似叫。它用爪子抠地,边抠边泣,再就是痛声凄唳地转圈圈。饿了我和弟弟喂点馍馍,它便悒悒不乐的吃几口就卧在窝里,一会儿嘶叫几声,像大病长吟,或轻声慢恸,像缺气的皮球滚动着。天冷了把它放在被窝里,太阳红了把它放在向阳的墙拐角,闲暇时把它搂在怀里轻抚身上的毛,我尽心做到小白狗的满意。然而,它瘦了,瘦得毛干。呻吟声有些弱兮挟着苦闷,含着凄凉,好像自身觉得无依无靠,一副疲倦的样子。
犬类除了与同类和乐,它们命中注定亲近人类。尽情取得主人的和心。主人是它的依靠,它无论怎样诚实,能否取得住人的真情!白狗自觉得孤单也许有它难说的话。
小白狗形容憔悴,我们用心尽情喂养,过了一个时期,它渐渐的胖了,毛色鲜嫩鲜白,如在水里清洗一般,一双黑眼睛像两颗珍珠泛着青光,行走时活像一只毛球弹动,见有生人来了稚声傻气的欢叫。它卧在被窝或者它的草窝里,睡得安宁。当它休息时我总要看,只见它卧在那儿嘴伸进肚子窝里,如一团白丝绸。见人来了眼皮子一抬,尾巴轻轻地甩动。睡一会儿起来跑前跑后跟着人,用爪子吻人的裤腿,尽量取得主人的喜欢。见家里人从外回来,它跳跃着跑来,像毛球弹起落下。那声声唳叫是亲昵的,是对主人的敬意。它跳着在人的面前横跃,朝前一扑用嘴吻一下衣服便往后一退,仿佛有表达不尽的感情。
小白狗大了些,母亲不要它冷天卧在炕上,在地下铺些厚厚的麦草,它卧着也不吱声。偶然外面 有啥动静便大叫几声。再大了些,我们不叫它住在屋里,在院里做了个小窝叫它住下。但是每当窑里有人时,它总是守在门口旁边望着。我们吃毕,用洗锅水和些麸皮,倒进一个小瓷盆里,才喂小白狗。它吃完后怏然悒步地离去。
当它长成大狗,能看门户时就没有小时候那么诱人喜爱。我放学回来它迎着我甩几下尾巴,我一进窑,它就自觉地走了。它常常使门前走路的人厌恶。如果大门不顶,它听见路上有人,就用爪子扳开门冲去,谁越打的狠,它越咬的凶,它曾因咬人闯了不少祸。一次我家的邻居春娃惹狗,被狗咬伤了腿。他哥在门前和白狗就大战起起来。他抡起铁锨迎头劈下,白狗猛然斜身一躲,铁锨落地,狗跃起前爪乘势扑去,就这样你来它往,空里土雾飞扬。狗两只眼红如血染,毫无惧色,无论人的铁锨怎么抡起,狗的闪、跳、扑、躲是十分灵活的。一个人有些招架不住,父子三人车轮战。一个个无胜于狗,三个人合起来打。村里乡亲们当有人打架,出来围观的不少,有人劝说:和狗较量啥呢。有人说:狗咬人不稀奇,人不能咬狗阿!也有人说:三国有虎牢关三英战吕布。今天三树湾有三英占白狗……
狗被三人团团围在一家窑背边,再没有退路了,猛地跃起落地时,从四丈高的窑背上跌下去。我看呆了,准以为会摔死的,没想到四小时后它回来了。
从此狗和邻居家结下了冤仇,趁机会撵着去咬,他们一家确实怕起狗来,我们对狗的看管更严了,关紧门不让它出去。不愿意把狗拴住。
父亲每逢假期回来,离家不远,狗大叫几声,释放的喜悦。似迎接主人回家至情的放歌。当父亲一进大门,狗跳跃着绕着亲吻,口里不断在细声欢语,说不出的真情,表现在欢纵、奔跳的行为上。我本家的两个爷爷,父亲同村的两个朋友,一些亲戚若在我家做客,狗是同样的热情。时间长了我们从它的声音中能辨出大门外头是那些客人。
狗在我家没有好的食物,而且是有限的糠和麸皮,但丝毫没有减弱对主人的忠爱。对家的忠爱。白狗有许多的话无法和人沟通,但很显然,它没有什么奢望,欲望。只有依恋着主人,吃菜咽糠它感到幸福。
六年过去了,我们老屋实在不能居住了,新屋修好,搬家的那天下午,家里物件拉光,就剩下狗,它卧在老屋的院里不动,我怎么哄叫,它都不听。此时老屋的新迁使我心里烦扰,邻居们将被老屋分散,彼此的情都无法割舍。岁月总让新生事物瞬间破败,良好的事物都废物吗?淳朴自然随时光迁变能废弃吗?其实那些曾为可惜的事物使人怀恋追慕,它确实像雨水一样使未来逐日的鲜美。白狗卧下来像童年卧在被窝里,向阳的墙拐角那样安祥,虔敬的守着老家。
我在院里怔怔的站了一会儿,用馍馍哄狗跟我们同迁新居,它好像若无其事,耸拉着耳朵,显示出不太高兴的神色。我叫了几声,它抬起头看了一眼,甩了几下尾巴,却依然不动。
按照大人的吩咐,新居离人家稍远,把狗弄回来还能看门,叫我用绳子拴住硬拉回来,我拿着绳子怎么也下不了手。我反复靠虑用啥最好的办法叫走白狗,站了许久我也没招,它不随人愿是何故呢。“狗不嫌家穷”,是不是它坚守着犬类一种特殊的信念。
我走出墙外又转身走进老屋,再次哄它出走,它摇头甩尾,是那么亲切,狗对主人,熟人真情实感也只能如此发挥。我像它小时后那样,用手轻轻的抚摸,一会儿再给它一点馍馍,吃完后我怎样也哄它不走。它尾巴轻轻甩动。无疑它心里知道我的用意,脸上流露出不太愿意的和蔼。
我神思散漫的游动,别人家的狗顺从主人,白狗理应跟着我走新居,为啥却迟迟不走?我反来复去的苦想!老屋并不是曲终人散!
它是否顾恋着自己与主人在老屋相处的岁月?无论是否,那种清苦回想起来确是幽幽清香,而岁月只顾将来。应珍视有限的时光。它是否被淳朴牵系着?淳朴切实珍贵,历来相伴着岁月,就看谁再继而延续!它许想着再能多住几天?不!分离是迟早的事。也许它返思自己曾狂放的年月?不!追悔、惋惜不能复原往昔。时光没有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白狗卧着,对我们搬家像豪无感觉,它是否安乐在古朴、宁静中度完一生?不!……或许它为自己的性灵倾心履行一种义务而产生的动觉!……
作者简介:马有常,回族,祖籍西安市人,生于甘肃平凉,曾任媒体主任编辑,记者,当代作家,文艺评论家,批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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