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健//诗日记，或半日记（一）

昨晚七点，南阳银河宾馆

宴会厅灯火辉煌，俗世

乐陶陶景象。道长皂衣来也

众人起立鼓掌。道长向两旁

揖礼，也像领导那般轻轻挥手

她淡定。我相信如果有祥云

一定在她脚下。陪同者告知

道长不仅于玄妙观修行

且担任省里协会副会长

经常接见八方寻求帮助者

忙。日程安排紧张

我面对有信仰的人

一贯自惭形秽，有负罪感

这时道长讲话，祝贺

《中华风》杂志二十周年

劝人向善，做一些力所能及

之事。她双手握着话筒

话筒的手柄是绿色

格外绿的那种绿色

道长个子不高，绿色却

格外漫长。大家准备吃饭

我赶忙跑过去，帮她

把身后的椅子挪前一点

像绅士为尊敬的女士所做的那样

2024年12月14日晨南阳银河宾馆。

《中华风》会议。苏雁滨

在台上演讲。苏方平望着他

他儿子的影像出现于屏幕

苏雁滨底气十足，铿锵有声

年轻的作家在屏幕

在杂志的封面上昂扬

苏雁滨演讲。他没有看

他的父亲。他的父亲

也故意不看他

他灯下写作。他陪同

孟应仙道长查找《道藏》

相关的资料。他劳动

他独处或在众人中时

总能感觉到背后的目光

一种力量如一股真气

在人间他有用不完的力气

终归那种注视不再关于你

终归自己只留下你自己

大地丰饶又荒凉。我离去

父亲想跟儿子说。终归没有说

2024年12月14日上午。

玄妙观中。笛子声起

笛子与笛子和鸣

二胡，古筝，古琴如流水

道乐《开天符》

鼓声，镲，铙，穿插

轻挠着下午。诸音忽然激烈

上达天听。向那更高的存在

展示众生的无辜，众生的罪恶

所有的惩罚都不过分

所有的宽恕也相应地适合

香道。烟雾袅袅。铜器，玉碗

熏香炉轻举轻放。乐音朦胧

激越转入清新细腻，降落

我们恢复惯常的神态

2024年12月14日傍晚。

向着汉口的高铁正在狂奔

我的朋友们调头

已经到了南阳武侯祠

怪不得他们那么聪明哪

站在那“千古人龙”的

牌楼下面，可是硬气得很

“用之则行，舍之则藏”

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如今归隐卧龙岗的山林

朋友们从照片上走下来

去拜访孔明，定将收获满满

举着智慧安定天下

起码过好小日子

我知道我越来越笨的原因了

我想起我的一双鞋子

忘在了宾馆里

那双空空的鞋子，从床下爬出来

正朝着智慧的脚跟紧紧追上去

2024年12月15日上午G3203次车上。

是上午。十点三十分

列车停靠云梦东

云梦，多美的名字？云梦

就像一个活生生的美女

就像所有好事情都要

敲门或翻窗来了

你不烧香拜佛就“好事近”了

云梦甚至有些性感

云梦甚至让濒临死亡的人

重新得到活下去的冲动

第一个把这块土地

叫云梦的人——我们的先人

他对这里付出了何等的

百转柔情？

云梦郊外，房屋错落

田野上一群白鹤飞将起来

拥抱同一棵树

高大的墓碑好像爷爷

领着一群低矮的坟头朝远处走

头上饱满多汁的云

在飘动和不动之间

染了些许天空的淡蓝色

2024年12月15日上午10点47分。

列车从南向北飞驰

记忆在后面拖出团团白烟

前日。独山。玄妙观

大家讨论道德经

道德经是无法讨论的

你谈了十分钟，他谈半小时

像是你把地球啃下一小口

他赤身裸体舞干戚

随便说说那是自我不尊重

危言耸听那是不自量力假正经

在一小段经文中蜷缩，打滚

对自己的行为茫然不知

像在一截肠子里憋着

被拉不出来

还是把书从膝盖上捧起

读原著吧。听大师分享心得

接着用素斋洗洗肠胃

脑袋也摆在山坡上晾晾

这时让你变成一只羊

或者一头牛，你愿意吗？

你不愿意。牛羊也不愿意

2024年12月16日12时。

昨日中午到武汉。武汉

依旧大。当然比湖北省小些

黄鹤楼系舟船还是姑嫂树

系舟船已经不重要

金融墩属于现代戏码

高楼像成群的站立不动的巨人

我也将在此拜会杰出的同行

一个城市的自豪感

不是装出来的。武汉大

大到你的左心室疼痛

右心室多少攒了些幸福感

我也匆匆遇见立交桥胯下

的美颜广告；割过双眼皮的

小尼姑；美术馆的山水画

谄媚朴素无华的自然景色

可是武汉大。长江把妖娆

与彪悍一起赋予她

武汉大，夜晚的灯光

不停地向着河南、安徽

湖南江西重庆，发杈

树枝那样的金光闪闪的杈

2024年12月16日13时57分。

昨晚六点。朋友陆续会齐

圆桌主位李强，人大原副主任

——本届艺术节闭幕词宣读者

次席田原，旅日诗人。下午刚刚

作了关于谷川俊太郎的报告

大作家的衣衫爬满小故事

车延高书记，比实际年龄

看上去小了三十多岁

声名赫赫。他的堪比专业歌手

的嗓子不幸已被新冠截胡

大约再飙高音较有难度

接着是更赫赫的西川

本次闻一多诗歌奖得主

众人敬酒可是西川不饮酒

给西川敬酒就像给自己喝酒

找理由。我在该奖评委舒洁一侧

我俩喝几杯酒抽一支烟

还不停念叨着“白云边”

西川提前离席去赶飞机

我们模仿非洲人的习俗礼仪

逐个，一一，与他握手

西川出门，又把围脖掖紧两下

2024年12月16日15时于高802列车上。

汉口到北京西

四小时零两分车程

路边的杨树慌张如岁月

在季节的恭维中还有点点黄叶

一过石家庄就秃了头顶

像我们这辈人瞬间老去

鸟巢中的鸟很快换了衣裳

花喜鹊变成——哦灰喜鹊

它飞的好像也比刚才慢了

我假装镇定地把目光收回

戴好老花镜，又看了一遍

茶叶罐上的商标。又看一遍

2024年12月16日15点20分。

陆健/诗日记，或半日记（二）

道理是事物内部的虫子

一首题目标注在后面的诗

书正在出卖字

选本中堆满好作品的垃圾

写作常常是笔对于手指的指令

2024年12月17日凌晨2点起夜后作。

昨天下午车进北京西

松弛。耸着的双肩放下来

回到家同样是读微信打电话

还有不少家务做

其实在外面出差还轻松一点

回到家，家里照旧比较杂乱

但是每个物件都相互熟悉

每个物件都有自我安全感

在外面隔三差五地

心不在焉呢。好像下一刻

就会踩空台阶。在家

即便河东狮吼。吼上几吼

也制造不出很大的灾难

2024年12月17日上午近8点。

我在看朋友发来的诗

写的那叫一个气象万千

我知道他是办公室副股长

我知道那气势是从“长”上

日积月累得来的

办公室还有两位股长

三位科长，正副职1+2

我朋友写了“大江东去”接着

就给领导擦了桌子沏了茶

写完“一樽还酹江月”之后

卡壳，鼓起肚子运气

非在文学史上撼动山河不可

他心想陆健这家伙爱开玩笑

一点不正派、不从容

终究不是一个绺子的

我赶往地铁站时

忽然发现他把我拉黑了

2024年12月17日9时。

六号地铁人多，大家忙着

去往一个岗位现场

我把自己挂在摇晃的扶手上

从黄渠站往西，前面不远是

东大桥。我儿子在

陈经纶中学读书，屏息凝神

我静静地怕影响地面上他的

功课。广告上的美女

在金台路扭腰下车了

我静静地不发出任何声响

沿途有学校，有写字楼

一个小伙给我让座我没坐

列车再往西是八宝山是金安桥

2024年12月17日9时40分。

很久了。不晓得该不该泄露——

像越来越短的诗行，那么陡峭

大地已经布满了硅胶人

也不是不行。可是还有三个

碳基人。他们该怎么办？

没谁不许他们活。他们充分享受了

AI软件的好处。在大数据的

光辉照耀下，人人得以平等

和你杀了人只要不是故意的

你就能得到赦免的自由

他们的惶乱何来？恐惧何来？

这部年初开始，反复

在我梦里播放的一场电影

2024年12月17日12点57分。

给一家关系好的街坊去送牛肉

街坊放下手机。俄国的那位中将

什么洛夫——家门口给打死了

是个司令呢！高官厚禄

旁边，街坊的儿子在看小人书

儿子尖叫一声。这里的一个司令

从马上掉下来，摔死了

——太不小心哦

那个司令中了狙击手冷枪

——呼啸声偏偏从身后响起

还有一个莫名其妙被撤职

他的牙齿里被安装了定位器

战场上的枪炮像炒豆子似的

像节日礼花。响响停停。是不是

没有司令就没有战争啊？

他爸爸发言：不管打不打仗

司令都不是个好的职业

不如我们老百姓，活的踏实

孩子手里的小人书还没有完

2024年12月18日。

朋友提起，一个不大的平台

有人不停传递关于陆健的消息

不清楚他姓甚名谁

不知其是男是女

关于陆健的新作，行踪

和在各个场合的言语

及其它的点点滴滴

他（她）从不发表评论

他（她）的近乎不可能

就像冬天树上结的枣子

他（她）在我老家洛阳的

某一个角落织着关于我的网

我不知道那爱究竟多深

注视我一步步往高处走

向着虚无走的不归路

他（她）也许已经和我一样老

默默地收拾着我的骸骨

2024年12月21日晨。

一首诗的产生何等不易？

为此，不再写文章，随笔

书法日课统统免除

为了让灵感在脑袋里

能兜更大的圈子

况且年近七旬，八点之后总想打盹

我早上五点半起床

不是为了诗。小儿子六点半

去上学。“上学”这个词欠妥

应该说去读书。熬粥

煎熬的“熬”。煎鸡蛋

如此“煎熬”就成了准备餐饭

可见没有煎熬人活不下去

我刚想记下这枚警句

连忙搅搅锅，以免粥糊了

是搅局的那个“搅”。搅局

是要手段的。这也是妙想

没等记在小纸片上

发现花生油没了

需要把塑料桶的菜籽油倒进

瓶子里。这势必要讲究技术

比写诗高几倍的技术

开始比较顺利。接着手有些抖

油滴洒落地板上，散开油渍

朋友曾用画笔，把油渍

抄写成一幅黄黄的梅花

冬天已经很久，我却无法

把这梅花移植进我的诗里

2024年12月21日上午10点38分。

今天我小儿子十八岁

今天冬至。天欲雪

我心里像有一只红泥小火炉

那般温暖

仿佛时间也在庆贺一次

新的开始。我的祝福满屏

为我遇见的每一个人

我儿子的童年幸福无忧

如一根踩在蛋糕上的蜡烛

此刻玻璃光反映在他的睫毛上

格外明亮

明日起他将用他的脚

丈量世界，丈量自己的人生

坦途或者南墙，都必须迎上去

他的神情严肃起来

站起了他一米八五的身高

朝大家鞠个躬，然后平等地

和父母，和叔叔阿姨们一一握手

2024年12月21日夜。

翻看一本写钟表的书

写时间的公平无误

看它说了什么？没说出的

是什么？

挂钟周边的时间明显紧张

郊外的落日的表盘

冲淡。满不在乎的样子

在冰面行走的人，和坠入

冰洞的人的时间

具有着来不及计算的差异

一只螃蟹的螯钳

猛地夹住时间的手指

天空静静地流出血来

2024年12月22日09时29分。

小灰要去露台

我打开门放它进来

它接近露台飘窗的兰草

嗅嗅，在草尖上扯了几下，咀嚼

露台是我抽烟的地方

小灰享受过兰草，回到门口

露台很冷。它盯着门内

我就不给它开门，等它

抬头看我，礼貌地喵一声

向我发出求助

我开门。它迈着

六亲不认的步子，走了出去

2024年12月22日10时。

陆健/诗日记，或半日记（三）

冬季屋内干燥。买几条金鱼

给儿子卧室增加湿度

小灰忽然甩了甩爪子

听见我的动静逃之夭夭

发现我的手机上

印着它的一个带水的爪痕

奥，这是报复我

刚才没及时给它开门啊

楼下，儿子专心致志用早餐

他妈妈说又报了补习班

我反对，昨晚约定不再强制

他做什么只是建议做什么吗？

别为其他成年人作决定

普京能替拜登作决定吗？

儿子抬起眼皮不高兴

我昨天白长到十八岁了

2024年12月22日12时44分。

昨天深夜突地惊醒

胸口放射性疼痛，像针扎

趁着还有意识

右手往枕头下面掏

左肘支撑，倒出几粒

速效救心丸。摸到床边茶杯

这是例行的自我抢救运动

仅次于当年的灵魂深处爆发革命

这种事情，隔一段约会我一次

那回机场，安检仪器

没测出心脏问题

却滴滴响个不停

把工作人员的汗都急出来了

想到这儿我笑了，胸口

因为笑而渐渐平复

我想起小时候吃宝塔糖

偷喝咳嗽糖浆。味道像过年似的

我吧唧几下嘴

我就幸福地又睡过去了

睡得很沉，像昏了过去

2024年12月22号17时31分。

有人说中东大国领袖

气血衰败，年迈昏聩

向对手认怂，冷了朋友心肠

弃道义于不顾，弃哈马斯

叙利亚也门小弟如敝履

他的孙女都变成美国人了

我肯定不信

有人说泽连斯基发誓要让

乌克兰男子全部战死

以便以色列移民占领国家

他本身就是犹太人

喜剧演员演小喜剧

演大悲剧我肯定不信

有人说以色列确实需要安全区

缓冲区，那缓冲区比较开阔

一直连到纽约近郊

美国总统的卧榻旁边

内塔尼亚胡的头发才会

重新茂盛，郁郁葱葱三千尺

我肯定也不信

2024年12月22日19时。

普京，你伤害了我

在战略上你或许有道理

可是死那么多人

乌克兰士兵与俄罗斯士兵的

血污的尸体交叠一起

北约，你的战术高超

你们一大群国家在武器堆里

拍手叫好。这是计谋，是苟且

离正义和自由遥远再遥远

你想睡安稳你想拆了别人的家

泽连斯基想当英雄没有错

可是你对基辅犯了罪

拜登八十岁好像小学没毕业

你的人间“大义”无法

用人间的血泪与痛苦堆砌

“美国再次伟大”是不可能

独自伟大的。特朗普的七眼联盟

散布着越来越多的否决票

2024年12月23日9时28分。

北京的二流诗人

虽然没人当面这般称呼他们

北京诗人确是分“群”的

此一群彼一群

尽管一流诗人又分作一窝一窝

二流的却能相互嘻嘻哈哈

二流诗人聚会，请一位一流的

必会先问，都谁参加？

以免降了身份。除非贵宾楼

他忙啊，夏季的蜻蜓翩飞

携带的声音像铁铲碰铁锅

的声音。领奖，评奖，颁奖

讲课，讲台自然越高越好

什么一流诗人中的二流货色

二流诗人中的一流写家

桂冠似的帽子戴给谁就是谁的

有些帽子还是自己设计的

一次，宴会上有位药品专家

喝高了突然来上一句

喏，除了屈原，李白

说到诗人，你们谁是？

高谈阔论的人无不面露难色

2024年12月23日10时46分。

那天在护城河内侧

树才送我一本勒内•夏尔的书

美丽的绿色葳蕤的封面

使我的心一整天都被绿色充溢

这是诗人一生的工程

我要一砖一瓦抚摸它的存在

通过树才之手

传递来法兰西的风

我慢慢读，像儿时得到一块糖

轻轻剥开糖纸，咬掉一半

然后飞快地重新包好

决定晚上再吃

然后不停计算着下午的时间

我更愿意读身材魁梧的人

写的诗。读一个炮兵军官

在硝烟里急就的篇章

“枪声从森林中响起

回声一直传到吉他”

我还想和树才一道

去沃克吕兹省——你的老家

同你聚谈。比较一下

你的诗，树才的译诗

和我理解的，是否同一首

你的朋友艾吕雅与圣•琼•佩斯

我们接着也将拜访

2024年12月23日11时28分。

鱼缸在儿子床头桌边

初为六条。死了三条

看来空间过小

把里面的水每天倒掉七分之一

添入适量白开水，凉的

增加氧气含量

隔天喂食一次，平均每头鱼

八至十粒。否则容易胀死

或者——饱暖思淫欲

庄子云：治大国如烹小鲜

他把鱼煎了。假如鱼有罪

也嫌量刑过重。我以

饲之养之呵护之——为道德

我是不是比庄子仁善些？

起码请他老人家费心换个比喻

2024年12月23日13时。

那三个碳基人。面色惶惑

有惶惶不可终日之感

换作我，强不到哪里去

期盼他们团结起来度过难关

海陆空三路，他们朝一个地点

集结。这地方怎么看

都有点像北京朝阳区

的一个小巷。他们会不会

被定位。大数据的捕捉？

会不会有机关？圈套？陷阱？

欲擒故纵的游戏？

现在屏幕上打出的文字

是“放行”，第二行是“吆西”

——日本人掌控啊！我的担忧

加了一层。他们在检票口的

表情不露表情。看不出

身负重大使命。却又像

身有重大疾病。故事情节

是没有标点符号的

天上的飞机，海上军舰

关卡人员执勤如临大敌

平时也如此的，镇定自若便是

他们消失于我的视线

他们也无法信任我的视线

2024年12月23日14时。

陆健/诗日记，或半日记（四）

业余著名书家的展览谢幕

餐聚。分享三个小包间

A云：真热闹。重在参与

B云：已经不错。有待提高

C云：近看看不出哪里好

远看看不出哪里不好

唯一人埋头，只顾着干饭

门外大嗓门：不用领座

凭烟味我就知道他在哪个包间

门大开，一矮胖妇人闯入

揪住干饭男士耳朵——

标准的“耳提面命”啊

男士疼，起身作半站立状

女人：外甥满月酒，让你随礼

二百我的三百怎么不见了？

随即押解出去。众人方知

干饭男士走错了饭局

2024年12月24日6时55分。

醒来。脑壳里的第一个词是

纯粹。单元的电梯已开始运行

超拔。小区外的汽车正在

路面轰鸣如同洒水。纯粹

护城河边柳树冬眠

半睡半醒。大会堂张罗开会

超拔。白塔发着白光

亮得就像没有一样

地铁里人头攒动，纷纷

奔向工作位置。纯粹

朝阳，海淀，东西城迸出的

阵阵有声无声的呼喊——

超拔。时间攥紧了

每个人的心脏。我已经做好

今天就是明天的心理准备

对门老汉的大嗓门对着老伴

“我去买早餐呢”

三两片喜鹊的叫声

从早晨的脊背上滑翔而过

2024年12月24日7时39分。

看望书画大师徐鼎一

上茶。上好茶。二人对坐

简单叙谈，便无话说

总不能聊些今天天气哈哈哈吧

我来看他，不一定是

与他来谈诗论道的

大师微闭眼。心里或许还有

旁人不懂的默诵

或许还有小周天、大周天

我在细细盘点今生所做的错事

大师褐色衣装。捻着念珠

念珠缓缓转动。我想

A.B.C.D。鼎一自己是哪一颗？

你，我，他。长得差不多

世界之大尽在掌握

客厅真安静啊。这时

大师夫人樊院长推门进家

提着一盒鲜艳的女儿红

2024年12月24日8时41分。

我应约谈谈“陆健的幽默”

我有幽默吗？不管怎样

我说出陆健这个词时

陆健就已经成为别人

陆健的幽默在他的交谈中

在他端端正正或歪歪扭扭的

诗句里。哪怕牺牲主题

也在所不惜。他是不分对象

和场合地开玩笑。听说他

小时候的名字叫陆笑生

原来一切都命里注定

你不要窃笑，笑天下可笑之人

那是弥勒先生的专利

更不要像哈里斯竞选时

那样大笑。开怀大笑不要开怀

把该露不该露的全露出来

陆健幽默的毛边上

是尖酸，刻薄，恶搞

但你不知他讥讽别人时

这时他有多无助多绝望

他的幽默影射到你

剐蹭到你了你先别急眼

他在说陆健时陆健已经不是陆健

2024年12月24日09时10分。

谢谢树才啊

事情一旦发生，就成记忆

一句话使我视你为终生的朋友

你祝我写诗如同服药

消病止痛，心内喜悦

你劝我保重身体，写的少些

毕竟年近七旬，长你十岁

向死而书写——海子的故事

不会重演。郭沫若赤脚狂奔

我的寒腿发出禁止令

席勒写作时抽屉放一只烂苹果

苹果弥漫着阴谋与爱情

这都不是我。问题仍旧是问题

尽管比哈姆雷特的问题小很多

我曾经夜半骤醒惊坐

听见妻儿的平稳呼吸

再躺下去。公交上两回几欲昏厥

后来发现问题都出在639车上

后来我就改乘488次公交了

2024年12月24日10时01分。

好看的猫。一黑一白

小白灰灰的。和小黑一起

她就被叫做小白了

她们纠缠旋转的时候

便像运动不已的太极图

小白日日撒娇，以此为能事

咬女主人裤脚

不是特定的猫粮她不吃

小黑呆萌，叫声低弱

从前爱往床上小便。改了

她求爱抚，拱我的袖口

太太回家，瞅见一黑一白

一蹲一坐在门口等着

像两尊低等级的神

儿子写作业，她们一个

要扒电脑一个伸长脖颈

等着另一个挨打

她们是家中的移动的装饰品

她们在鱼缸前湿过爪子

现在只敢对金鱼，隔五六公分

煞有介事、耀武扬威地比划几下

2024年12月24日10时35分。

她遥远的声音如漂浮在水上

毛新茹老师，王绶青先生夫人

这位一辈子为丈夫尽心尽忠的

大姐姐一样的毛老师

她为每个来家造访的朋友做过菜

她替年迈的丈夫喝过酒——挡酒

绶青走了，她还念念不忘

对丈夫朋友的新年问候

快九十岁了，心仍旧像梳子一样

细密，逻辑清晰。岁月在梳头

她在电话那头有些哽咽

她仍记得我儿子在平安夜出生

我说毛老师，因为床位问题

我儿被护士用催产针

提前三天释放了

我顿了顿，又不忍心提醒

她说我现在挺好，大儿子接我

去新乡住了一个月。二儿接我

在卫辉直到现在

作台球教练的三儿从北体大

一米九五的个子回来看我

他讲的比赛故事我特别爱听

可是——她说

我还是想你的老哥哥

我仿佛见到一片幽深的湖

雁声尖利，湖水一阵悸动

2024年12月24日13时24分。

还记得她年轻时候

展示其一幅书法新作

她的神情有着霸气中的妩媚

她的漂亮是公认的，她的傲气

丝毫不减。那知性女子的风度

是假装的，你知道卫夫人是谁吗？

每日提前一小时到报社

把地上瓷砖当方格弯腰习字

十年。她陪同廖静文访问出国

问“日本书道如何？”

答曰，起码他们的女书家都不如我

她来北京十余载我竟不曾

请她吃过饭。她心有猛虎

笔走惊雷于业界声誉日隆

我在腾讯见到她的报道给她

发了微信此时她周围山峰罗列

尊她所嘱我还是在诗中隐去了她的名字

2024年12月24日13时53分。

磨磨蹭蹭拖着

就是不想记下梦里的电影

那三个人。最后的碳基人

要聚集一起。商讨如何

振兴人类。起码保存人类火种

区位已确定。地点已经标明

他们用整容术，提高体温之法

闯关越卡。他们离接头地点

越来越近。其中两位犯了嘀咕

他们向硅基生命彻底低了头？

他们对细节的考虑尚未完备？

那上天之眼由于事关重大

所以没给出答案

他们在吃小麦面包

还是把饥饿暴露在了

合成食物的注视中？

可惜此刻我的电影——

就是我的梦断片了

2024年12月24日14时52分。

别再写了。今天已经十首诗

——即是——十段话

倘若这些话不是诗

听从树才先生的教导

放空些，助力颐养天年

干什么虐待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这些思绪也许像盲肠般无用

《水浒》里有吴用

梁山并非安稳好去处的

像小肠，为不可知提供营养

最终，时代的大肠的排泄物？

“伟大的诗篇，都是为

被遗忘而产生的”何况你我？

曹禺话剧《日出》陈白露台词

天快亮了，我要睡觉了

天快黑了，我要洗洗手

去做家人的晚饭了

2024年12月24日17时。

早早躺下。最好的犒劳

是一夜无梦。平安夜

可那些问候专门来打扰平安

索性爬起，回祝福

毋须一一回复。群发

然而亲人那边不可群发

老师那边不可群发

同学说你挺忙挺不可一世哦

又不是政府领导人

祝福别人就是祝福自己不知道吗？

内容不同，对象各异

我逐一祝福过去，天已放亮

果然我和家人贵体无恙

2024年12月24日23时1分。

陆健/诗日记，或半日记（五）

今日圣诞。圣诞没有节

圣诞节是洋节我们不过

耶稣在这块土地上不降临基督

没来由地想起泰坦尼克号——

书名号我都懒得加了

巨轮将倾覆，大海里驰驱

浪涛的猛兽。千人奔命

露西杰克在死亡汹涌间沉浮

像极了世界末日。像极了

我家门前遭了抢劫的蛋糕铺

可是船尾，乐师们平静地拉琴

人类的尊严，在琴弦上

火焰般不绝如缕的救赎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切割蛋糕之前，我喜欢

磨快餐刀。今日我要

用一整天把刀子、把刀子磨钝

2024年12月25日08时07分。

我心忧伤

我垂下头，对着自己的鞋子

对着走过的路

像遇到一只鸟被无端射杀

一个人被自己借出去的车子

撞残

那样的忧伤。我何尝

不是那个人，那只鸟？

像我的小儿子陆圣得

因为产院床位问题

不得不提前来到糟糕的世上

那样的忧伤

像我儿子陆卓，如今叫比尔

大洋两岸万里相隔

如同相互遗弃那样的忧伤

2024年12月25日08时50分。

今年四五月份

写出68首诗，70多种鸟

我让它们啼鸣，梳理羽毛

觅食，交配和美艳不可方物

我教它们和平，童叟无欺

偶尔发生一点小摩擦也可原谅

它们遍布山川，河流上空

以及大海的边缘上

我觉得自己做了善事

腋下似乎有翅膀的声音

鼻头好像尖尖的喙

刚才有一只毛发杂乱的鹌鹑

在窗外嘶叫，在发脾气

它是我的诗遗漏的那一只

还是从诗中逃出来的那一只呢？

2024年12月26日07时23分。

碳基人影片中的一段旁白——

如果

把世间一些事物的名字隐去

历史的大半将重新开张

主题语腹泻，其余的词汇四散

弓箭去往的方向是

反方向的一群胆小鬼

进化论的假发逼得真相退后

孑孓与犀牛比赛肾上腺飙升

新歌被消磁却无法回到老歌

如果向冬日注入晚夏的体液

学者头顶有森林

他们器官中的肿块就像

交叉着土径连接的小房子

地区交流像中学生

相互赠送铅笔的方式

国家交换首都之后再行开战

债务人与债权人

把奶油相互涂抹对方满脸

战争的号令枪是和平的

香梨心中的苹果核

道德的老妪在腹外生出幼崽

今天的天气取消了风韵

我看见那群雅士改名为四不像

朝这边发出的旗语吗？

你惊掉了下巴他正好缺一个下巴

2024年12月26日09时01分。

从来没敢提过

几乎六十年前

偶然

沙滩

正午

一个美丽的臀部

两瓣

胜过绝世容颜

2025年12月26日午后。

陆健/诗日记，或半日记（六）

两周前单位组织老同志体检

我躺在彩超室简易床上

大夫问，体检表呢？

奥，我从身下抽出来

——我躺在体检表上了

大夫的听诊器样的探测仪

在我肚子上作圆周运动

又像搅动着黏黏糊糊的透视液

你抽烟吗？抽了50年了

肺倒没见什么毛病

你喝酒吗？喝了50年了

可是你血管像30多岁年轻人的

基本没什么粥样斑块

很令人高兴——身体

健康是喝酒的后遗症嘛

我最讨厌抽烟。我老公早先抽

被我动用家法，戒了

说完她好像瞪了我一眼

我心想我老婆还没瞪我呢

你凭什么瞪我？

2024年12月26日12时21分。

清晨的祝福

好似有每日百十个朋友

等待着我。原先一个一个发微信

太太教我群发。说

次数多了，过于频繁

反倒是对别人的打扰

我不信。有时也戚戚然

图片来源归于大家回馈

我倾心山水图案，我妥善保存

日发99例。总有一位缺空——

那便是他给来的景色最精美

——您可别怪我哈。您作了贡献

据说美色有助于养颜

和消化系统

我看见一位嗜酒者举杯仰头

将大半酒水泼在自个儿脸上

惬意，痛快，搞笑，都占了

朋友，祝你在雪落之前赶回家中

2024年12月26日12时50分。

早餐后，太太要我

帮助刮痧。我拿好架势

接过砭石做的刮痧板

进入工作状态

拽低衣领，露出她的肩膀

用劲啊！刮出洇洇血色才行

瞧你那六神无主的样子

把你平时对我的怨气运力在手

用劲。再往下一点

我半站半坐的姿势实在难受

做事全神贯注。神散了

精神萎靡。你的诗也散架

我又用经络拍。要使劲拍

拍下去停顿一下，稳一下

把骨头缝里的像小鬼一样的

湿气赶出来。“神出鬼没”

就是小鬼被赶跑，没了

我的手累得抽筋了

帮我刮完痧去锻炼身体

锻炼我就不去了。这一抽筋

就算锻炼过了

2024年12月26日14时。

诗，什么用？

问这个

不成问题的问题，我回答不了

我的字句在夜空喂养萤火虫呢

你说的诗歌我好像不大懂

我只是诗人远之又远

不在族谱的一个穷亲戚

诗倒下，我

不为它收殓难道还请你代劳？

我是个化妆师。你没留下遗容

不等于遗容没留下遗物

没留下你

你嘴唇薄我涂厚它

嗬，口红抹在了嘴唇外面

——意外的扩大化？

亲爱的太太，最近

肠溶片的股市怎样，哦？

我为什么要喝下面前的这碗

骨头汤？

2024年12月26日14时56分。

拨通了一个手机号码

那边怎么变女声了呢？

——我久疏问候的朋友的电话

我听出来了。您是陆叔叔吧？

我爸已经去世半年了

他的号码没来及消除

惊愕。惊慌。惊魂

为什么呀？他挺硬朗的

每次见到朋友他面色红润

面色潮红的恰恰可能是病人

他一直不跟大家透露病情

他说大象临终，会离开象群

默默死去——电话那头哽咽

一头大象悄悄离开群体

保留尊严。它活着的时候

常常抬起头，呼唤同伴

它的下颚伸长，发出声音的同时

也把自己的声音接住

2024年12月26日18时。

日复一日地工作。日复一日地

吃饭——普通人的一生

我不喜欢做饭。日复一日

还是扭扭捏捏喜欢了做饭

大米淘洗两遍，电饭煲焖上

淘米水浸泡白菜，祛农药残留

芹菜不招虫，炒豆腐干

葱蒜虽是配角，却不可或缺

就如同领导的秘书似的

生姜切片或切丝

煲汤还属小黄姜出味

做完准备工作，我拍拍手

甩掉手上的菜渣残屑

虽然手上没粘菜渣残屑

我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

我要继续学习。我有表帅

武汉城里的张执浩

我从他的诗中进入过他家厨房

十八般兵器配他的十八般武艺

色，香，味。怪不得说

最艺术水准的是酒店掌勺师傅哪

我最喜欢他在灶台前

裹在身上就舍不得摘下的花围裙

2024年12月26日18时40分。

再贵些的酒咱喝得起

二锅头仍属首选

小儿子快上大学了。太太

多买件衣服她开心我更开心

牛栏山牌，两千毫升桶装56度

27元。我午餐一两半晚餐一两半

新做的饭菜、剩饭菜入口皆顺畅

太太估算，三年买酒一万块不止

超市老板计算，假如红星牌

绿瓶装的，你要多花两万多

我用太太的算法对付老板

证明我是个忠实顾客

我用老板的算法回复太太

表明我勤俭持家，传统光荣

我简直太聪明、太棒了

不禁给自己点了个赞

我简直看见了自己的笑脸

2024年12月26日21时25分。

一天都围着鸡毛蒜皮的小事

打圈圈，我很瞧不起自己的

我想早点睡，让碳基人的影片

进入梦中。他们就是不出现

我的思绪像歪歪扭扭的陀螺——

他先出现呢还是她先出现？

他（她）们定是遇见空前阻力

他（她）可别自己设置障碍

他（她）遇见我会不会

也断然采取极端措施？上帝

他（她）们信吗

不晓得上帝是碳基人的上帝

还是硅基生命的上帝

2024年12月26日21时59分。

我陪太太散布。下午一过三点

太阳的腿就特别长

很快就下山了。下山就是

下到朝阳医院东区大楼后面了

一位老人，比我还老，坐在

派出所台阶上玩手机

穿着干净，想必儿女孝顺

他戴着手套，怎么点开

手机屏的呢？有趣

手机里全是有用的信息

街道宽敞，安静。附近没了小商贩

管理很到位。派出所长

茶杯续水的次数有所增加

管理很到位。家庭问题屋里解决

邻里问题物业解决，物业解决

不了的问题，物业老板解决

老板没辙了城管、辅警到现场

交通的事情给交警管。事情大了

武警来了。谁若敢起哄破坏和谐

后面跟着特警呢。分分钟摆平

派出所长往茶杯里又续了水

他满意自己的工作，领导也很满意

2024年12月27日08时43分。

陆健/诗日记，或半日记（七）

门童的韬略是浏览过史书的

这不是最重要的。我的神经末梢

被一堆鱼腥草缠绕，有点异味

为一句话，说一大堆

废话埋藏它，这不是重点

你做了个请的姿态

老板从你手掌心走出来

这无关宏旨。你说了

很多话为了内容是个空壳蛋

随时随地都方便切换频道

——这合乎常理。我温和

我温良恭俭让，绝不抢风头

你此刻正走在薄冰上

我不曾提醒——这不重要

或者对你重要对我不重要

我接近我的这个目的那个目的

我没有目的，缺乏目的性

——该是情理之中。大家都在

过家家，我从小这么玩

也给人这么玩。凡事

留好退路，退路的康庄大道

底牌是：谁玩不起，谁来抠底

2024年12月27日13时11分。

多好的下午的阳光啊

好得让我觉得我的生命

配不上这么好的冬日暖阳

我感觉虚弱，走路不时往下坠

但我不倒下去

我接触这给所有人温暖的阳光

季节好像说抱歉。马上小雪了

我能给出的仅只是这些

它把人间凹凸不平的冷暖抹平

它让我知道，我不欠任何人的

我救不了谁，谁也救不了我

我像二百年前，一千年前

在土墙下晒太阳的农人

吸收暖意，挣扎着度过一冬

2024年12月27日14时22分。

我的文字记录着思想的断裂

我的幼稚，我对纷乱世态的

宽恕。掩盖我的忧心

层层叠叠，和自私

我咀嚼一个个微小细节

试图疏解悲哀那双倍的大

高楼，高楼的阴影，把

路过的人影从中间裁成两截

人曰：腰斩，人曰：齑灭

2024年12月27日14时55分。

年届七旬的四位同学

一同请全班吃饭

席间谈到俄乌局势

有人突然提议

支持俄罗斯的请举手

没人举

支持乌克兰的请举手

没人举

事后得知，学习成绩好的

支持乌克兰的人多，其余不用说了

这是广院七七播的徐小卉

告诉我的。她们班可是有着

杜宪、薛飞、肖晓琳一众风云人物

杜宪，薛飞，坐着不言不语

他们已经很久没说话了

肖晓琳命陨美国，具体地址

不便查考

2024年12月27日20时38分。

所有数学家都计算得出来

陆圣得八点半晚自习结束

九点二十从黄渠地铁站出来

用不着数学家，小学生都会

统计学的顶级难题是

陆圣得到家吃不吃饭

吃多少。干脆不吃

尝了两口转变兴趣

竟大快朵颐起来

太太：孩子马上高考

就让他随意些。以后

他离得远了你就失业了

失落了。儿子你爸挺辛苦

我笑笑。我身边的这位

两边讨喜的可爱的纵横家

应该奖励一朵小红花

2024年12月27日22时28分。

看来陆健写的是真的

有读者好奇，跑来印证是否

编撰，虚构，无中生有，妄议

探报：柏林爱乐，确有此小区

周边常惠路，常福路，派出所

朝阳医院东院区，天街

楼中滚梯，载着成本和利润

上上下下。瘦子胖子各忙各的

李伟牛羊肉，若干公交经过

看来陆健想象力一般

实锤，确有其景其物其人

家庭状况无篡改痕迹

菜市场较远，买菜捎带散步

合乎常理，紫光园饭店

早上包子豆浆热气腾腾

等等，具体细节肥而不腻

他把这些拽进诗里面

他焦虑，欢喜，痛楚

均注明出处。周边还星布着

林莽、商震等诗歌界的老家伙

论起诗人，在北京可是灿如星汉

全世界那更加数不胜数

陆健在地球的一个角落

自言自语，痴痴叙述生活

这个骨头里散发诗意的普通人

他的老花眼时而温柔

时而犀利揉不得沙子

他这会儿在家吗？

488公交正在去往民航医院的路上

2024年12月28日08时10分。

教授出门要去上课。先生送她

哎呦手机忘带了。车子调头

开了两公里。坏了眼镜

在找手机时放桌上了

又回家取。抱歉说是偶然

路上埋怨妆没画好

先生从兜里掏出备用的化妆盒

服务周到，这是必然

到教学楼已然迟到

想想应该在哪个教室呢？

进教室，发现别的教师在忙

再换个教室，又怕走错

学生们欢呼，老师早

早什么早？老师好才对

语言要逻辑严密

这次我们讲，苏格拉底

到底有多少根胡子

2024年12月28日10时12分。

三位碳基人。一位中国人

其他两位一位黄头发

一位绿头发——涂着红汞

像和人打过架，或许自己

摔一大跤，脸上像世界地图似的

也可能是伪装成伤员

他们将冲破重重险阻

可是天知道硅基人是否

故意想瞅瞅他们会闹出什么花样

这次故事精短，许是我脑袋里

没胶片了。故事快节奏

是双倍速播放的那种

2024年12月28日10时32分。

嗨，呼尔嗨吆 

新闻又报道贪官信息

大官。主席台上如沐春风

廉政口号江水滔滔

宣誓的腔调堪比山高

受贿三个亿五个亿眼都不眨

就别揭疮疤了正面典型难受啊

小官大贪不乏其例，村支书

赃款不敢见银行，堆在家里

让老鼠在美钞的人物脸上

磨牙齿。有好汉做事好汉当

趁纪委不注意跳楼，自由落体

反正人死不追究

死了我一个，幸福一族人

连同关系人。建议高档住宅

一楼以上安装防护网

结实些，美观些。跳下去

舒服得都想要美美睡一觉

2024年12月28日11时。

陆健//诗日记，或半日记（八）

中东眼见又是一锅粥

乱。乱是硬道理

应熟人之邀到某某饭店

和几位相识不相识的哥们相聚

简单握手，说好久不见

或嘿一声，算是礼貌过了

北诚洞悉世事的眼睛

还是那么温和。他的

永远不占别人便宜

也不让人占便宜的表情

在他温和的眼睛周围

丝毫不违和，简直是

不这样就违和了

几双筷子围着几张盘子下功夫

国际大势什么的是小菜与佐料

饭菜说不上可口说不上不可口

那谁谁俩人有事私下聊完了

饭毕，握手，再见

谁住哪里收入几何谁也不打听

2024年12月29日06时。

小儿子十八岁过了

嗓门已经接近我的嗓门

老爸你写这么多诗干吗

既不投给大刊物又

不拿去评奖？是啊

我不能再写了，再写

这本书就成名著了

凝结我的精粹的细碎银两

我该把才华留给自己一点

哦人死了带不走的

带不走钱财，带走一点思想

估计会得到原谅

2024年12月29日06时34分。

不能这么写。这么不顾一切

地写。会出人命的

我答：知道

可是水到悬崖边

你不让它变成瀑布

它就只好前列腺炎了

2024年12月29日06时55分。

大红门肉铺，早七点开门

到晚十点。均如此

元旦不歇歇啊？不歇

春节不打烊回老家啊

不回。回去也没啥事

随即给顾客一个

红包一样的笑

除夕夜，累了一年的夫妻

睡得很沉，很踏实

第二天天刚亮，发现

钱箱子给翻空了，几处狼藉

妇人坐地大哭

老公看见一张纸条——

你们光赚钱了，没时间花钱

我就代劳了。要谢谢我哦

妇人复大哭

2024年12月29日08时06分。

什么什么歌舞厅

名称姑且隐去哦，离我家不远

夜深了。有人出来，满脸疲倦

旋转门——钢化玻璃分成

三个扇形的小隔断

像三个旋转的小包间

快一步的，先出来

头顶霓虹灯闪闪

慢一步的，后出来

随之等待她的，愉悦或痛苦的

也许最是中间那个人

2024年12月29日08时35分。

三个小朋友。奥如今少年了

因为孩子，家长交好

小学，初中，同在忠德学校

高中分属海淀朝阳二区

小宝就读国际班

他们个子有高矮，秉性各异

家齐总是满面红光

像是有很多精力要输出

圣得低头拨弄手机

小宝说话时，习惯性地

不出声看着对面的反应

家齐语文最好，父母

一个学化学一个学会计

家齐能言善辩，全年级惹不起

圣得父母两名文科生

却比较侧重物理

小宝要作演员，一身名牌

两只鞋子两种款式——说是时兴

谈恋爱，多事的老师

竟然找他妈妈谈话

父母的律师事务所忙极了

这次月考，圣得第一

圣得爸爸赶紧作揖

纯属意外，不好意思，对不起

2024年12月29日09时5分。

太太问：胡思乱想什么呢？

胡思不存在，乱也非书生本色

我想问题哩

你瞧中东闹心的，朱拉尼

夺了叙利亚政权，大马士革的

民众等着天上掉馅饼

以色列一泼轰毁其军事设施

占了戈兰高地。内塔尼亚胡

脸色比沙漠滋润了很多

哈马斯呼声微弱

“这关你啥事？”“怎么不关？”

伊朗算盘珠拨得啪啪响

可算盘架子散了。亏赢难测

啊八千万人的大国啊

库尔德要独立。埃尔多安

那把比青龙偃月刀还长的刀

磨得霍霍地。沙特犹豫

是否与金砖组织割袍断义

胡赛真主党火箭弹还剩几发？

哎，简直像咱隔壁的老汉

头发没几根，梳理不成

一条油光闪亮的大辫子

“随其自然吧！操不了那心”

石油经济单一，做旅游

高科技，滴灌农牧产品

拖鞋军变成皮鞋绅士

“自我选择。咱们有自主择业的”

还是选择去往英法国的

他们的那些同胞聪明

穿梭于高楼闹市

每日门口摆放着文明福利

人多了？势众。挤满大街

喊着让原住民滚出去

如果英法、美国人统统滚出家园

他们被装在很多大船上

漂泊无归，海浪滔天，星空迷蒙

他们该往哪个偏僻的岛礁靠岸呢？

2024年12月29日09时57分。

节日近。几位学生来看我

我也带上一瓶酒。餐聚开始

谁带了两瓶，一会儿带回一瓶

茶叶盒拆开每人一包

总之平均分配。老规矩

诸位明鉴。我这人记性不好

谁送了烟酒，没几天就忘了

送了白送。何苦？

你们读书的时候便如此

还不如拿去孝敬父母

师生相聚甚欢。我早有指示

你们毕业出门，就别叫老师了

叫老陆我听着更舒坦

最后大家为我的记性不好鼓掌

2024年12月29日10时30分。

陆健//诗日记，或半日记（九）

诺内西斯坦特堡

坐落在山坡上的建筑

通体半透明，瑰丽堂皇

幽径于其间蜿蜒，不同文字

堆砌的墙壁。花木扶苏

乐曲的音量适中，古典而新意

好像人类的来源与去处

空气清爽，如荡漾微微的波纹

孩子们正学手工，有的在游戏

做着这个年龄想做的事

诗歌精湛，二十行刚刚好

画家与厨师交换艺术心得

不同肤色的人兄弟相称

地图上的界限被轻轻擦掉

人们从前门进入，从后面

悄悄退出。如同穿过一生

留下感激的笑容和赞美

诺内西斯坦特堡

不存在的诺内西斯坦特堡

一个书写者在遥望中挥泪窗前

2024年12月30日07时01分。

他进货。他售货

他度过了顾客的一天

同时度过摊主的一天

既是同一天，又非同一天

背后的挂钟

小提琴形状的表盘

旁侧

修表匠在整理你我的时间

2024年12月30日07时48分。

梦中皆是认识的人

有的刚刚见面

有的已逝去多年

他们漂游着，说着我似懂非懂的话

我醒了。再不醒就要尿床了

昨晚餐聚。朋友。半生不熟的人

——要换个词，体面的词

半生不熟，好像食物似的

一位说，老陆，一天写九首诗？

猛兽啊。简直不要太暴力

我属于回光返照类。你愿意？

别介。我五十九岁刚过

写作毕竟排不到第一位

我的返照——不忍灼伤别人

清明或鬼节。常营一带

城乡结合部。十字路口四个角

夜里有人烧纸。一个个圆圈内

火焰映着明暗变幻的脸孔

往西，离城区越近

人们的祖先便会感到

日复一日的促迫、贫困与寒冷

2024年12月30日08时59分。

卫星图片显示

库尔斯克与乌克兰交接地段

硝烟尚未散尽。几位女兵

倒在战壕边。其中一个袒胸露怀

一只硕大昆虫死死扒在她的乳房上

她的孩子没能吮吸到她的奶水

2024年12月30日09时23分。

一顶旧帽子下面的老人

全季酒店对面，柏林爱乐

东门往北。两条绿化带之间

狭窄的通道上

小板凳上的老人，商贩证明

忘了补办的他。身边一辆

倒放的破自行车。勉强

堆着扳手、老虎钳、螺丝刀

锉刀、强力胶水的小木箱

被扎破车胎的单车

不时被推到面前来

拆、缷、敲打、组装

干完活儿，喘口气点一支烟

烟缕飘绕如往事

城管要请他去拘留所喝茶

他说好嘞，我带上被褥

在你们那儿争取多待几天

闲时看马路人来人往似岁月

看一边冲锋一边不停

瞄着手机的快递小哥

时而三两个老汉趋近了聊几句

聊家长里短，也聊朱拉尼

2024年12月30日09时51分。

书法家，拜托您好好写字

每次要当做给读者

给先生交作业，不然挨板子

您润格高，证书也不少

您请纡尊降贵好好写字

甭把——某山天下秀

写成“某山天下秃”

亏了您脑瓜上的一把好头发

2024年12月30日10时10分。

三个碳基人汇合了

他们揭开肚脐部位的粘贴

彼此确认身份

他们都携带着屏蔽器

以防外界的觊觎

他们借助AI的少许技术

通过传感解除语言障碍

发明一种光波密码

用极短的时间

将丰富信息飞快传达

重要的是他们决心彼此相爱

他们紧锣密鼓完成了这么多

2024年12月30日10时50分。

兄弟们来掼蛋，姐妹们来掼蛋

请客不掼蛋，等于没吃饭

新冠期间赚钱的，除了

医疗保险，就只有卖扑克牌的

饭前掼，饭后掼

俩小时仨小时不嫌累

手里掼着，手机谈的也是掼

手握好牌时胳膊抡圆

好比自己是王炸似的

金蛋银蛋，堪比导弹

最潇洒的是隔空视屏操练

不怕家人急眼，吵翻天

不怕孩子考试得零蛋

心心念念，除了睡着了不想

形势大好，只缺这点睛的一笔

就要掼，不怕路途远

坐了地铁坐公交，改骑小黄车

去掼。去掼。掼蛋已经

写进文件。设置若干段位

再配以搭建平台

笼络协会，申请事业编

行政拨款纷纷到位

马上就到2025

不掼蛋怎么过年？

2024年12月30日11时14分。

萨曼莎•哈维的《轨道》精彩啊

六个宇航员，在十七个模块

连接的空间站翱翔于太空

壮观的景象。宇宙繁星无数 

他（她）们向未来推开一扇门

他们细数身下的阿根廷

西太平洋，开普敦，津巴布韦

时速一万七千英里，向更远处

他们在舱内悬浮，漂移

“无重力的舞蹈”。头发竖起

蓝色地球，无比温暖，怀念

也有人生中频频的挫败、挫折

种种不尽人意之处

2026，将是人类的重要年份

马斯克带领一干人马攀上火星

那里的平等、自由、民主

地面的律法也万不及一

到处皆是博爱之旗帜

秦始皇和教皇，却都抢到了

点火升空前的最后的船票

2024年12月30日14时08分。

陆健//诗日记，或半日记（十）

她换了套衣服，又化妆

每天给我个新太太

她说起当初相识。这人

走路目不斜视，类乎目中无人

冷冰冰，讨论问题挑剔严苛

整个一个坏人作派

谁嫁给你，活在冰窖里

结婚后，我逐渐露出了好人的一面

2024年12月31日07时03分。

儿子开班会，同学吵吵着

将来作科学家，光环闪亮

高官，领导得下属舒舒服服

大款，床上沙发上堆了钱

儿子说，听爸爸的

我长大作个普通人。全班大笑

放学，父母们拥挤在校门外

嗓音横七竖八，像喊口号

接科学家、高官、大款回家

我一眼望见细细高高的儿子

长大要当普通人的我儿子

我更要接，更想来接

2024年12月31日08时1分。

高高大大的男生

运动员体魄。先交卷

神情比监考老师还淡定

向身后同学夸耀

小学到现在，学了

十几年政治，每次满分

教材两尺高，了然于胸

我打算毕业去德国谋个教职

教授嘛，专讲马列主义

窗外，一片落叶徐徐而下

似飞飘

它还真的以为它是一只鸟

2024年12月31日12时03分。

某山人的研究成果

养生者，焉可不察

所有能存放较久的食物

均需饮食不间断

酒。无论李白斗酒诗百篇也好

什么什么酒长赊也罢

增食欲，壮文胆，通经络

只要不到醉眼看花花不语的程度

醋。有助消化，帮助吸收营养

软化血管。解醉意。适量

不然酒就白喝了

蜂蜜水。舒肝润肺，明目养颜

当年我太太在新德里寺庙探班

和尚三日不食，高颂佛号

蜂蜜之功效，当场验证

姜蒜。它们虽然像臣子

大白菜像君王。君王若没有

姜蒜的扶持，一点味道都没有

包括山药。培根固本

精神离不开固精的原材料

你精力十足，力拔山兮

是否气盖世兮另当别论

还有西红柿。又叫番茄

西域引进之物。连续食用半年

癌症等等与你无缘

还有基因。还有良好心态

余不一一

山人者，本尊也

2024年12月31日13时50分。

碳基人加速行动

首先做的——增加人口基数

他们日夜交合欢好

两位男士守着女士的肚子

期盼胎儿快快成型

孕期漫长。把AI的工具流程

引入。三天迎接一个新生命

太慢。将一位先生改造为女生

光速刀的技术不甚成熟

此刻一条提示音介入女人大脑

立见成效。欢喜声荡漾

功夫不负有心人喏

接下来如何？影片戛然而止

我的午后小憩到此结束

醒了发现，我家的三条金鱼

有一条翻过肚皮逝世了

不知是哪个神秘组织所为

2024年12月31日14时24分。

梁平诗好，大家公认的

梁平酒量大，大家公认

其性格直爽，被认可

他个子较高，走路快

并不等同——他瞧不起人

梁平号召力强，有时呼风唤雨

你先别忙着穿雨披打伞打喷嚏

别不服气。他骂过人

不知道他骂的谁

他是不是也常常责怪自己？

骂过人的人就不能当

好人了？这个道理我不懂

毛爷爷当初写过“不须放屁”

不也得过几千上亿个点赞？

梁平和我如今都成了老家伙

我闭上眼都看见他的慈祥

他的带点狡黠的乐呵呵

他从岐山村给你祝新年

给我祝新年。诚挚中

稍有一分歉意和一分半自许

想必那里红花绿树繁华

像拥红抱绿般潇洒

想必岐山是好山

村子中间摆放着一坛好酒

2024年12月31日20时43分。

再有两个多小时即新年

希望别太冷清，多少有点动静

我帮助过的他，没打电话来

我襄助过的她，没拨来电话

我赞助过的你，杳无讯息

有音乐萦回耳际

“惟见长江天际流”。流逝

窗外的点点灯光，冰凉

这时儿子在对面房间来电

老爸，啥事不开心？

一种自惭形秽之感瞬时淹没了我

2024年12月31日21时41分。

2025年维也纳新年音乐会曲目

乐曲一，老约翰•施特劳斯

《自由进行曲》

乐曲二，约瑟夫•施特劳斯

《来自奥地利乡村的燕子》

曲目三，小约翰•施特劳斯

《爆破法兰西波尔卡》

曲目四，小约翰•施特劳斯

《泄湖圆舞曲》

曲目五，爱德华•施特劳斯

《和风芳香快速波尔卡》

曲目六，小约翰•施特劳斯

轻歌剧《吉普赛男爵》序曲

曲目七，小约翰•施特劳斯

《“加速”圆舞曲》

曲目八，小约瑟夫•赫尔梅斯伯格

“费德勒兄弟”《紫罗兰女孩》进行曲……

余下的曲目，多啊

我疲倦的双眼，无法一一浏览

这些乐曲连绵不绝

如台阶一样行往高处

乐师们的忙碌

作曲家的彻夜难眠

美丽地球，高山湖海

温婉的抒情中有坚强的一面

和平，自由，幸福，安宁

既古典又新鲜

使人类的心灵颤动不已

新年，新的一天，再一天

仿佛还加上一个新的我

2024年12月31日22时58分。

小时候胖，叫球球

如今肠胃差，瘦如麻杆

他爸爸骆师傅——我们单位

某座大楼的值班员

麻杆去图书馆

图书馆大。你大我偏不进去

图书多。你多我就不稀罕

不借。在父亲押解下

勉强掖了本书，回家读

还是家里好啊，坐也由他

躺也由他。古代的那谁？

悬梁刺股，绳子断了

圣人还不是躺着读？

白天读。晚上读

隔壁有老虎。出租屋的夫妻

互相强暴的声音夜夜笙歌

时间长了，麻杆更细了

2024年12月31日23时2分。

陆健//诗日记，或半日记（十一）

向我的吴思敬老师致敬

向我敬爱的吴思敬老师致敬

还有别的先生前辈

应该打拱行礼

但我今日的致敬只属于你

十多年了。每个元旦

太阳正高的中午

大家应您之邀汇聚

都是您的学生啊

老师看看这个，瞅瞅那个。笑容

可掬。我们坐在春风里。春风十里

这个的工作环境怎样？

——工作是老师给找的

那个——小朋友没来哦

我还要给红包呢

老师的两个研究生结成伉俪

噢你的毕业论文还要改改

具体建议昨晚发你邮箱了

吴老师给大家敬酒

给更多的他所关怀的人敬酒

天下人都应该在生活中

品出好滋味。祝福所有

我们认识和不认识的人

著作等身的吴老师

在每篇文章里签下自己的名字

——吴思敬，特别突出的

是“敬”字。敬大地，大海，广阔

老师挺一挺他

因椎管狭窄而微微弯下的腰

老师今年八十三岁

2025年01月01日16时3分。

为写诗，两年多没练书法

元旦春节之间，似乎

重操旧业的好空档

似乎温习功课的好时段

纸张伸展，泡开笔，先练笔画

舔墨润燥适度，中锋稳稳直行

弧线打开或收紧

腕部、肘部运动

心手合一的要求却无法达到

小心翼翼，还是不行

好像宣纸后面站着个人

总怕把他的脸画花了

翻看邓石如字帖，学不像

翻开吴昌硕字典，差更远

那么我自己呢？我曾经的自己

躲到了哪里？隔着八尺距离

瞄过去

我想找到自己藏在哪一道笔画里

2025年01月02日13时50分。

赵老师家保姆给我开门

那自称保姆的赵师母

泡茶之后，转入厨房，做菜

坐下来斟酒。赵振江先生

笑眯眯地品咂幸福

北大名教授。西班牙诗歌

首屈一指的译者。南美诗人

对其赞誉有加，中国学人

通过他认识帕斯，洛尔迦

赵振江先生，我的烟友，酒友

去年戒了烟，饮酒减量

幸福指数并不下降

八十多岁的他喜欢聊

他的昌平，童年旧事

他喜欢隔几天打一次篮球

他说年纪大了，减少冲撞，带球

可我投篮非常准

出手就知道有没有

那天对饮结束，他和太太

送我出小区大门

蓝旗营的夜色点点幽深

又一片灯火通明

我的酒友。亦师亦友

赵老师说，以友为主

2025年01月02日20时15分。

我的同事、好友

夏征宇兄。博学。善酒。搞收藏

他拿起一个瓷罐，讲官窑，民窑

开片。用料。彩釉。年代

好像他就是从那个年代拐弯来的

他取下——有点像从宫女两乳间

轻轻摘下来那么小心

以免影响雅士的体面

——玉佩。玉需要养

他是博导。提起西方音乐

如数家珍，像熟悉自己的

兄弟姐妹似的，以及

艺术家的绯闻和非绯闻

细数中国现代的大事小事

悲壮之事，龌龊之事

表情凝重。谁谁的老底兜不住

他模仿二胡声音

在微信上又发来几段

老生唱腔，裘派；梅派旦角

还有“我在那城楼观哦风景”

拖腔故意拉得很长很长

2025年01月02日20时42分。

年关的衔接处梦里的影片

放了一夜的假。那安稳的夜色

就像一头假发，又披散开来

男士甲有点慌了

呆在铁盒子里什么时候算尽头？

他取下假牙，深深叹气

男士乙，噢他现在已经是她了

这半屋子小孩啥时候长大

女生一直对话外音感觉不解

男士甲的目光有些狐疑

男士乙哦已经是她的她

泄气了要放弃了却强撑着

坚持不放弃。女士的耳边

响起一个声音，好吓人

“键盘咬住了操作员的手指”

男士甲认为也许硅基人

正监视此处包围此处

在等碳基人的能力极限

男士乙——喔已经是她的她

回忆起曾经的同伴

研究蛇和蜥蜴的本能反应

如何进化为人类的神经元

女士为生育，肚皮安了拉链

疼得厉害感到憋屈

我们之中谁的大脑里

有人机接口？三个碳基人

已经吵得不可开交

2025年01月02日21时47分。

宋庄。某画室。某画家

展示出一幅人像作品——

圆圆脸，脸边后脑像胀开了

黑黑的两条辫子左右铺开

像劈叉。胸部表面连接背部

乳头稍显不对称。下体

横向延展处是臀部

像是从后面往前面翻过来

个别地方线条清浅

似乎人像与墙壁紧扣在一起

小腿与腿肚，脚与脚跟的骨头

都在同一平面

整张画如一张完整的人皮

像一张人皮绝望地扒着宣纸

画家惊恐万状，连连说

这是怎么来的？不像我画的

是我画的啊？再不敢了

像是我自己的皮被自己剥开

再不画这样的画，不然

我不得善终。这不是探索是作死

他当面把画撕了，撕得稀碎

在场的人眼睛里跳动着火苗

2025年01月02日22时19分。

颁奖。受奖人已经浑身奖章

颁奖人还是把他拽上台

他的前襟与后背，琳琅满目

不堪重负。他不得已继续被颁

颁奖人像个迫害狂，不停加码

往他身上挂物件。裤子也开始

金光闪闪，有的掉下来叮当作响

颁奖人首次颁奖，穿着

新缝制的衣裳。第二次颁奖

衣裳已然磨损，磨出若干毛边

第三次，衣裳像穿孔

若干破洞可谓鹑衣百结

第四次只好光着膀子颁奖

下次的颁奖如何进行？

——下面是演出。好戏连台

2025年01月02日23时53分。

陆健//诗日记，或半日记（十二）

是沙漠的渴意引发了作者的言说

尼采的临渊意识

巴基斯坦伊克巴尔的呼谛

是生命本能的驱使

兰波陶醉于醉舟之上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

内心扭曲。这些可怜人

茨维塔耶娃，抽出刚刚

给食堂洗完餐具的手

写火焰向上在空中燃烧

叶赛宁的任性，莱蒙托夫早夭

毕加索七十八十岁

还赤裸上身作画，他的阴茎

是用手枪形状的打火机

点燃的蜡烛。这群可笑的人

李白捉月，刘伶狂饮

后面跟着扛锹的仆人

这一个个无视天规的家伙

组成劲旅。萨福对女性更感兴趣

屈原把宫殿里的礼仪和冠冕

像垃圾一样倒入汨罗江

雨果把巴黎圣母院弄疼了

巴尔扎克在账单上狂饮烈酒

海明威既是肉体又是那杆射杀

肉体的猎枪，又是子弹的遗言

国王与悍妇一齐骂苏格拉底

人类在脏乱不堪中生机勃勃

2025年01月03日07时25分。

一把小提琴，静静躺在

北京定福庄某小区某人家

书柜的最上层

深棕色。完好。不久前

刚被细心擦拭过每个部位表面

经历过二百余年的辗转

所有世间名曲，都由它一一拥抱

仿佛仍有湖水的蓝，荡漾

少女的羞涩，男孩的青春萌动

舞蹈。林间的风和日丽

麋鹿奔跑过弦索

巨大厅堂的灯火，追光

雾月十八，拿破仑曾经

朝它望过。当时它

正与一架名贵钢琴亲切对话

“现在它需要休息”

朋友轻轻合上了琴盖

2025年01月03日08时20分。

通州。同事赵怡家中

玻璃池内，一条45公分长的蛇

缓缓从饮水盒边移开

棕色与姜黄颜色相间

分叉的信子，细微的嘶嘶声

它嗅到主人的气息，刚想趋近

又掉头离开。它觉察到危险

无毒。儿子出国前留下的陪伴

赵怡的儿子客居洛杉矶

领取了毒蛇饲养证

北京的正午，那边正深夜

赵怡的儿子和女友和几条毒蛇

蜗居。他们熟睡。不知

黑暗中的蛇在做着怎样的摸索

2025年01月03日09时01分。

老家堂叔的电话

四世同堂的他们，分家了

大儿二儿搬走单过

老大豹头环眼身强力壮

打工挣钱补贴一大家人

现在行了，小楼起了两层高

老二是超生游击队的产物

身体虚弱，当保安难以胜任

帮村里看管鸡场，勉强度日

有兄弟富裕总胜过穷在一窝

2025年01月03日11时37分。

电影。抢占我太多睡眠的电影

三个碳基人在争吵

所有的工作进展缓慢

所有希望太空般渺茫

既然地球已经硅基化了

孤零零的我们，前路何方？

以这样的生殖进度

多少年建立碳基人部落？

软件的功能提升

快过我们百倍不止

碳基人的生物圈怎样维护

难道在降维打击下苟延残喘

他（她）们谈话都懒得

用疑问句了。影片大量采用

穿插，回放，闪回手段

男士乙（已经“她”化的他）

握起拳头坚持“不试试怎么知道”

“挺住就意味着一切”

“研发AI恰如给人类挖的墓穴

外星人正是走过这样的路程”

他们的声音逐渐难以听见

影片屏幕上一片雪花

2025年01月03日11时50分。

日记体例写诗。撸起袖子试试

现场。即时。非虚构

倚马可待，援笔立就。文不加点

珠玉生咳唾？——属于古人

也可孳生于今日，当面之人

起码应该伸出诗人一只小手

诗和生活，像一口井里

打捞出的水，无法切割

一泓清水，裹挟拥抱着流行

诗是沙堆里的金子

你淘，淘出你的偶然，忽然

从脑门跌落到笔尖的偶然

街衢中乱窜的喊叫与呻吟的偶然

冒出的偶然，滑倒的

把必然性撞个筋斗的那个

自我的同时也是他者的存在

“要开作一支白色花

因为我要这样宣告

我们无罪。然后我们凋谢”

我开出了一支杂色花

2025年01月03日13时54分。

作者简介：陆健，中国传媒大学教授。1982年开始发表作品，出版诗集20余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