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进义 || 那山那水那村庄 ​
来源:旅游文化网 | 作者:刘进义 | 发布时间: 2025-02-05 | 19 次浏览 | 分享到:


那山那水那村庄


刘进义



我的家乡坐落在太行山北端东麓一个南北走向的狭长山谷里。她就像千千万万个大大小小的北方村庄一样,默默无闻。但不知哪位先人给她起了一个阳光灿烂的名字:阳谷庄。

在村子北面十多里的地方,有一段高大的弧形山脉,从东北向西北蜿蜒而去,山前山后的人都管这段山脉叫“奇峰岭”。在村子的东边和西边各有一条山脉,南北走向,由北往南逐渐走低,绵延十多公里。三条山脉犹如一位慈祥的老人伸出长长的臂膀,将散落在山谷里的村庄以及世世代代居住在山谷里的人们拥揽在他的怀抱中。

奇峰岭的南面偏东,一座孤峰突兀而起,犹如一柄宽大、刃残的巨铲直插苍穹,又像一段高大宽厚的城墙。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什么人,为它起了一个毫无诗意却也贴切的名字:一堵墙。

其实,这座巍峨高耸的山峰并不是一座孤峰,而是和它后面的弧形山脉相连的。只是连接它和弧形山脉的短岭被它遮挡住了,因此从正面望去就好像一座孤峰。

盛夏季节,风雨欲来时,乌云铺天盖地压下来,一堵墙被灰黑浓密的面纱遮住了面目;雨过天晴,从山脚或半山腰升起团团白云。白云不断膨胀、弥漫而融为一体,淹没了一堵墙的底部,只露出峰顶。云在飘,峰似动,一堵墙好像一艘巨轮,劈波斩浪,穿行在云雾蒸腾的大海之中,蔚为壮观。

这景象,时隔几十年后,依然烙印在我心中。



什么时候开始就有人居住在这条山谷里,谁点燃了第一堆篝火,谁在这条山谷里建起了第一座小屋,是谁家冒起的第一缕炊烟,无从考查。一些我亲眼所见的东西告诉我,石器时代就有人类在这里生活是毫无疑问的。

十年动乱接近尾声时,为了增加集体收入,大秋过后,生产大队发动社员改造村南的沙石河滩,修建苹果园。当时,我正在村里的学校上初中。按照村支部和大队部的要求的,初中学生一律停课,参加修建苹果园的劳动。一天上午,我正挥舞镐头挖着沙土中的乱石,在离我五、六米远的地方,班里的一个同学冲我大声喊起来:“快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我扔掉手中的镐头跑了过去,只见那位同学手中拿着一个白花花的东西,我接过来拿在手中端详起来。

这是一个不完整的人头骨,骨头呈乳白色,已经石化。人头骨的顶骨、额骨和鼻骨还很完整。前额下面有两个窟窿,是两只眼睛所在。好像被人沿着左颧骨和左鼻外侧的连线斜砍了一刀似的,眼睛下面的左半边脸、绝大部分牙齿和下颌骨都已经已经缺失,只剩下右下颌角和嘴部右侧几颗牙齿。

这很有可能是新石器时代人的头骨,因为就在修建果园这段时间里,就在这同一片沙河滩上,有人挖到了一枚石针。石针和火柴棍一般大小、粗细,呈白色,一端有一个针眼。

石针和人头骨证明,在石器时代这里就有人类生活了。

在这片沙石河滩的西边,有一座山顶像馒头一样浑圆、不高也不太陡峭的小山。从山脚往上百十来米的地方,有一个山洞。山洞的洞口不大,成年人猫着腰都进不去,只能爬进去。洞口前有一个两米见方的小平台,平台的外沿恰好有一块凸起的石头,遮住了洞口。曾经有人爬进过洞内,往里钻了没多远,洞内就变得漆黑一片,把手掌捂在脸上也看不清手指头,就不敢再往前钻了。

人毕竟是好奇心很强的动物,有很强的探索欲。不然,何以会发展出如此高的智力,从动物界脱颖而出。黑灯瞎火往里爬不行,想辙啊。于是有人从山洞附近低矮的柏树上撅下柏树枝子,做成火把点着了往里钻。越往里钻,洞越大,越蜿蜒曲折,分叉也越来越多。既怕迷了路,又怕从前后左右的洞里突然钻出蛇、狼或者没见过的要命的怪物,于是好奇心消退,恐惧感笼罩全身,头皮发麻,周身发冷,只好倒退出来。

在原始时期,这山洞是否有人类居住过,没人知道。村里的人虽然好奇,有心钻得更远,终因不知洞情而作罢。一层神秘莫测的气氛如同夏天的云、冬天的雾,一只笼罩着这座洞口小小的山洞。

我曾经和几个小伙伴到过洞口。大家七手八脚搂来干枯的野草、落叶塞在洞口,用从家里偷出来的火柴点着。烟冒起来了,火着起来了。我们脱下身上的褂子对着燃烧的干草枯叶抡来抡去,努力把烟轰进洞内。四五双眼睛紧张地紧紧盯着洞口,希望能熏出野兔、狐狸、貛一类的动物,又怕突然跑出狼来或者钻出一条大长虫。

最后,枯草、枯叶化作一堆灰烬,也没有动物从洞里跑出来。我们把提到嗓子眼的心又放回肚子里了,同时又感到失望。

那块化石还未变成化石而是活生生的时候是否在山洞里居住过?是否到过山洞的尽头?只有他知道。可是,他现在已经无法开口。即使他能开口,谁又能听得懂呢!

这个山洞是否和周口店北京人遗址一样能够成为文化遗址?这块化石是否和失落的北京人头盖骨化石一样具有不可估量的重大考古价值?没人来我们村探查过、研究过;村里的人们对此也不感兴趣。

这事儿,一直像一团沉重的迷雾,塞满我的心间,压在我的心头。

我曾经读过一本关于人类起源的书,知道“化石”这个词,但当时我作为一名除课本外别的书读得不多的初中生,并不了解化石的价值。将头盖骨拿在手中看了一会儿后,顺手又扔回到了乱石堆中。

即使我了解化石的价值,也不敢光明正大地拿回家。在人们的观念里,家里藏在一个死人脑袋,不吉利,瘆得慌。

一位下放到我们村劳动改造的“右派”分子,如获至宝似地把那块化石捡起来,脱下身上的褂子包好。社员们见了,都“哧哧”地笑,讥笑他:“弄一块死人骨头也当宝贝!”

“文化大革命”结束后,收藏化石的“右派”分子摘掉帽子回到了北京。今天,也不知那块人头骨沦落到了何处。

那枚石针,被村中一个社员收藏。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那枚石针是还在他手中,还是遗落、毁损了!



村东,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紧紧依偎着村子,小河无名。河水来源于奇峰岭大大小小的山谷夏季积蓄下的雨水,一年四季长流。夹在小河和村庄之间的,是一片狭长的河滩,由泥沙、卵石淤积而成。河滩上长满野草和一丛丛高低粗细不同的榆树。草丛和树丛是蚂蚱、螽斯和叫不上名字的小鸟等小生灵的家园,它们在这里觅食、繁殖。

这一片河滩是小动物们的乐园,也是孩子们的乐园。

一年的夏天,我和邻居家的孩子黑龙在草丛中玩耍,惊起了一只又绿又大的蚂蚱。人们把这种蚂蚱叫做“登登山”,大人小孩都非常喜爱它。大蚂蚱从草丛中飞起来,飞出去十几米远,又落到草丛里。

“登登山!”在大蚂蚱飞起的同时,我大喊起来。黑龙我们俩蹑手蹑脚靠近大蚂蚱降落的草丛,四只手几乎同时扣下去。我动作稍慢了些,大绿蚂蚱落到了黑龙手中。

我没抓到,非常不高兴,伸出手向黑龙索要: “是我先看见的,你给我。”

“我捉住的,凭什么给你!”黑龙右手的大拇指和二拇指紧紧捏住登登山的翅膀,左手叉在腰上,瞪着我。黑龙不肯交出登登山,我就伸手去抢。黑龙和同年同月生,但比我有劲,他伸出叉在腰上的左手推了我一个趔趄。

没抢到登登山,还差点被推个大跟斗,我更不高兴了。

“猪八戒的扇风耳,大狗熊的俩前腿儿!”我冲着黑龙喊起来。

黑龙的手大、耳朵大。“猪八戒的扇风耳,大狗熊的两前腿儿”,大人们见了黑龙常揪着他的耳朵逗他玩儿。黑龙懂得这是在笑话他,大人逗他玩时,他先冲人家翻两下白眼,然后用还没多大力气的小手去剋揪着他耳朵的大手,朝揪他耳朵的人身上吐唾沫。人家松开手躲开了,黑龙还怒气冲冲:“欺负小孩!大坏蛋!”

我话惹恼了黑龙。

“我给你!”他气呼呼把登登山往地上一摔,用脚踩住狠狠一碾,可怜的登登山成了我们俩相争的牺牲品。

我一见黑龙踩死了登登山,急眼了,一把扯住黑龙的胳膊嚷到:“你赔,你赔!”

我们俩揪扯在一起,在草丛中滚起来。我没有黑龙力气大,打架也下不了狠手,被压在地上起不来,两条腿来回乱踢腾。

揪扯了一会子,在草丛里翻滚了一会儿,我们俩都没劲了,就松开了掰扯在一块儿的手。我从地上爬起来,“呼哧呼哧”从鼻孔喷吐着不服气,往家里走去。黑龙像得胜的将军,摇头晃脑地跟我后面也朝家里走去。

小孩儿之间的矛盾就像夏天的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第二天,黑龙就在我家大门外喊:“白龙,咱们俩逮蚂蚱去吧。我逮俩登登山,给你一个。”

“我不想逮蚂蚱了,我想去捞鱼。”我在大门内冲着门外大声喊。

“好,等着,我回家拿家伙去。”

很快,黑龙拿着家里早已不用、锈迹斑斑的笊籬,拎着荆条篮子,“嗵嗵嗵”跑了出来。

“拎着!”黑龙把篮子递给我,我俩小跑着来到小河边。

不知是谁在河套里用石头垒起了一道小水坝,还在水坝上留了一个一尺来宽的豁口。我和黑龙把篮子放在豁口下面,在篮子里放进几块石头,防止篮子被水冲走。就这样,我和黑龙用篮子为小鱼小虾预设好了归宿。想游过豁口或者被冲过豁口的小鱼小虾落到篮子里,最终落进了我和黑龙缺荤少油的肚子里。

“哗啦~哗啦”,河水流个不停,不知从何时流来,又将流到何时。清澈见底的小河流过我的幼年、童年、少年、青年,流进我的心里,留在了我的心里。

平时,河水浅处仅没脚踝,最深处也只淹到成人的腰部。无风无雨时,水流浅吟低唱,小河宛如一位娴静的淑女;山洪爆发时,水量骤然增大,河面也猛然变宽。浑黄的河水裹携着巨大的卵石狂奔,河面上漂浮着羊、猪、牛,还有又粗又长的山树。“呜~呜~呜……”,汹涌的洪流低沉而又令人毛骨悚然地吼叫着,冲击着河岸。大地惊悸不已、震颤不停,曾经的淑女化作面目狰狞、令人毛骨悚然的女魔头。比大地更惊悸的、更感到恐怖的,是住在村庄里的人。人们害怕洪水冲进村庄、冲毁房屋、卷走大人和孩子。在无数次领教了洪水的威力后,人们在村边种上了一排排杨树和柳树,筑起了一道道石坝,阻挡、减缓洪水对村庄的冲击。

洪水爆发时,成年人忧虑,小孩儿们兴奋。洪水爆发时,我和黑龙还有其他的孩子们随着自己的父母来到河边。大人们用焦虑的目光盯着咆哮的河水,孩子们则捂着耳朵欢呼雀跃:“发大水喽,发大水喽。”

狂暴过后,一切复归平静。泥沙逐渐沉入河底,河水变得澄澈,水流冲击在河床中的大石头上,碎成颗颗珍珠洒向空中又飘落到水中。

夏天,女人们用筐背着、用盆子端着脏衣服,三五成群、叽叽喳喳来到河边。河面上飘荡着女人的说笑声、洗衣棒捶打衣服的“梆梆”声。“诶呀!”,洗衣服的人群中突然发出一声尖叫。不知是谁,只顾得说笑,忘了照顾身边的衣服,衣服被急流冲走了。“噗通”一声跳进水里去捞,抓空了,只抓住一把水。洗衣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肆无忌惮的大笑声,笑声淹没了水流声。

冬天,整条河被寒冷冻僵,卧在河床上,失去了夏日的潺潺水声和浪花。人们不能再在水里游泳,但它依然给人们带来极大的乐趣。从几岁的娃娃到十几岁的半大小子,穿着厚厚的棉袄棉裤棉靴,在冰面上左摇右晃地奔跑一段,然后猛地停住,在惯性的驱动下就会向前滑动很长一段距离。

跑啊,滑啊,大大小小的孩子们乐此不疲。有时候重心不稳,就会向后栽倒,摔个仰巴脚。一个人摔倒了,激起其他人没有恶意的一阵笑声。



世间一切皆变,无物常住。

蓦然回首,我熟悉的长辈们一个一个离开了这个世界,去了没有回程的另一个世界;我在里面扑通过、在上面溜过冰的小河已不再四季长流,一年中的绝大部分时间里是干涸的。只有在夏季下暴雨或连雨的时候,河里才会有水流过。这水,不过是匆匆过客。

那片我追过小鸟和“蹬蹬山”的沙河滩,已不再是小鸟和“蹬蹬山”的乐园,被道路和住宅占据。

因为父母早已搬到县城居住,我的老家,现在是一把铁将军锁门,院子里荒草没膝。

说来也怪,房子,哪怕是新房子,没人居住,很快就会颓坏。看来房子是需要人气的。有人气的滋润,哪怕是旧房子也会焕发着生机。

我家的房子本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老房子,加之长期无人居住,年久失修,已成危房。

将来有一天,房子倒塌了,宅基地被村集体收回了,别的村民在其上盖起了新房子,我生活在其中的一切痕迹就会全被抹去。

到那时,我也只能在记忆中回味,在睡梦里重回。

唯有青山不老,奇峰岭和一堵墙还是儿时的样子。



作者简介:刘进义,出生于河北省易县,毕业于河北师范大学政教系,毕业后任教于河北易县中学。爱好读书和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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