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已经是被隔离留观到酒店的第四天了,四天以来,我的身体和心理状态跟往常一样的正常。在这里,每天的日常,就是吃饭睡觉看手机。一个人住着一个标间,水电齐全,可以随时洗澡,条件还算不错。另一张床上没有床单,只有一个床垫,可以在上面放东西,但是没必要,因为衣服有地方挂,里面的桌椅完全够用。有一台电脑,还有电视机,我都没用过,我不会使用电脑,连怎么打开电视机也不会,本身家里的电视机一直是老婆用来追剧的专用品,我也不会操作,更不喜欢看电视。这个房间的墙面,是麻灰色的布纹壁纸贴的,好多处的接缝处理得不好,只能说是天衣有缝。以前没有留意过,现在可以静静地坐下来认真细致地观察了,不得不承认现在这造纸工艺的水平之高,竟然能在纸上这么细致地表现出布纹的经线和纬线来,像极了我小时候老母亲给我们做衣服用过的老布(又称土布,是用木制的老式织布机织出来的)。我写字用过的一种布纹半生宣纸,也是这样的,尤其用来写小楷的时候,还感觉有些格笔,不经意间还能出现屋漏痕的效果。房间里的桌椅是枣红色,门窗是焦枣色的,空调是个不给提供遥控器的摆设,还有一台座机,应该是能打通的,但我没用过。地毯的原色,应该是土黄色的,现在完全成了土灰色,脏兮兮的,上面有很多油渍、茶渍和看不懂的污渍,还有被烟头烧出的好多创痕,因为没有吸尘器,也没有笤帚拖把之类的东西,我是没法打扫的,只有自己尽量注意,别再弄脏就是。
房间的后窗,斜对着中医院东门分院的住院部,经常能看到下面大院里医护人员穿着防护服、拎着大塑料袋忙碌的身影,偶尔也能看见她们坐在住院部楼下的台阶上借休息的空隙说说话,有时有领导模样的人像是在叮嘱什么。我住在六楼,和她们的斜线距离应该有几十米,虽看不清他们的面孔,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但从她们的动作状态来看,年龄都不大,若不是太累,我想这些娇生惯养长大的天使般的小护士们是绝不会坐在台阶上去休息的。
我是10号晚上12点左右被送进来的,登记之后,先是值班护士为我做了鼻拭子、咽拭子和抗原的采样检查,然后扫了一个“留观人员生活群”的二维码,才拿了房卡爬台阶到了六楼属于自己的房间。入住后,一时半会儿没瞌睡,抱着手机也不知道到了几点才睡着的。感觉还没睡好,早上六点的起床闹铃就响个不停,又眯了一会儿就过去了半小时,赶紧起来洗漱,然后看手机,发现群里已经为早餐的事情热闹了好一阵子。因为我进来的迟,错过了前一天下午必须提前报早餐的时间,在用的要求下,酒店经理给我安排了一碗方便面似的牛肉面,虽然吃不饱,但总比饿肚子强。吃过早餐后,看到群里都在付款订午餐,我也付了18元订了一份。午餐之后又订了晚餐,晚餐之后又订了第二天的早餐。就这样,一天好像是很快就过去了。进来的当时,我便拍了视频发了微信朋友圈和抖音,这已经成了我好几年来记录生活琐事的一个习惯。在这几天里,总能时不时地接到朋友发来的视频、语音和电话,尤其是一起值过班的同事和亲友们的关怀,着实让我宽慰不已。对于防控办、疾控中心和社区打来的电话,我都是一一作答,不曾也没必要隐瞒什么。因此,从我走出那个臊面馆后所接触过的所有人员,都先后接到了防控办的电话,随后都让他们居家隔离。一起值班的同事说,我把他们“团灭”了,尽管他们知道我没被感染,也不是在知情的情况下有意为之,我也知道他们说的是玩笑话,但我总觉得无意中做了一件对不起大家的事情。
我们一起在红寺湖双窝铺疫情检疫站值班的人,都是从各单位抽调出来的,一直以来彼此尊重、相互体谅,在工作中确实体现的很默契,与他们相处也就是四个月的时间,但建立起来的友谊却是令人温暖的。就像这几天住在这酒店里一样,酒店的工作人员和医护人员,为我们这几十个人提供的无怨无悔的贴心服务,不得不让人觉得欣慰。从12号午餐开始,我们的用餐都是政府免费提供,还有每天供应的几瓶水和熬好的三袋中药,以及洗漱消耗品和垃圾袋、卫生纸、消毒用品等。我在想,光是一个人在这里一天的消耗,就已经如此之多,虽然我不知道这次全县被隔离了多少人,我想应该不少,这么多人一天的消耗,那得多大呀?虽然每个人都不愿意被感染,不愿意被隔离,但哪怕是有可能被感染的这种情况,我们的政府都不会放过对我们的严格保护,我们只需要老老实实地呆在各自的房间里,一日三餐有人操心有人送,还要享受免费的核酸检测,更要享受酒店和医护人员为我们提供的免费服务,这究竟是为国家立了多大的功劳啊,竟能享受如此之待遇?每每听到医护人员敲门唤叫的声音,我便应声而出,看到她们穿着密不透气的防护服、带着防护面罩在走廊里挨个儿敲门,从她们频率不高的衣服的摩擦声里,我能听得出她们的疲惫和劳累,送上一句“你们辛苦了!”或“你们太累了啊!”便能看到她们面罩下眼睛里的欣然。她们都是三十上下的年龄,是父母和男朋友眼中尚能撒娇的年龄,因为国家的需要,却用她们瘦弱的双肩,硬生生地为我们所有隔离者扛起了一把呵护健康、庇佑生命的大伞,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啊!在诡异多变的疫情面前,每个人都不可能置身事外,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可以安然无恙。病毒,是看不见、摸不得、嗅不得的狰狞可怖的魔鬼,是侵蚀健康、戕害生命的无形杀手。对于我们来说,养成良好卫生习惯、做好个人防护、加强身体锻炼、提高防范意识,是降低被感染风险的基本选择,但却不是万无一失的绝对保障。我们渴望健康,我们祈求平安,但总有一些事情,是我们不愿意看到但又必须面对的。当我们明白了健康不可能长久、平安不可能永远、和平不可能永恒的时候,我们的心性也就变得坚强了起来,我们的心量也就逐渐宏大了起来,懂得了生活的无比艰辛,懂得了人生的很多无奈,懂得了生命不可能常驻。当我们面对任何突如其来的变故的时候,也就懂得了坦然面对,而不是消沉、无奈和气馁。
我的后窗,面对着东北方向的龙首山,只要不是阴天,每天早上都能看到绚丽的朝霞扯着朝阳冉冉升起,那一分充满希望的火红,分明是这些美丽的医护人员给我们送上的灿烂的笑容,是敢于担当的职业精神,是敬畏生命的神圣之光,是开启智慧的绝佳契机。当我看着太阳一点一点的升起,那耀眼的光芒,透过玻璃,千丝万缕地射入到我房间里的时候,顿然间,我被一片温暖的祥和之气包裹,那真是由外及内的无比舒爽啊!这样的享受,一直可以持续一个晌午。中午以后,我是看不见太阳的,也正好避免了那份光芒的炽热烤灼。
这几天,下了一次雨,雨后的空气还是燥热的让人难受,我又是个极怕热的人,又不允许出门,卫生间里的换气扇就得一直开着,偶尔把窗户打开一个缝隙透透气,便会有机灵的苍蝇蚊子趁机而入,它们进来之后一直隐藏的很好,悄无声息地让人发现不了。可是我一晚上睡过去,身上腿上就会被它们亲吻出几个大包,幸亏几天前蚂蚁森林的一位志愿者送来了一瓶李氏小灵丹皮肤抑菌膏,米黄色的膏体,散发着幽幽的清香,抹一点上去,便能立即止痒,大约一小时左右,红肿也会逐渐消失。这瓶抑菌膏,原本是几天前我们的“留观人员生活群”里,一位年轻的妈妈因为小孩子被蚊子咬了之后,拍了几张照片向大家求助。可能是酒店工作人员和医护人员那会儿都忙着,我便答应帮她找。所以我立即在山丹的“蚂蚁森林公益群”里发了求助信息,随后得到了好几个人的回应,其中一个叫杨家敏的女士在最短的时间内给送来了这瓶抑菌膏。送东西的人还在路上走的时候,那位年轻妈妈又说是自己找上了,这一瓶他就不要了。我总不能再让人家带回去,只好让酒店的工作人员送到了我的房间自己留着备用。
之前,也就是我入住进来的第二天,有一位隔离者就在群里发问,他的原话是这样的:
“还得几天?我已受不了,精神马上崩溃,再有别的办法隔离不?”我看到后,担心他真的会出问题,我对他进行了真诚的劝导:
“坚持吧,挺过去就没事了!
“能在一个酒店里隔离,怎么说都算是一种缘分,尽管谁都不想、更不需要这样的缘分,但我们谁也逃脱不了命运的安排。既然遇上了,更可况酒店的工作人员和派到这里的医护人员已经为我们提供了最大的便利,我们每天只需要老老实实吃饭吃药,老老实实睡觉洗漱,看看手机,看看电视,照顾好自己就可以了,政府又提供了免费的伙食,并且变着花样的尽量满足所有人的口腹之欲,而我们啥都不需要做,能有啥受不了的呢?”
一下子有很多人为我点赞。随后我继续劝他,说:
“今天是农历七月十五,是我们每个人上坟烧纸、祭奠父母、感恩先祖的日子,但凡感念父母往昔之恩德的人,今天的心情都比较沉重。可是,因为疫情,我们每个人都无法去到自家的坟上给父母先祖磕个头,能不遗憾吗?当我看到群里面酒店的工作人员尽心尽力为我们服务时,当我看到这么热的天医护人员穿着不透气的防护服为我们来回奔跑时,我的心里,除了感恩就是难受,谁都是爹娘养的,都是父母的心头肉,我们都在各自的房子里安安心心地享受他们提供的无偿服务,而他们时时刻刻面对的、可能是猝不及防的危险。由此,我们不但要尊重他们,更要体谅和爱护他们,因为,我们都是绑在一起的,为着同一个目标同呼吸、共命运的人。”
这时又得到了很多人的赞同。接下来我又说道:
“当中医院的副院长、我们山丹人民的英雄、我尊敬的作家朋友龙巧玲女士知道我被隔离到君悦大酒店时,给我提供了一个手机号码,其实就是我们这个群里的王璟主任的,因为龙院长知道我有多种慢性病,所以嘱咐我身体有啥不适时可以跟王主任联系。随后我加了王主任的微信,但是没有得到回复,我想王主任一定是很忙碌,所以没再打扰。说这些只是想告诉大家一个事实:绝大多数的医生,都是具有悲悯情怀的。
“人的一生,总要遭遇很多的不如意,比如孤独、寂寞,尽管不会让人身体受苦,但是对于心灵的煎熬和折磨,却是远超于身体折磨的。老人们常说:熬吧,熬过去就没事了。其实事实也就是这样的,人生的真谛,说白了也就是一个“熬”字。“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娃子熬成老汉了”,“头发都熬白了”、熬夜、熬粥、熬鹰、熬人等等,啥能摆脱一个“熬”字呀!”
“躺着睡觉,就是爱己、爱家、爱国家。这样的事,放在以前,打死我都不相信,可是现在不就是这样吗?”
“我们没给酒店的工作人员和医护人员支付过一分钱的报酬,人家却把我们当亲人一样地照顾着。说句开玩笑的话,这人情欠大了啊!”
“虽是玩笑,但却是事实,真的,这人情确实是欠大了。再次感谢你们的辛劳付出!”
看到群里很多人的点赞,我想我是说到他们的心上了,因为人在孤独的时候,是需要做思想上的开导和心灵安抚的,不然就容易钻牛角尖而真的发展成精神抑郁。既然和大家因为同一件事住进了同一座酒店,能尽己所能的帮助他们,我觉得自己还有用,因此也感到很欣慰。亲友们在这几天里不时发来视频或是打来电话询问情况,他们担心我会因为孤独而受影响,但看到我很开朗时,并且自愿担当起了心理疏导的工作,也都替我高兴。我总想,无论身处什么样的境地,或是什么样的环境,都应该要努力地帮助他人,否则,我们的人生就会灰暗许多而失去光彩。
今天晚上,已经快九点了,一直没人来送晚餐,我在群里问了一下,酒店的工作人员说我说的不要,我也没说什么,就翻了一下群里的聊天记录,找到了我不要午餐的留言,把截图发到了群里,工作人员随后解释说是搞错了,我说没关系,关键是你们要求中药不能空腹服用,不管啥吃的都行,只要能吃点东西,我就可以喝药了。随后,酒店的经理加了我的微信,私信问我送三个馒头行不行,我说没问题,只要是吃的,啥都可以。不一会儿他们给我送来了三个馒头,我拍了照片发给了酒店经理,并说了一声谢谢,他向我表示了歉意。我回复说没关系的,你们一天那么忙,有个疏漏也不奇怪,我不会怪罪你们的。他说谢谢我的理解。之后我就着茶水吃完了馒头。喝完中药不一会儿,朋友发来信息问我晚饭吃的啥,我跟他提起了此事,他说我明明是自己吃了亏,还要跟人家说谢谢。我笑答:“原谅他人,就是放过自己。”他说我心肠太好,我回复了一个微笑的表情。我在想,疫情当前,那么多人都在外面抗疫,我们住在宾馆里啥都干不成,这已经是太亏欠国家了。如果还要因为一些小事和这些为我们提供帮助和服务的人找茬,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对他们多一些理解和尊重,也应该算是为抗疫尽了一点微薄的力量,会让自己的良心安稳许多,在宽恕他人的同时也快乐了自己,难道不也是为国分忧的一件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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