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草原

武建寿

尽管生长在平原，对于草原，我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向往和牵挂。小时候，我的脚下是泥土、田野、麦茬，我的天空里却总是飘荡着大山、森林、草原。我时常对着远方的祁连山发呆，看着似隐似显的山峦和白雪，梦想着什么时候能够到大山深处，看看书本上描述的那些令人向往、令人陶醉一望无际的花花草草和令人惊叹的小动物、令人留恋的森林雪山。

“好男子十五要当家”是挂在父亲口头的座右铭。十三岁的那年，父亲认为我已经长大了，应该出去历练历练，见见世面。临近过年，父亲让我赶着毛驴车随同本村的几个大人去祁连山深处的小煤矿拉煤。一百多公里的路程赶早抹黑，来回一趟需要四天时间。那是我第一次进山，第一次出远门。正值隆冬，一路上白雪皑皑，尽管刺骨的寒风让我蜷缩在毛驴车上的麦草堆内，内心的喜悦却无时无刻激荡在心间。从进入大山、进入草原的那一刻起，我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路边的山峦和草原，时刻都想扑进她们的怀抱，匍匐在她们的脚下，亲吻一草一木，一山一石。

回来的路上，对大山和草原的余兴未尽，一边赶车，一边仍将目光投送在路两旁的山峦、草原和森林。一心两用的结果是崎岖的山路将驾驶的毛驴车翻倒在路边。在大人们的教训下，我将倒在路边的满满一架子车煤一锨一锨装入车内，尽管近一个多小时的劳累才将倒在路边的煤炭装完，大人们的教训却丝毫未减少我心中的喜悦。

四天的坐车、赶车、推车对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来说，其中的艰辛尽管难以言表，我却经历了大山的伟岸奇骏，经历了登高望远一览众山小的酣畅，经历了草原上牛羊撒欢的妙曼，经历了森林曲径通幽的神秘，经历了穿行于山石中的那些小动物们生命顽强的震撼，让与生俱来的牵挂得到了慰藉，也将心深深地刻在了草原和大山。后来参加工作与矿山打交道多年，一年四季穿行在巍巍群山、茫茫草原中，无论何时，只要进入草原，一种喜悦和冲动就会跳动在心间，一种欢快和奔腾的酣畅就会溢满全身。

世事变幻，十多年了，没有在冬日再次进入过草原。缘于塞乡酒业的营销工作，公司招聘了肃南县皇城镇的藏族小伙子洛桑做民族地区的营销员，借着年关将近的机会，我们去皇城草原做市场调研。决定成形之时，早已陈封在心田的那种喜悦和冲动又再次被激活，我不由自主地带上相机，欢快地坐上洛桑的车子，驶向心中的圣地。

正午时刻，终于接近了魂牵梦萦的草原。看着渐行渐近的山峦和草原，沉积在心中的激情瞬间被释放。远远地，我下意识地拿起了相机，期待着草原早早进入我的眼帘。在崎岖的山路上，我的肉身懵懵懂懂地坐在车内，灵魂早已迫不及待地扑进草原和远山之间。尽管冬日寒冷将草原压成一股一股的黄，一层一层的白，甚至有些萧杀的荒凉，但我仍觉得这黄并不比春天的绿和夏天的翠令人心动。

冬日的草原上，远远近近听不到一丝嘈杂的声音，风过上岗的呜呜声，荒草被风抽打的丝丝声轻轻地潜入耳畔，似乎显得格外轻柔，犹如细语呢喃，犹如雨打竹林。冬阳懒懒地俯视着大地，将温暖无私地洒向苍生；草原在瓦蓝的天幕下静卧，吮吸着天地的灵气；草木在安详中挺立，绽放着成熟的自信；牛羊在自由自在地啃食，悠闲安然。

远处山坡覆满白雪，山脚下的小河凝成银色的飘带。苍凉和干净，多么贴切的词，仿佛只为形容这结满苍冷和硬朗的冬日草原。我饱经风霜的诗意，正如那一片片草原、一块块积雪、一座座山梁。火热赤诚的记忆不时在额头跳跃，在心间流淌，不肯离去，就像我不肯衰老的躯体。此时，都市里的车水马龙，追名逐利的脚步，骤然间被这无边苍茫的旷野埋葬。虽然说也曾经历风雨严寒酷暑，走过的路艰辛而悲苍，但在此时，过往岁月中的沧桑历程，恍若隔世，一切寂寞和忧伤，被草原的氛围一一省略，在极短的时间，草原让我想起了坚强、执著、宽容。

我让洛桑停下车子，站在空旷的路边，眺望四周，任目光自由地穿越远方，让带着野草和泥土味的微风吹拂脸颊。远处的山峦被积雪覆盖，在阳光下白的耀眼，好像没有被一丝一毫的尘世污染过，除了那些牛羊，好像世上只有我一个人在看着它，尤其是看着一片片冰天雪地的景象，看着远处高低错落、朦朦胧胧的山梁，我似乎看到了天地的博大和草原的无私，一种莫名的激动和忧伤在心中交汇升腾。此时，我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无知与自大，也深切感受到大自然的宽厚与包容。

许多人对草原的认识只停留在大自然的表象，但只要你到过草原，在草原上心无所思，自由自在地行走过；只要你和牧民拉过家常，喝过酥油奶茶、吃过手抓肉，这苍茫无垠的大草原就会给你留下无限的情丝，无限的牵挂，即便是多年未与她亲近，只要有机会走进她，那种沉积在心头的冲动也会喷涌而出，你就会感觉到草原上的那些时光是多么地值得珍惜和品尝。

我情不自禁地放开嗓子对着草原大声呼叫，不礼貌的呼唤声在习惯了静谧的草原上有些不协调。路边的牛羊迷茫地注视着我，可能在心中窃笑着我的幼稚。这些草原上的贵族没有因我的叫喊表现出丝毫的心慌意乱，它们依然悠闲地踱着方步，享受着草原的恩赐。此时的草原，也敞开辽阔的胸怀将我这个陌生人接纳，没有丝毫的拒绝之意。

顺着草原上时而直插天际，时而蜿蜒崎岖的公路，我一边观赏着冬日草原的风光，一边慢慢向目的地行进。那句“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千古佳句不适合冬日的草原。也或许，在冬日的苍凉来临之前，在寒风夹着雪花来临之前，草原的情景如斯所言。

远处的山峰，以过来者的姿势，注目着我们这辆孤独陌生的车辆。隔着车窗，我向远处的那些站着的或半卧着的牛羊频频挥手，我旁边的洛桑用不解的眼光频频侧目，在他看来，冬日的草原似乎没有什么稀奇的，他不知道我是向一生向往的草原致敬，向深刻在灵魂深处的草原致敬，向草原上那些高贵的生灵致敬。路边的那些牛羊，在汽车窗口显得很小，一闪而过，但那些小小的牛羊，却象天上的星星，浩渺无边，正因为它们点缀着草原，点缀着山梁，才让荒凉的草原灵动起来。

千百年来，这些草原上的牧草，犹如天上的云浪，漫无边际，无尽无休，将她的无私和灵性毫无保留地施与众生。它养育的牛羊，如海上的波涛，奔腾不息，千年如旧，千年如新。它养育的逐草而牧，遇水而居的民族，倔强而又智慧，柔美而又宽厚，勇敢而又强悍。看着远处的牛羊绕过一道道黄草覆盖的山梁，悠闲地啃食着历经风霜的荒草，无惧风云变幻，无惧四季轮回，冥冥之中，我好像与草原签下了合约。下一次，我还要在冬日来到草原，要在另一个冬日，将春夏秋冬的草原全部揽在怀中。

作者简介：武建寿，男，甘肃民乐县人。高级工程师、一级安全评价师、注册安全工程师，工商管理硕士，甘肃前进牧业科技有限责任公司员工。业余爱好摄影、写作。若干摄影作品、新闻报道、散文、诗歌被国家和省市级报刊杂志及网络刊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