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枚戒指名叫“I do”(中篇小说)
来源:福建文学 | 作者:淡巴菰 | 发布时间: 2023-07-31 | 392 次浏览 | 分享到:


(发表于《福建文学》2023/8)

林乙贞是在那年秋天患上抑郁症的。 有人说抑郁的人自己不晓得自己抑郁了,其实不总是这样。至少林乙贞最初是察觉到了的。

那天早上她洗脸时感觉嘴角有点疼,凑到那许久没照过、已经被水汽蒙得半透明的镜子前,她看到一个绿豆大的火疖子。也正是在那一刻,她吓了一跳,打量着镜中人,她像看到了一个陌生人。她的脸不知何时被冻住了,冻成了没有表情的冰块。她想起头天在电梯里遇到楼上那对面容和善的老夫妻,竟然连客气的笑都挤不出来。而且,她发现自己再也不能专心看完一集电视剧,不能顺利读完一页书,在吃饭睡觉甚至洗澡走路时,那两个词总像她身体的一部分一样,随时随地在她眼前晃。 威廉。戒指。

有时,它们活起来,她眼前是那不再年轻却总伟岸英挺的身影,一个镶着三粒碎钻的银色指环。 那个男人,她平生只见过两次。那枚戒指,她只在得到的时候戴了半天。她和他们似乎又从未分离。不在身边,而在心底。他们带给她的温暖和浪漫,是她藏在心底的珍宝,是她此生不多的亮色。可是,她竟然失去了他们,那么无能为力地失去了!

虽然牟修远送给过她许多贵重的名牌饰品,Tiffany的项链、Rolex的表、Gucci的太阳眼镜……可她每次收到时只礼貌地打开看一眼,便放在衣柜那层放小物品的搁架上,再也不去触碰。 她知道,这些东西都是不花钱的,不仅她没花钱,他也一分钱没花,是别人送他的,他转一下手而已。 她曾经试着爱上他。可他视感情为禁区,不允许她往那方面怀丝毫念想。生存的紧迫感让她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块漂来的木头,她没勇气放弃它。

近三十岁才来北京漂泊,她吃够了独自闯荡的苦头。有很长一段时间,她租住在石景山区一个老旧的筒子楼里,每周五天去远在东边的小庄上班。早晨六点起床,在楼下边等公交边买个鸡蛋灌饼吃,坐三站小巴士,到达八宝山地铁口,运气好能挤上那永远满得快要爆的车厢,立在那儿你根本不用抓住吊环,前后左右是同类的身体做成的肉墙,就算紧急刹车也不会摔倒。立十八站后下去,走迷宫一般七拐八绕出地铁来到地上,等红绿灯,过马路,走一站地,去等公交车,挤上去坐(站)五站,下来,走一里地到那家读书周刊打卡。紧赶慢赶,她每天往返花在路上的时间近三个小时! 她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年终末位淘汰她和另一个老实厚道的陕西男编辑居然被告知不再续合同。

她又通过报摊上的手递手广告找到一个旅游杂志的编辑工作。那杂志的投资人据说是某位部长的公子,委派了他的情人负责一切采编运营事务。那女主编三十出头,因节食而瘦得只剩骨头、胸前却丰满得像塞着两个肉丸子,喜欢披挂着各种耀眼的饰品,走路环佩叮当,打量乙贞的眼神总带着挑剔与戒备,尽管她娴熟的写作功底让其他几位年轻同事羡慕不已。很快大家都知趣地看出来主编对乙贞的不待见,“林乙贞这孩子不合群,太有主心骨……”大家逐渐都自觉地疏远了她,至少在主编面前不跟她走近。其实女主编说得没错,乙贞像个影子一般独来独往、少言寡语,那不声不响本身就像个气泡,有意无意地把自己与周围的一切隔膜开。可主编又违心地聘用了她,因为她实在靠得住,从来都麻利地完成她份内的稿件,无论是去采访还是约稿,她从不塌方。 乙贞从心底比谁都渴望友情。可她抛下家乡那份报社的稳定工作出来漂泊,保住饭碗是她的首要目标。她能跟同事们说什么?说她是逃婚出来的?这在他们听来一定是天大的笑话。他们都比她年轻,似乎个个家境都不错,不时边喝咖啡边热闹地谈论自己的男朋友女朋友,聊要看的电影和新开的餐馆。她不想撒谎,又不能敞开心扉,同事们那种看似透明的闲聊只让她感觉自己是个异类。

她知道那杂志没什么前景,发行量小不说,定位和女主编的脾气一样不稳定,要想在花花绿绿的报摊上占有一席之地根本不可能。但她仍想做下去,她喜欢码字,喜欢从指尖流淌出一篇篇文字的感觉。而且,那杂志社地处长安街某栋很有历史感的老式楼房里,褪色的红地砖,踩上去咚咚响的木楼梯,她喜欢那种活在过去的怀旧氛围。 “林乙贞就是你?我看这杂志也就你的文章像回事儿!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那个春天,北京街头的紫玉兰白玉兰正开得端庄,部长公子心血来潮到杂志社小坐。看见坐着也高出别人一截的女编辑和那桌签,他停下来打量着她。 这气定神闲的男子果然有公子哥儿派头,坐在老板桌后面,穿着质地柔软进口小牛皮鞋的双脚斜搭在一个文件柜上,“你有多高?不去当模特儿在这儿码字儿?”他长得其实相当有型气质不俗,让乙贞想到男演员刘烨,有点好奇他怎么选了肉丸子当情人,她记得有人说女主编为了隆胸专门飞了好几趟韩国。 在他有些自来熟的戏谑目光中,乙贞笑了笑说,“码字儿更适合我。” “你得有一米七吧?女孩子显个儿,你比我都显高。我一米八三……过来比比。”说着他已经站起来,招呼乙贞走近些。 “一米六九。”她报的是自己光脚的身高。即使穿平底鞋,乙贞也有一米七二,可她从不以自己的身高为傲。站在人群中望着别人的头顶,她总感觉高个儿有点傻。 乙贞那天穿了新买的高跟皮靴,她的头顶几乎达到这帅哥的耳垂。她闻到了他身上叫不上名字来的古龙水味,若有若无的神秘气息,好闻得让人相信那就是那男人身体的气味。 她脸红着退后几步说,“您没事我就回去干活儿了,手头的照片还没……” “哟,这是开小会儿呢?不方便我就一会儿再来。”刚把头发从金黄染成火烈火鸟红的女主编推开半掩的门,比身子先探进来的是那张化着浓妆的脸。话虽如此,却并没止步,径自踩着高跟鞋走了进来,脸上挂着不以为然的笑,斜睨着屋中的男人。 乙贞笑着说了句“您二位忙,我去弄稿子”,就赶紧走了出去,在那女主编意味深长的注视下,好像她真做了什么心虚的事。 那期杂志付印了,乙贞也接到了女主编的辞退信,理由是杂志定位改变,适合她的栏目不再保留了。

…(节选,全文关注《福建文学》2023/8)


致谢《福建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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