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支大捷耀千秋

周步

在中国古代战将中，武艺高强如霍去病者比比皆是，但后世对霍去病的敬仰和崇拜，却超过了任何一个时代同一级别同一性质的军事将领。汉元狩五年（公元前118年），在一次围猎活动中，霍去病乘其不备，一箭射死了与大将军卫青有隙的李敢。李敢是飞将军李广的儿子，也是一位勇将，军功显著。按汉律，这种行为定斩不饶，但刘彻还是袒护了霍去病。刘彻对霍去病的关爱与呵护，可以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霍去病二十四岁英年早逝，刘彻表现出的是莫大的悲恸，调遣河西五郡的铁甲军，列成长阵，从长安一直排到茂陵，以示哀荣。唐朝建中三年（782年），礼仪使颜真卿向唐德宗建议，追封古代名将六十四人，为他们设庙享奠，霍去病名列其中。六十四位名将有孙膑、王翦、周勃、马援、卫青、吕蒙、郭子仪等等。宋宣和年间，依照唐例，为古代七十二位名将再次设庙，霍去病仍旧位列其中。七十二位名将增加了张良、诸葛亮等人。由此可见一代战神霍去病在人们心目中的位置。

战争的目的就是以消灭敌人的方式维护和平。霍去病快速出击的闪电战术，无论在当朝还是后世，都受到无以复加的推崇。这些战略战术所取得的成绩，基本奠定了匈奴一步步走向衰败、汉王朝一步步崛起的格局。随后，中原王朝为走向更广阔的世界开辟一条战略通道，这条战略通道就是河西走廊。河西走廊纳入大汉版图，远远不是地域扩张那么简单，它的重要性在于切断了匈奴与西域部族之间的军事联盟、汉朝与西域国家的交流从而变得畅通无阻。这也为今天的中国拥有一个偌大的西部打下了原始的基层。张骞应该是中原王朝穿越河西走廊到达西域的官派第一人。张骞的功绩是探明了这条道路，霍去病的功绩是打通了这条道路，而刘彻是整体战略的总设计师。汉朝422年，一共产生了24位皇帝，后世人们最钦佩的还是汉武帝。霍去病是大汉强国梦想再铸辉煌的功勋人物，更是“大汉精神”最典型的代表人物。

霍去病的不世功勋，主要集中在河西之战和漠北之战。这两次战役是汉匈关系发生根本性变化的战役，同时也成就了霍去病的千秋功绩。

霍去病的出身其实非常卑微。他以一个私生子的身份来到这个世界。父亲霍仲孺是一个小吏。建元元年（公元前140年），霍仲孺在平阳府当差，与平阳侯府的女奴卫少儿有私，生下霍去病。霍仲孺家有妻室，回去后，便与卫少儿断了联系。一个女奴带着没有父亲的孩子，其生活的艰难程度可想而知。然上苍眷顾，建元二年，也就是霍去病两岁那年，卫少儿的妹妹卫子夫被灞上扫墓归来做客平阳府的汉武帝看中了。于是，一个家族改变命运的机会来了。卫少儿的弟弟就是后来的大将军卫青。卫青的出身同样十分卑微。

元朔元年（公元前128年），卫子夫被立为皇后。这可是件天大的事情。这也是那个年代女性生命至高无上的追求和人生抵达巅峰的体现。也就是这个时候，在几个近臣和亲朋好友的张罗下，已经贵为皇亲的卫少儿改嫁詹事陈掌。詹事等同于管理皇室内务的司局级干部。由是，长安城里，那个英俊少年从此步入上流社会。但这个高干子弟与众不同之处在于，他没有提笼架鸟斗鸡遛狗，也没有沉溺花街柳巷寻欢作乐，而是在优渥的环境中，练就了一身好武艺。霍去病最出色的地方是“善骑射”。那是一个需要“善骑射”的年代，于是，霍去病成了汉武帝的侍中。应该是刘彻看到霍去病与众不同的军事天赋吧，便有意授他《孙子兵法》，但这个少年听了几次之后，提出了“兵无常法、随机应变”的观点和自己的构思，这让刘彻既惊讶又惊喜。谁也没有想到的是，数年后，这个狂妄少年自成体系的战略战术，成了一代名将杀伐征战的制胜法宝。

纵观整个中国历史，我们不能不钦佩汉武帝不拘一格的用人之道。张骞、卫青、霍去病、东方朔、赵破奴、金日磾等等，他们大都出身卑微甚至是敌将之后，但汉武帝不计较这些，只要有才，身份、学历都不重要。汉军一次次挫败匈奴，可以说完全是汉天子刘彻唯才是举的结果。汉元朔六年（公元前123年），这是汉帝国历史上值得大书特书的一年：漠南大战取得全面胜利。而这一年对于霍去病来说，更是非同寻常：霍去病以骠姚校尉的身份，一战封侯，而且是冠军侯 。这一年，霍去病十七岁，卫青二十八岁，刘彻三十三岁。

漠南大捷是汉朝压抑太久之后取得的一场前所未有的胜利：歼敌一万九千，俘获裨王（匈奴小王）十余人，牲畜数十万头。汉朝太需要这样的一次胜利了，近七十年的忍辱负重，终于有了扬眉吐气的机会，这怎能不让汉王朝怎举国欢腾、欣喜若狂呢。据说漠南之战取得胜利之时，汉武帝兴奋不已，派出使者直接将大将军印送到了军前。汉武帝不但封赏了卫青和有功将士，还执意敕封了卫青三个尚在襁褓的儿子侯爵。由此可见当时汉天子刘彻激动与喜悦之情。和取得胜利同样让汉武帝高兴的是，漠南之战期间，十七岁的骠姚校尉霍去病率八百精骑，弃大军直奔匈奴腹地，杀死了匈奴相国和当户，活捉单于的叔父罗姑比，斩首两千余敌凯旋而归。一代将星的冉冉上升，汉帝国的天空布满了胜利的霞光和喜气的祥云。

建功立业，守护安宁，从来都是一个军人的价值追求。飞将军李广一生杀敌无数，名震天下，但最后依旧是“李广难封”。而这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将领，在人生刚刚开始的时候，就拜将封侯，轻而易举的实现了一个军人梦寐以求的理想，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这件事的背后，我想肯定有人窃窃私语，说这个孩子的运气太好了或者太侥幸、太幸运了之类的话，但两年之后的河西大战，应该消除了这些疑虑，彻底奠定了霍去病一代名将的地位。那一年，霍去病十九岁。

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春，十九岁的霍去病被封骠骑将军，率近一万精骑，从陇西出发，攻击匈奴。骠骑将军是什么意思什么级别呢？骠骑就是飞骑的意思，用今天的话说，就是特种部队的一把手。汉朝骠骑将军的级别比大将军低一些。但漠北大战之后，霍去病毫无争议的成为汉军领军人物，加封大司马，朝廷明令骠骑将军官阶、俸禄与大将军完全相等。为了区别于大将军卫青，后世的人们习惯性称呼霍去病病骠骑将军，或骠骑大将军。

霍去病所率的一万精骑，就是他首战告捷八百精骑的精准扩充。那八百精骑均来自羽林骑，羽林骑就是皇帝的护卫部队，之前叫建章宫、建章骑营。羽林骑都是精挑细选的骁勇之士。一支这样的部队在一个十九岁青年将军的带领下，其攻击性和杀伤力可想而知。当然，匈奴向来骁勇善战，汉朝男儿为此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现在，霍去病率军直奔河西走廊。河西之战的主战场就在今天山丹县城东南四十公里的焉支山下。

河西之战的大致情况如下：元狩二年春，汉军由扁都口翻阅焉支山进入河西走廊，在六天的时间里转战五国，连克匈奴五个部落。随后，避开浑邪王、休屠王的主力部队，折身回转，长途奔袭，向东疾驰一千多里，在皋兰山下与卢侯王、折兰王短兵相接。这一仗可谓以少打多、以疲打逸，战斗的残烈程度可想而知。但也正是汉军男儿血战到底的精神和视死如归的勇气，最后力斩卢侯王、折兰王，取得了战斗的胜利。汉军近万精骑，回师的时候已不足三千。

这是霍去病在河西走廊的第一役。同年夏天，霍去病率部又一次来到河西走廊。与上次孤军深入不同的是，这次汉军兵分四路，同时出发。霍去病与公孙敖从北地出兵，然后分道进军。张骞与李广从右北平出兵，然后分道进军。汉帝国此次出兵的战略规划是，东线牵制，西线打击，最终消灭西北地区的匈奴部队。但这次行军的结果是，先锋李广率四千余骑先行出发，张骞所率主力未能按预定时间出击，致使李广的部队北进数百里后，被左贤王军四万骑兵团团围住。李广、李敢父子与十倍与己的匈奴激战两日，死伤过半，张骞率主力赶到，匈奴军见不能取胜，遂解围北去，汉军回师。

霍去病深入北地之后，公孙敖竟然走错了路未能与霍去病军会合。兵贵神速，刻不容缓，霍去病便独自率部按照原定作战计划，进军漠北。汉军渡黄河、越贺兰山、绕道居延海，仍旧采取大迂回的进军方略，由北向南，深入匈奴境内合黎山与祁连山之间，向焉支山东西两侧的浑邪王和休屠王的部队发起进攻。霍去病军事战略要义和精彩之处在于避实就虚，出奇制胜，在运动中打击敌人。如果说皋兰山下的战役是一场短兵相接硬碰硬的恶战，焉支山下的战役，就是一场深谋远虑的智取。

在浑邪王的底盘上搞突然袭击和拼死搏杀，显然不是上策。于是，霍去病的部队在这里安营扎寨，做起了固守对峙的准备。面对汉军营地一天天收缩营寨一天天加固，浑邪王觉得围剿的机会来了，就调集了大军，把汉军围了个水泄不通，欲将汉军困死于此。汉军营地也时时传来骚动不安的消息。然而，让他怎么也想不到的是，汉军早已挖开了地道，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汉军弃寨而去，匈奴的主力却遭到汉军的重创，几乎全军覆没。汉军这种充满胆气与智谋的作战方案，让匈奴彻底领教了汉军的战斗力，同时也领教了什么叫神兵天降，什么叫胆战心惊。

此一役，汉军歼敌三万余人，迫使单桓王、酋涂王及相国、都尉等两千五百余人投降，俘虏了五王及王母、单于阏氏、王子五十九人，相国、将军、当户、都尉六十三人。汉军伤亡三千余人。浑邪王的地域范围基本就是今天的张掖一带，休屠王的地域范围基本就是今天的武威一带。美丽的焉支山，是浑邪王和休屠王的分界线，也是他们共有的驻牧地。焉支山下一战，基本荡平了盘踞在河西走廊的匈奴主力，西北地区的匈奴，也就完全失去了反击的能力。更重要的是，他们再也没有了反击的信心。由是，这次战役被太史公写进了《史记》。焉支山从此成了胜利的象征，后世赞美焉支山的诗文，也以此为典。

被俘的王子有后来成为汉昭帝辅政大臣的金日磾。

参与这次战役日后封侯的有赵破奴、高不识、仆多等将领，更多的则是在中华民族大融合的进程中牺牲的将士。2020年7月，油菜花盛开的季节，我去了焉支山下的山丹军马场。回程途中，我特意绕道去了一个叫八卦营的地方，在寂寥的古战场周围，向两千多年前阵亡安息于此的将士们投去致祭的目光。我知道，只有我们的脚步到达此处，他们才能从历史的尘埃中站起身子，让我们的思绪重新审视一次。

河西之战汉军大获全胜。浑邪王、休屠王仓皇逃窜。匈奴伊稚斜单于得知河西战况后，十分恼怒，想将二王召而杀之。浑邪王、休屠王十分恐惧，两战两败，领土尽失，无路可投，便派遣使者赴汉乞降。此时，浑邪王和休屠王手中仍有4万余部众，号称10万。对汉朝来说这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情。汉武帝恐其有诈，派霍去病率骑一万，再次前往河西受降。果然，休屠王临时变卦，拒绝降汉。浑邪王杀了休屠王，收其部众，决计归降汉朝。在即将受降的时候，匈奴的一些裨王和将士看到汉军人马远远少于自己的部队，便想逃走。怎么办？霍去病当机立断，纵马驰入匈奴阵中，与浑邪王相见。旋即，霍去病将八千欲逃的匈奴将士尽皆斩首。一场危机四伏、随时有可能发生哗变的事件就这样被霍去病瞬间完成了。这件事的背后，霍去病盖世的勇武，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一代战神的绝世风采 ，由此定格于河西走廊。浑邪王被封漯阴侯。霍去病的声望，一时之间，全然超过了卫青。

河西大捷的历史意义，史学家早有定论。河西大战彻底歼灭了西北地区的匈奴主力，汉王朝也将中原通往西域及世界各地的这条通道牢牢地控制在了自己的手里。匈汉之间的攻守关系，也彻底发生了变化，世界格局也由此发生了重大变化。那首传唱千年的匈奴古歌，大概就是这个时候从焉支山下和祁连山下唱响。那些赞美焉支山和霍去病的诗词歌赋，从此被写进历史的书籍。河西四郡由此设立。汉朝的兵力，此后专注于北部的伊稚斜单于本部和左贤王所在的东北地区。两年后，漠北之战开始。

漠北战役是匈汉博弈多年来规模最大、战果最为辉煌的一次战役，可谓空前绝后。此一役，卫青军歼敌一万九千，大单于伊稚斜侥幸逃走。霍去病军歼敌七万有余，俘获屯头王、韩王等3人，将军、相国、当户、都尉等83人，左贤王部精锐几乎损失殆尽。霍去病本部汉军伤亡一万。从此以后，匈奴远遁，实力日衰，再也无力大举南下。漠北战役，汉朝也是倾国之有，耗尽了财力，甚至是严重透支，短时间内也无力再战。据资料记载，为配合这次大战，汉王朝动员了四万多私人马匹，十万步兵负责大军粮草辎重的运输。那一年，霍去病二十二岁。

此后，在长安城里一座府邸前面，已经成为汉军领袖人物的霍去病说出了影响一代又一代军人价值取向和生命走向的一句话，那就是：匈奴未灭，无以家为？这是每一个军人的职责，更是每一个战士自豪。

此后，一个叫陈汤的汉军校尉，在一封奏折中写了这样一句至今读来依旧令人血脉偾张的呈词，那就是：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这句话应该是刘邦的心声，也是千千万万个大汉将士的心声。这句话已成为大汉精神最典型的核心引领。

而所有这些，都是从一代名将霍去病跃马焉支山下的那场大战开始的。

2021.5.2于北京

原载《青海湖》，《张掖日报》转载

2021.5.2于北京

周步，甘肃山丹人。作家，诗人。写作题材以西部历史散文居多。作品获沂蒙精神文学奖、张之洞文学奖等国内五十多个奖项。作品入编《20012年中学生最喜爱的散文精选》等多个文学选本。多部作品被拍摄成电视散文等在电视台、广播电台朗诵播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