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锡.功德林（三）

作者◎苏生

窗台上的奶牛猫翻了个身继续打盹，许师傅抬起头看了看开心吹牛的欧师傅。

欧师傅揉好了面，下搭嘴难得上扬。他系着白围裙，抽了根南京烟，递给我一支，我没有接。

“小殿这王八羔子，昨晚回家了，交给我2000块钱”

“小殿出息了”——老板的父亲“白头翁”壮实高大，腆着肚子，脖子上搭条毛巾，随时擦汗，每天像陀螺一样在小店里转来转去。

“你多鼓励他，我看呀，让他出去闯闯是好事，别怕他走弯路，浪子回头金不换。”许师傅不动声色。

“那是，那是，他还说明天去看许姨”，欧师傅恭恭敬敬。

……午饭前的时光，我们师徒四人正在忙碌：欧师傅揉面，我和许师傅做包子，“白头翁”拌馅——这是他的绝活，不肯外传，我偷学几次未得其精髓，奶牛猫监工一样躺窗台，时而神经质似的眯我们一眼，“喵”。房顶上的吊扇“哧哧”“嘎嘎”终于可以“呼呼”送风。

街上到处是“突突”的摩托声响，无锡的工厂们卯足了劲日夜不休，录像厅外的喇叭，正播放着张国荣的音乐：

人间路 快乐少年郎

路里崎岖 崎岖不见阳光

泥尘里 快乐有几多方向

一丝丝梦幻般风雨

路随人茫茫

——我刚17岁，人生尚未真正开始，但我会记得那午餐前的和谐时光。

每天华灯初上，白头翁的儿子，一位瘦高个的长发男人——借着路灯，街道边，支起的桌旁，手拿了折扇，睃逻着行人。夜摊厨柜也早早推在石街上，餐盒里摆了各种凉菜：素鸡，素鸭，花毛，芹菜，豆芽，菽白，还有麻辣龙虾……

这一整盘约20公斤的龙虾都经由我手仔细地清理洗涮。

每天中午，欧师傅下班了，白头翁继续陀螺，我坐在小马扎上，面前两个硕大的铝盆，盛满到处乱爬的龙虾：

我擒住其中一只，捏住两只钳子夹住虾头，让它呈投降状，弓其身，驼其背，先抽虾线，后剪细足，再挑腮毛，换刷子凉水刷净后扔另一箩筐。

我的两只手掌被戳伤夹破无数回，龙虾钳子是有毒的，伤口痒痛肿胀，后来手掌已麻木了，当然也熟练的掌握了清洗小龙虾的技巧。

 多年后，麻辣小龙虾成了我招待贵宾的拿手菜，但我这辈子也不再想吃小龙虾。

整个一中午，我头都没抬，一只不落的清洗那二十公斤小龙虾，白头翁刚开始还要检查一下，后来再不过问。

他知道我不会偷懒，会一只只清洗干净。

我没想过偷懒，也不想糊弄，那是我的第一份职业，我还不懂什么叫敬业，但从父母从老师从许师傅那里学来的就是两字：做事要认真！

许师傅躺竹椅上，茶几上放着紫砂壶，苏州评弹悠悠地氤蕴在满室的茉莉茶香里。

香莲碧水动风凉，

水动风凉夏日长。

长日夏凉风动水，

凉风动水碧莲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