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 话 刘 少 洋

文/徐统存

新岁元旦前夕，暖阳高照。下午3点不到，我如约赶到江宁区北沿路8号菜馆。此前，已跟服务员说好了泡茶，因为今天我要采访一个人。金晓当新兵时，他是金晓的营长，及至我到临汾旅537团五连时，他是团参谋长。

8号菜馆是由一幢别墅开出来的饭馆，3点左右的冬阳，透过落地玻璃墙，我坐在餐桌边，身上很暖，暖得我解开了冲锋衣。望着窗外的太阳，我知道用不了多久，就成了夕阳，然后就要落山了。这让我想起张二棍的诗《太阳落山了》，其中有一句“我还见过，它静静落在火葬场的烟囱后面”。

我前几天约沈伟潮（原537团作训股长）时，沈股长说我是在作挽救性采访，或者说抢救性采访。原五连九班长钟鹏的突然离世，让我更觉得与时间赛跑的重要性，我现在来采访原537团这些人，只为还原那段历史，留下那段曾经的精彩，乃至过失。  

刘少洋副团长到店的时间只晚了几分钟，是因为停车的缘故。他是1974年底入伍的，江苏射阳县人。射阳是后羿射日神话故事传说的地方，在原537团一度也有一个神奇的传说，我还是先留点悬念，让您接着往下看。

我和刘少洋副团长面对面坐在铺了餐布的桌两边，冬日下午的暖暖的阳光照在我俩的身上。刘少洋脸色很好，精气神都不错。他告诉我，他前几个月前在鬼门关走了一圈。手术后，宗晨阳（原537团团长）坚持要来看他，在他家待了两个小时。让我感受到了老战友之间的深情厚意。

我说，我采访您的目的和意义，是想把原537团的迎外故事和迎外精神流传下去。这是我在离开537团28年后才想做的一件事。

他说，你做的这件事很有价值，也很有意义，你找我也算找对了人。我从1974年底到灵山军营，一直到1997年537团撤编前一年转业，前前后后24年，都在这个团队，只是中间到解放军初级院校和中级指挥院校学习了两年半。537团的迎外史是从1970年经总参批准对外宾开放的，我就见证了20多年，不仅是重要的见证者，更是重要的参与者。

1984年老山轮战，179师部分师团干部去军区和老山作战前线受领任务。537团领导回来说，我团的任务是守防八里河东山。部队正准备开拔。上级布置了数批重要迎外任务。军区才把179师留下换其他师了。刘少洋说，这是团领导亲口说的，他们还谈及部队的战场管理。

他说，你看看有哪个部队在前后不到10年的时间里，军委秘书长、总政治部主任杨白冰，总参谋长杨得志，总后勤部长赵南起，都先后来视察这支部队，这支部队而且不是在京郊某个地方，而是远在千里之外南京东郊的一个小山沟里。首长们之所以来，还是因为这支部队的不同之处，神秘之处。

那就让我们来一一揭开这支部队的神秘面纱吧！

您是哪年提干的？

刘少洋：我是当兵后的2年零四个月提干的，不到两年半。

真优秀。您提干后在哪个连队，什么时候接触迎外的？

刘少洋：我在特务连，后来改叫警调连，1979年我从军校毕业当特务连副连长时就接受迎外表演任务。特务连三个排，警卫排负责迎外保障；侦察排有好几个表演项目，一是侦察兵攀登（分徒手攀登和撑竿攀登），侦察兵基本功，擒拿格斗（分一对一，一对二对打）以及捕俘拳等；工兵排负责连环雷、水雷和对空抛射手榴弹。连队分工副连长负责工兵的表演项目。连环雷是用炸药，每个炸点相隔5米，长度1000米。先后顺序点火爆炸后，烟尘飞扬，烟柱越来越高，战场效果非常好。同时，在迎外场观礼台左前方一侧的三个水塘里，分别在大小不同的瓦坛里放上不同当量的炸药，用蜡封口后置入水中，按先后顺序起爆，腾起的水柱一个比一个高，水柱接近高点时，又产生二次爆炸。第三个项目是对空抛射手榴弹，是针对敌空降兵的。当时迎外表演，不仅具有实战性，还具有观赏性。

这三个观赏性项目，我都没见过。

后来，考虑到外宾的安全，特别是风向的问题，如果弹片吹向观礼台上的外宾，伤着外宾怎么办，因此后来取消了。

看来，您这个步兵，比我这个专业工兵还要专业。

您在迎外场上有过失误吗？

我个人倒没有。但在我们连队，我们营，我的兵身上发生过。

一次是迎外剩余弹药临时存放小仓库爆炸。那是1982年8月14日夜里，小仓库发生爆炸。这个仓库，是团里让特务连把平时迎外剩余下来的雷管炸药手榴弹地雷爆破筒，还有磷粉（用于涂在靶上，起到观赏性效果），还有50年代苏联援助来的高级黑火药，都集中放在这个仓库，钥匙是特务连一个班长管的。我是13日带侦察兵参加60军侦察兵集训比武回来的，小仓库因南京夏天气温连续高温不退，而且仓库（牵强称为仓库）完全不具备保存弹药尤其是高级火药的条件而引起的自燃自爆事故（后经上级部门和技术部门调查定论）。14日晚上就发生了自燃自爆。这个仓库在营区最偏僻的拐角处，离老百姓较近。爆炸发生后，当地村妇女主任敲着脸盆喊救火，村民们跟着主任往火场跑，紧接着发生了第二次巨爆，村民们不敢上去了，全团官兵也紧急出动。火场零星地发生噼里啪啦的爆炸声，后来又发生了第三次巨爆，比第二次小一点。当我们赶到时，仓库前面的民房，人字形的半面瓦房竟被整齐地掀翻了。幸亏的是，无一人伤亡。后来军里查找原因，处理了一些人。那个保管仓库的班长也受了处分，在退伍鉴定上也写上了这件事。为此，这个战士误解我20多年，后来在一次战友相聚，才冰融消释。

美国之音还对此次爆炸作了关注和宣传。

我在特务连干了两年副连长6年连长后，到二营任副营长。当了两年副营长，一天我从靶场归来，在营区的梧桐大道上遇见姚书联团长，团长叫住了我，说，你二营长的命令这几天就要下来了，你重点抓好两项工作，一是要抓部队的管理，二是抓训练和迎外。我上任后，第一把火就是抓管理。针对全营逾假不归的，不假外出的，严肃处理了一批战士。第二把火抓迎外项目改革，设置了卧姿射击200米头靶，跃进50米;跪姿射击150米胸环靶，跃进50米;立姿射击100米半身靶。均取得比较好的迎外效果。我在这一任上一干又是6年。后来，从我二营的官兵中，张福林、童裳显、朱金平、窦工军、金晓、刘宝权都走上二营长这个迎外重要的岗位上。

这里我还要特别值得一提的事，五连，这个连队单独驻在营区外，担负单兵战术教学和班、排、连战术（实弹实爆）军事表演项目，从这个连队的九班长中，破格提干了张福林、顾伟存、范德庆、孙福江、张德稳、钟鹏等。这在全军也是非常少见的，我在后面的采访中再一一道来。

刘少洋还要特别说的，就是我前面留下的一个悬念。他当营长期间，全团四个营的六任营长，都是他同一批兵，同一个县的，就是射阳县的。面对不解甚至质疑，时任团长姚书联为团队建设理直气壮地说，不服气的可以拉出来比一比。这在全军恐怕都找不到第二。

我知道，新兵在分连时都按照地域打散了分，这个地方多少个，那个地方多少个。分到连队再分到班排，也是这样分，防止老乡抱团不好管理。

刘少洋说，还有一次迎外出了点洋相，那就是蒙古国防部长来我团参观。射击打靶时邢某舰的弹匣弹簧松了，一发子弹卡在枪膛里，他退出再压进去，耽误了射击时间，被军区固辉司令员看到了很不高兴。到侦察兵撑竿攀墙时，又突发竹竿断了，好在战士腰后系了保险绳。当时司令员上卫生间没看到这一幕。最后是炮兵打完靶后，撤回去的时候,炮车后面的火炮卡栓不知怎么脱落，造成火炮脱落与牵引车脱离。这些本不应该发生的，却发生了，说明我们迎外工作经常强调迎外无小事，却让我感觉有些工作做得还不够细，检查还不到位。

蒙古国防部长在回程的路上突然要司机停车，他下车后向路边一个连队走去，固司令员等人紧紧跟随，师外办干部跑步到蒙古国防部长前面，引导外宾。外办干部推开排房门，发现门后有一盆没洗的军衣，便把门虚掩着，借助门和自己的身体挡住这盆没洗的军衣，直至外宾离开。

刘少洋在营长任上一干就是6年。后来他听原179师师长王永怀说，是宗团长和肖政委跑到他那里为他跑官要官的，宗团长说，如果刘少洋这样的营长不提拔使用，以后还有谁跟着我们干？刘少洋因此到南京陆军指挥学院学习并晋升为团参谋长。

就在他任参谋长期间，1994年夏天，南京陆军指挥学院要537团配合该院外训系学员教学。在这次教学中，四连配合五连战术进攻。四连战士姜某斌拉炸具时，发生速爆，炸断了左手。时任作训股长倪明紧急送他去军医总院抢救，那血腥味让倪明多少天吃不下饭。后来查明事故原因，是战士在做炸具时，因工作量大，漏了一个雷管钳夹雷管和导火索，再加之胶布时间久了脱落掉了，致使拉火管火星直接射入雷管，没经过导火索，引起速爆。事故发生后，全团停训，检查了一个多月。

我也就是因为这次事故，才得以走进537团，走到迎外场。我并把这些写进长篇小说《年华》。

我之所以把这次事故写得如此详细，是想告诉人们，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在和平年代，仍然有人在为我们负重前行。

刘少洋说，后来转业后，我还去江西南昌看了姜某斌，他过得还不错，在一个乡镇医院还当了领导，医术在当地也很有名气。他见姜某斌的第一句话：“当年那一炸，炸掉了你的一只手，也炸掉了我在部队的前程，不过，你的手比我的前程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