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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贤根散文:与牛共饮
来源:旅游文化网 | 作者:王贤根 | 发布时间: 2024-03-05 | 540 次浏览 | 分享到:

会稽山南麓我的家乡,学名称紫云英的花草叫草籽。每年的清明时节,连片的紫红色花开满田野,如云如雾。天放晴时,阳光和煦,花叶上晶莹的雨珠闪烁着诱人的银色光亮。十里蛙声一片,却少见踪影,它们躲藏在草籽丛中,尽情享受遮荫的美妙;蜜蜂嗡嗡,彩蝶飞舞,它们也在分享阳春的甜美时光。

草籽地旁,常常有几小块亮汪汪的水田,生长着细嫩的秧苗,几条泥鳅摇头摆尾从苗间穿过,挤动娇嫩的苗杆,掀起微亮的水波,天上的云在水中摇晃,也摇曳着农人金色的梦。

“秧苗分杈,夫妻分床。”秧苗长出两片小小叶子,标志着春耕农忙的时节到了,男人们要养精蓄锐,气力集中到抢种上去,家里的女把式起早贪黑,也是劳累。靠农田收益的年代,春耕是一年中至关重要的环节。这时的耕牛,也调理得毛色油亮,摸上去肉体紧紧的。

细雨蒙蒙,我爹穿蓑戴笠,在草籽田里稳稳地扶着犁把,套着犁的黄牛不急不慢负重前行,四蹄在泥水里有节奏地抽出、踩落,扬起的水花声与犁地翻土的声响,自然融汇在一起,我爹卷起裤管的脚也如牛蹄子踩下去那样,稳重、踏实,蓑衣上的雨滴落在刚刚翻开的草籽田里,悄无声色。

草籽是南方水稻种植的上等有机肥,有些已经割回晾晒备作饲料。犁地的过程中,我爹有意无意地扬扬牛鞭,轻轻地吆喝,黄牛依然是有节奏地拉着犁把,身后翻起的裹着草籽的黑土,在迷蒙的雨景里散发着清新的芳香。

夜幕降临,我爹赤着双脚背犁牵牛回家,吩咐我:“给牛灌点酒去!”

回栏的牛,像农家主人那样,劳累一天,该喝几口酒活活筋骨。牛是农家最亲近的伙伴,又是农家生活的某种依靠。

我提竹筒去灌酒的时候,我妈给我爹倒了热气腾腾的洗脚水,刚洗毕,两盘小菜先上桌,温热的一壶黄酒把在爹手,斟入小瓷碗,抿一口,啧啧声响起,一种劳作后的幸福感,顿时荡漾在他的脸上。

春节后重新酿制的两坛酒,半埋在灶膛铲出的柴灰里,到了清明谷雨时节,已经醇香四溢。当我掀开泥盖,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面熏来。

这时,我爹给我妈斟上一小碗,递过去,我妈脸刷的红润似朵花:“我也喝?”话这么说着,手已伸过去接,昂脖,咕咚咕咚两口。我爹再斟,我妈挡壶:“你来你来!”转身炒菜去了。

我将酒提轻轻地放入坛,盛满缓缓上提,倒入竹筒。竹筒由两节颀长的毛竹削皮制成,上部节处凿一小口,中间节用铁丝捅通,再用麻绳在上部留有的竹梆洞眼中穿过,便于提携。装水装酒,都是缓缓地注入,倒时自然也是缓慢地流出。这时,灌酒已是我的拿手之活啦。

一手提着沉甸甸的竹筒,一手拿根细细的竹管,我心也像黄酒那样激荡着芬芳。黄牛闻到酒味,像我闻到酒味一样的激动,立时兴奋起来,张口哞哞地叫两声,就如孩子看到妈妈手中美食的欢呼。

棕黄色的家牛,两只圆眼亮汪汪的闪动着光芒,几管黄酒落肚,它亢奋地扬蹄在栏里小跑几圈,又亮汪汪地盯着酒筒。我抬起筒昂头连喝数口,一股酒劲迅时窜上心头。几年喂牛的历练,已成好酒之徒,每回这时都是我喝竹筒,牛喝小管。酒气助长了我的酒兴,也馋得黄牛直流口水。黄牛油亮的皮毛上蚯蚓似的条条血脉,明显地鼓涨起来。

满盛的一竹筒酒,约摸有五六斤。那时我个小,要站在竹凳上喂,黄牛咕咚咕咚的下肚时,两眼圆圆地盯着我,充满着欢悦的神情,宽厚的嘴唇湿漉漉的,半是酒水半是口水。它不时的伸出粗厚的舌头吱啦吱啦地舔唇,将留得的一点酒滴尽收落肚,它还舔我的小手,啃吃草的舌头粗糙,可这时,我感觉到一种无名的亲近与温暖。拍拍它硕大的头颅,它又昂头舔我,两只坚硬的犄角高傲地耸立,小朋友们一道放牧时,我常常为之觉得它威武无比。

满满一竹筒黄酒在它一管我几口的对饮中消尽了。黄牛好像意犹未尽,目光炯炯地看着竹筒,舌头吱啦吱啦的舔唇,仿佛还在回味刚才的美味,而我却有些醉意,身子有些许的飘飘然。

连续多天的上套强拉,黄牛脖颈上方留下了一条深凹的伤痕。我把我爹交给的草药捣烂,将墨绿的水渍晃晃悠悠地涂抹到它带有血迹的伤口上。爹说这种草药效果奇好。我巴望一夜间这处血迹结痂,痊愈。黄牛默默地耕耘,从不偷懒。话说转来,离了它,还有谁能帮我爹耕开这几畈草籽田、拉耙耘平呢!

黄牛卧在我的身旁,温情地舔我,舔得我满脸粘乎乎的。这时间,忽听到我妈吆喝食饭的声音,我这才赶紧起身,拎着竹筒,跨出牛屋,匆匆跑回几十米开外的老屋……

长大后才晓得,在人生的路上,我也是一头牛。



王贤根,浙江义乌人,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北京师范大学研究生院,1991年4月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著有军事纪实(报告)文学《援越抗美实录》《西线之战》《铁流先锋》《浩然家国情》《开国将领的故事》《雷神》,长篇报告文学《千古长城义乌兵》《火红的高阳》《远泉绿色之梦》,散文集《山野漫笔》《用自己的头站起来》《又是烟雨迷蒙时》《梦想是一辈子的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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