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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鸣:方寸之间闪展腾挪——读王培静小小说随感
来源:旅游文化网 | 作者:孔鸣 | 发布时间: 2024-12-19 | 78 次浏览 | 分享到:

微型小说大家谈

方寸之间闪展腾挪

——读王培静小小说随感


孔 鸣


对于王培静的小小说,我读得不多。说实话,我对小小说是有成见的。我觉得小小说比较难写。小说小说,就是往小里说,越小越难,这是毋庸置疑的。我对小小说的成见是大多数小小说逃不出欧•亨利的模式。我曾偶尔为之写过几篇小小说,虽然发表在小说期刊上,但被某些同行视为散文。我后来索性不再染指小小说,内心却依然坚守对小说的认知:小说不是写什么,而是怎么写。

本色化的叙述语言

文如其人,可以在王培静身上得到淋漓尽致的完美体现。

王培静是山东人,为人朴实厚道,他的小说叙述语言也平淡朴实,这为他的小说平添了浓厚的亲切感;个别鲁西南方言,更为作品点缀出灵光乍现的惊喜感。

“娘这次病得很重,娘把我和妹妹叫到跟前,断断续续地说:‘大小,妮,我告诉你们,你爹他没死,你爹他就还活着。’”(《尊严》)这里的“大小”,是指大小子,大儿子的意思,妮就是女儿。

“他说是趁天黑从山上摸黑过来的……头一天还在一个土炕上睡觉的人,第二天在战场上,像麦个子一样,一个一个被撂倒了。”(《寻找英雄》)这段叙述中的“趁天黑……摸黑”“像麦个子一样,一个一个被撂倒了”,形象传神不说,凶险的环境、战争的残酷,在这朴实无华的语言中,被表述得干脆利落。

“这天,在一个叫王山头的小村,一辆小车在村口停了下来。从车上走下来了一位六十多岁的妇女和一名威武的军人。他们的到来,立即吸引了小村人所有的目光。”短句子,平民语气,画面感十足。

除了农村题材,还有更多军旅和城市题材的作品,叙述语言也是尽显本色,节奏感控制得有张有弛。

“快黑天时,车子向前栽了两下,停了下来。轰了几下油门也不管用,气得司机小李直拍方向盘。鲁队长说:‘我下车看看。’”(《最美女兵》)这段文字,像不像战士打冲锋枪,突突突几梭子,压根不拖泥带水,一点儿也不卡壳,真个叫嘎嘣利落脆。

王培静小说中所塑造的人物,特别是军人形象,哪怕是英雄,都不是那种“高大全”形象,大都是有血有肉来自底层生活中的平凡的“小人物”,都是普通人,但他们所从事的却是不平凡的工作,从他们的生活琐事中彰显出的是一种奉献精神,这是作者的军人情结使然,这也就注定了他的语言平淡质朴,如拉家常,于平淡中现真情,这也正是汉语的魅力。

叙述视角的精准切换

王培静的小说呈现出的另一鲜明特色,就是叙述视角的精准切换。

《尊严》应该算是外视角叙述,因为叙述者并不完全了解故事的全部细节,虽然文本开头一句是写娘临终前的现状,是现在进行时,面对的也是两个已成年的儿女,接下来进入文本核心的是儿童视角,从进入人物的内心活动看,已切换为内视角,忆起父亲的战友来信、来家及告别,最后又跳出来回到现状,切换为外视角叙述,娘临终前才说,那个人就是你们的亲爹!

《尊严》叙述视角的精准切换取得的艺术效果是震撼人心的,给人久久不散的、隐忍的、撕裂的痛感,令人唏嘘喟叹,欲哭无泪,无助无奈,这就是现实。军人尊严,家族尊严,国家尊严,如何取舍?有时候,向生活低头,向命运屈服,虽心有不甘,却也是一种勇敢面对的选择。有时候,“尊严”也是一种互相“成全”。

有一篇貌似外视角的文本《真相》。其实《真相》的叙述是全知全能的,当以主要人物鲁一贤为主体展开情节时,视角就自然切换为了内视角,并进入人物内心。随着鲁一贤的命运走向,他收到了姐姐的一封邮件;以姐姐为主体的人物展开情节时,姐姐写信的过程是内视角(进入人物内心),信中叙述视角则为后视角(回忆),以此推动故事情节合理地往前发展。第二封信是爸爸妈妈写来的,爸爸妈妈在信中告诉了鲁一贤真相,从而解开了鲁一贤心中的症结。如果不具体描述姐姐和爸爸妈妈的这两封信,直接由作者叙述姐姐给鲁一贤写了一封信,告诉他自己曾去上海找他,但没找到,并为过去经常欺负他而感到抱歉,爸爸妈妈也写信告诉他,他才是亲生的,姐姐是抱来的,那么《真相》就变成了一个“小故事”,而不是一篇小说了。

最后叙述者跳出爸爸妈妈的内视角(信),又回到全能视角,告诉读者:爸爸是缉毒队的副大队长,妈妈是法院的一名法官。小说戛然而止。

叙述人称的智慧选择

叙述视角的切换与叙述人称的选择是密不可分的。第一人称“我”的选择是一种“在场”的叙述,典型的代表作是《一碗泉》。

其实“一碗泉”是一种虚拟的存在,“一碗泉”是在荒漠的戈壁滩上一种诗意想象,“一碗泉”是理想的乌托邦……但是这样的“一碗泉”与坚守边疆的军人形象联系在一起,就有了特殊的社会价值和人生意义。在此不谈小说题旨,只探讨一个虚拟的存在,怎么令人信服?唯有“我”现身说法方显真实。这是一种叙事策略,也是小说的智慧。

《一碗泉》以第一人称“我”进入文本,接着出现了第三人称“营长”,“营长”为“我”讲述了另一个“他”的亲身经历。在“我”与营长的对话里,另一个人物“他”其实就是营长本人,现身对战友们讲述“我”的亲身经历……整个文本跟俄罗斯“套娃”一样,最后还是回到第一人称“我”这里——

“再后来我知道了,我们这儿原本是没有地名的,‘一碗泉’这个诗意的名字是我们营长的杰作。我终于明白了老兵们的话:‘一碗泉’的确在每一位边防战士的心里。”

第一人称绝对是第一视角,但第一视角不一定是第一人称。

《守岛老人》开始是用第一人称叙述的:“有一次,我们几个战友在内陆的一个小城里相聚,酒桌上认识了一个叫(春江)的新朋友,他也曾当过兵,给我们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第三人称(春江)在下面的故事里自然就转换为了第一人称“我”:“我当的是海军,部队驻守在渤海湾边……”

在这个故事里,又出现了一个第三人称“大爷”。“大爷”又为“我”(春江)讲述自己的经历:“那我就给你们讲讲:1940年夏天,当时我才16岁……”

又跟俄罗斯“套娃”一样,叙述人称和视角都发生了转换,层层解谜,引人入胜,让一个篇幅不长的小小说叙事变得跌宕起伏,这就是怎么写的技术。

叙述顺序的匠心铺设

马尔科斯的“许多年之后……”好像已被中国作家模仿烂了;杜拉斯的“我已经上了年纪,有一天……”也是中国作家烂熟于心的……

但是无论如何,除了顺叙,还有倒叙、插叙、分叙、补叙、平叙,能不用顺叙尽量不要用顺叙为好,除非语感相当好,不是含糖量高,就是能散发出浓烈的臭豆腐味道。

令人欣慰的是,王培静的小说不是篇篇都用顺叙,这也是引我阅读下去的魅力所在。

《没有名字的小英雄》就是典型的倒叙。小说开篇不落俗套之处是纪念碑上的三个“口”字吊起了大家的胃口,接下来就是讲述小英雄的故事,解开这“口口口”之谜。

《编外女兵》是插叙。开篇写部队早点名,当点到程菲菲时,全体官兵齐声喊“到”,引出年龄最小的程老兵的故事。《编外女兵》的可贵之处在于明面是写程老兵,另一面写程老兵的父辈及后辈官兵们,也就是写一代代坚守边疆的官兵们。

《寻找英雄》的多元叙述手法值得赞赏。开篇是“据平阴县志记载:一九四三年秋,日本鬼子占领了老东阿城”,这是跨时空的,属于顺叙还是倒叙?接下来叙述父亲也曾参加过八路军,记得小时候,母亲曾无数次地给我们姐弟讲起过这样的故事,这是插叙?从母亲的嘴里,我们知道了父亲的经历,又间接从父亲嘴里,知道了他的战友们的事情,这是分叙?最后一直被家人视为“逃兵”的父亲送子当兵,临终前要求子女把他埋在村西边地里那块无名碑下,这是补叙?

王培静小小说叙述顺序的匠心铺设,为小说人物形象和事迹营造的真实氛围,取得了较高的艺术审美效果。

中西合璧的现代叙事

古为今用、洋为中用,似乎是老生常谈了。王培静也赶时髦,写了一组荒诞、怪异的极具魔幻色彩的小小说。有句行话是这么说的,做人越老实越好,写小说越不老实越好。王培静的这组“不老实”的小说,倒引起了我的浓厚兴趣。我喜欢“新小说”,哪怕从中能挑出这毛病那不足,也比那些四平八稳毫无新意的成熟之作令人感到欣喜。

《我有房子了》和《暗访》师承《聊斋志异》。

先说《我有房子了》。身患癌症的老教师周德义至死没有分到房子,他去阎王爷那里报到,才被阎王爷委以重任,安排他当了一所学校的校长,并分给了他一套二居室先住着,三个月考察合格后,再分给他一套三室二厅的房子。对此,老周很是满意,走时脸上还带着一丝笑容。阎王爷分给老周的一套二居室在现实生活中其实是骨灰盒,三室二厅则是墓地。

《暗访》是写一群烈士英灵看到腐败分子把会所建在陵园内从事不法勾当,众怒难平,众英灵们拉电闸、关水阀,不许他们为非作歹、为所欲为……

借古喻今,批判现实不良社会风气,以期达到救赎和匡正,这是一个作家的良知在“呐喊”,作品体现了与中国古代文人所著的《世说新语》《聊斋志异》一脉相承的文人气节。

在此,向王培静致敬。

《一双离家出走的皮鞋》则进入家庭伦理道德范畴,从一双向女主人告密的皮鞋离家出走的境遇,引发对婚姻中男女关系的思考,使该文本具有了批判的锋锐。

《两张面孔》让我想起了卡夫卡的小说《变形记》。鲁一贤回家前,把一张面孔摘下来放在门外,恢复“我”;鲁一贤早晨出门去上班,又戴上那张昨天摘下来放在门外的面孔,变成了另一个“我”。每天两张面孔,每天在两个“我”之间变来变去,哪个才是真正的“我”呢?这样累不累呀?如果两个“我”中有一个是真的,另一个是假的,那么真和假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或者犹如“真假美猴王”,只是二心的竞斗。有道是真作假时假亦真,假作真时真亦假,世上本没有真假,有的只是辨识心。

《一双离家出走的皮鞋》和《两张面孔》明显借鉴西方现代派超现实主义小说的手法,洋为中用,揭示出现代社会荒诞的现实本质,对人类这个生物种群的生存状态给予深情关怀,从中可见作者的生命意识以文学的形式得以展现,使得小说创作奔向思想的高地,进行有益的尝试,实现对当下小小说写作现状的突破和突围,这是极其难能可贵的,值得点赞。

经典写作或写作经典

我是带着学习的心态阅读王培静的小小说的,同时也用挑剔的眼光看他究竟在一个方寸之地怎样闪展腾挪,螺蛳壳里做道场。在王培静的小小说世界里,文本的价值取向和精神所指是积极向上的,弘扬正能量的,作品背后的人生也能折射出美好的人性光芒。

《家书》是我读到的王培静最好的小小说。

在我有限的阅读范围内,中国作家汪曾祺的小小说《陈小手》是让我印象深刻的小小说经典作品之一。还有就是许行的《立正》。作为一家之言,我认为《家书》是继《陈小手》和《立正》之后最好的小小说。

《家书》有汪曾祺的散文加上小说的跨文体笔法,又有鲁迅的影子,几乎相同的几个汉字,被作家王培静用在这儿,喊出了一个留守妇女最为真实的爱情告白:“我想和你睡觉!”

与前文本不同的是,阿Q用嘴说出来后,头挨了竹杠,因为他不仅冒犯了赵家的门庭,更亵渎了几千年的封建礼教……阿Q是荷尔蒙冲动,鬼使神差使然;而老马的媳妇,则是用心用情跟孩子一天学一个字,最后写出了对丈夫的深切思念和无限深情……

《家书》的核心内容就是一句话:娃很好,我想和你睡觉!

不要笑,笑过之后,心里特别酸楚……

这是怎样的一封家书啊?内容只有9个字!这9个字,包含了几多孤独、几多寂寞和多少无奈、相思和煎熬………娃很好!证明她是个良母。我想和你睡觉,说明她是个贤妻。给予读者强烈的心灵冲击和震撼!

刘震云有部长篇小说《一句顶一万句》。9个字内容的《家书》就是“一句顶一万句”。在中国传统文化中,9是最大的数字,蕴含长长久久和拯救之意。什么是经典?这就是经典!

有待完善的细节结构

小小说的叙述结构应该是相当严谨无可挑剔的,特别是细节方面,牵一发而动全身,王培静的个别小小说严谨性不足,尚待完善。

比如《醉人的秋风》,写一位军人的母亲搭上县武装部长的车——

眼镜问老太太:“你知道这是谁的车吗?”

老太太摇头说:“不知道。”

“这位是县武装部的张政委。”

“刘秘书,别说了……”他转过头问老太太,“老嫂子,你是去永河镇医院?你儿媳生孩子,儿子在外当兵回不来?”

张政委笑着说:“老人家,您受累了,这一百元钱您拿着,算我给您孙子或孙女的见面礼。”

以上对话中,老太太没有回答张政委的问话,张政委等人怎么会知道她是军人的母亲呢?此处老太太应该有一句回话,让张政委等人后面的行为合情合理。

还有《长吻的魔力》,写宋阳和妻子分别打车出门,一个去救火,一个去医院,镜头一转,宋阳的妻子下了出租车,又上了地铁……

前面应有铺垫,因为路远,加上经济拮据,需要先打车到一个地铁站,再换乘地铁去医院,彰显妻子的“艰难行程”,这才有了借长吻在她后背贴纸条的行为,这样是否更具可信度?

还有小说人物姓名的重复使用,特别是鲁一贤,多次在不同的文本中重复出现,并非出于人物是符号的现代小说写作需要,或者是为将来组装成一部长篇小说做准备,仅仅是作者“自恋”使然,这对阅读审美造成了一定的不良影响,令读者质疑作者的想象力已达到思维的边缘。

王培静一直以业余作者自居。我个人认为,这是他为自己热衷于小小说写作找到的一个依赖理由。以他的才情和豪气,上手写中短篇甚至长篇丝毫不成问题,但问题是他白天上班,只能晚上熬灯费蜡爬格子,所以很难静心去啃“硬骨头”,于是他选择了短平快的小小说作为他辛勤耕耘的自留地,并且很快从“贫民”成为一个“富农”到今天成为一方“地主”,这一点足令他身边的朋友们心服口服。他获得过冰心散文奖,获得过全国小小说“金麻雀”奖,《小说选刊》还经常选载他的小小说。这些俗世间的荣誉,是对他的一种认可,他也因此收获了满满的成就感,我还有什么苛求于他的呢?


作者简介|孔鸣,山东新泰人,中国作协会员。1991年开始在《山东文学》发表小说,后陆续在《青年文学》《山花》《时代文学》《中国校园文学》《阳光》《清明》等刊物发表小说。偶尔写文学评论、诗歌及散文。曾获省级文学征文小说一等奖。现居北京,任《娱乐体育•新老年》杂志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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