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 京 苔
走出家门,就是小区的甬路。这条路,我走了快二十年。突然,脚下一滑,低头一看,呀,地砖缝儿里竟然闪出一丛丛绿绿的青苔。
北京有青苔了啊!那个绿,那个新,那个犟。我俯身摸,绒绒的,滑滑的,这条被北京的大太阳晒了二十多年的小路的砖缝儿里,居然长出了青苔?
北京今年雨水多,或倾盆,或珠子串,或滴滴答答,没完没了地下,感觉像天地的较量:你下多少,我就承受多少。其间,又像发绿豆芽一样,憋出了很多始料未及的存在,譬如青苔。
青苔,苔藓,苔衣,都是苔藓植物的泛称,它茎细如丝,似胎毛儿一般,附着在山石、水池、屋瓦、颓墙、湿地等阴暗潮湿、人迹罕至之处。萼苔、背苔、钱苔,用上十几天或者更长的时间,蔓延、铺展、滋生。
有句鼓励人的诗很有意思: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但“苔花”,其实并不是真正意义的花。苔藓是较原始的植物,没有根,只有用假根来固定自己,有茎和叶的分化,没有花、果实和种子的结构。配子体世代占优势的独特生活史,使它们靠孢子来繁殖。孢子呢,是脱离亲本后,自我发育的新个体的生殖细胞,就藏在孢蒴里。
诗里说的“苔花”,实际上指的就是苔藓植物的孢蒴。
苔花虽然不是花,但比牡丹花毫不逊色。
花开时节动京城,说的是牡丹。北京的牡丹很多,很大,很盛,而北京的青苔就太微弱了一些,它显得那么的渺小,那么不起眼,甚至没有人能想起它。
主要原因是因为北京的气候:一年四季分明,冬天特别冷,夏天特别热,春秋特别短。干燥,风沙多,阳光充足,不潮湿,不阴暗……,这都不是青苔生长的环境。
北京苔,大多是在园林上的的应用,形式也丰富多样,可以和不同的场景、不同的素材、不同的地形搭配,产生截然不同的美学效果,应用于公园绿化、屋顶绿化、垂直绿化和家庭园艺中。这次九三大阅兵,长安街上就有个绿色的卢沟桥模型。
我的客厅正对大门,风水先生让我搁一个假山,上水石的假山。安上了,他说要铺一些苔藓,我就拼铺满了。可是,不到几天,苔藓就慢慢变黄了,死啦。
卖苔藓的人说:“哎呀,你应该喷水”。
我就天天喷水,喷了好几天,仍然是黄不拉叽的。
他又告诉我:“唉,那个你的屋里的环境不行,要增加湿度”。
我又开始安加湿器,加湿器安足了,云雾缭绕的,木地板,又鼓起来了,苔,仍然是黄不拉叽地带着干瘪,一点都不绿。
卖青苔的人说:“哎,是因为它已经死了,重新买一批吧”。
我又买了很多,一块块地铺,一直铺到假山顶上,终成眷属, 是一个绿油油的小山。可没过几天,开春的时候,外面万物葱绿时,它却死成了枯黄。
气得我肝儿疼。
最终,我的绿假山被我放弃了。 “你不专业”,卖青苔的说。
去年,我去武夷山,喝岩茶时看见了漂亮的青苔,长在茶树上。浑身上下的大绿茶树,实在是漂亮。
“你喝着青苔味儿了吧?”茶老板问我。
“茶树上长青苔,才是正宗岩茶”,他又神秘地说。
看我正要掏钱,旁边的茶农看不下去了:“青苔和茶有啥关系呢?别的树上也有,这儿,潮”。
今年,我去日本,逛他们的公园。总体感觉他们的公园素简而浓绿且安静,花境布置特别讲究用青苔渲染。
京都有一个西芳寺,又名苔寺,里面是犹如魔法森林一般的青苔庭院。为了保护青苔,每天会限制人数。寺中布满了16000平方米的120多种青苔。微不足道的青苔,在这个世界遗产公园里,成为了绝对的主角。
中国作家李长声在《美在青苔》中谈及日本文化之美时,不提人尽皆之的樱花美,而是另辟蹊径写小小的青苔之美。日本文学也对唐宋风韵亦步亦趋,其八世纪后半叶的和歌总集《万叶集》,咏青苔的诗就多达十几首,甚至日本的国歌《君之代》,也以青苔比喻长久:“砂砾成岩兮,遍生青苔”。他们甚至认为,青苔是文物,是对自然的崇敬。日本还有人喜欢收集各种苔,甚至出现了“青苔女孩”。还有人用青苔赞颂过天皇“岩上生苔”,用来比喻日本皇朝的统治延续千秋万代。
还有朝国的“青瓦台”。其实,这些,都是受中国的影响。
中国的苔藓植物十分丰富。全世界有苔藓植物23000种,中国约有2800多种。
然而,与显花植物相比,中国文人发现、关注青苔,还是比较晚的。“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这句诗,是到了清朝,一个叫袁木的人写的,远古的《诗经》并没有任何苔藓的记载。一直到了汉代,一些字典、杂家类的书籍,才开始提到了“苔”、“青苔”,主要用以抒写退处的冷清凄苦。
魏晋南北朝时期,苔,才开始在诗文当中出现,至唐宋而广蔓翠绿。南朝时期的江淹,是写青苔的功勋大家,除了有三十余首诗和多篇辞赋写到了青苔外,还专门写了《青苔赋》,“嗟青苔之依依兮,无色类而可方”,表达幽意与深伤。
唐宋时期,随着山水田园诗的崛起,青苔逐渐摆脱微贱、幽暗、凄寂的形象,上升为一种褒义,代表着红尘不染、清净唯美、高雅脱俗,并赋予青苔以积极意义和哲理意蕴。青苔静居幽处,隐逸闲居,静美之意,清丽可赏,有些经典的诗句长唱不衰。
“棕榈花满院,青苔入闲房”。
“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
“燕子来时新舍,犁花过后清明。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日长飞絮轻”。
“苔花满径绿云凉” ……
诗歌之外,中国传统园艺、绘画,也离不开青苔。盆景山石草木不可无苔,它虽是最微之物,却为造景之要,所谓“花不可无蝶,石不可无苔”。入画可生淡冶之光,添清疏之致。
中国山水画技法专有一个名堂叫“点苔”,即用毛笔表现山石、地坡、枝干和树根旁的青苔杂草,以及峰峦上的远树等等。明代唐志契认为“画不点苔,山无生气”,正如昔人谓:‘苔痕为美人簪花”,又言曰“画山容易点苔难”。
以上,这些诗情画意中的青苔,都不是北京苔。
我之愚见,今年八月的北京苔才是真正的北京苔。
频繁的雨水,给北京覆盖了一层层一块块“绿色地毯”,这是北京苔的原生出现。
今年汛期,北京平均降水量预计达490-550毫米,比常年同期偏多1-3成。今年以来,全市平均降水量已有104.6毫米,较常年同期偏多50%。频繁的降雨使地表和空气长时间保持湿润,满足了青苔生长的水分条件。奥林匹克森林公园、景山公园、圆明园等等苔漫斜径,绿意浓烈。
家住朝阳的学生,突然被楼门口滋生青苔滑倒,深入调查后发现,整个楼体排水管出现漏点导致积水,加之楼门口缺乏阳光照射所致。
地质学家提出观点,青苔也倾向于在土壤板结、排水不良或过于荫蔽的环境中滋生。它覆盖地面后,可能进一步影响土壤透水透气性,并与植物竞争养分。
城市生态专家研究表明,虽然单看青苔本身意义有限,但其广泛出现,可能标志着城市局部小气候和微生物环境,正在发生细微变化。例如,如果未来北京夏季多雨,潮湿天气频率增加,一些喜湿的低等植物和微生物群落可能变得更加常见。
大哲学家说,青苔增多现象有其两面性。一方面是增加地表覆盖,减少扬尘,为某些微小昆虫提供栖息地。另一方面是青苔覆盖地面,可能影响其他植物生长,大量繁殖,可能改变局部生态平衡。
故宫博物院工作的一位朋友正在担忧青苔,霉斑、潮湿,对博物文物的侵蚀和破坏。
然而,北京苔是很仁义的。
今天,处暑一侯,秋气肃杀、万物收敛。北京苔,已自我肃杀,谦恭地收敛散性。
这种看似卑微的植物,长在路边,附在石上,踩在脚下,似无似有。当它们成片出现时,有一种突然而来的震撼感,如此的低调,却可以转身变为一种独有的壮观。
我脚下的甬道,1米余宽,无尽长,灰砖,铺得错落有致,用水泥沟缝。我这几天总是琢磨不透,这些苔藓是哪天长出来的?怎么能长出来呢?
它能够分泌一种液体,缓慢地溶解水泥表面,加速风化,制造自己想活的小环境大土壤。同时,还能把风化好的地方,均给一些别的植物,是很多植物生长的开路先锋。
它长出来了,被人踩了,它就断茎,再生。
它不食人间烟火。它通过体表,吸取细微的湿气及阳光,获取养分。
它还可以“装死”。之所以能够在柏油路缝隙或砖墙边生长,它进可攻退可守。当阳光强,气候干燥的时候,它就停止呼吸及光合作用。这时,表面的小小绒毛已经吸满大量的水分来保持土壤和空气的湿度。
它可促使沼泽陆地化,它是地表塑造师。
泥炭藓、湿原藓等极耐水湿的苔藓植物,在湖泊和沼泽地带生长繁殖,它们衰老的植物体或植物体的下部,逐渐死亡和腐烂,并沉降到水底,时间久了,植物遗体就会越积越多,从而使苔藓植物不断地向湖泊和沼泽的中心发展,湖泊和沼泽的净水面积不断缩小,湖底逐渐抬高,最后,湖泊和沼泽就变成了陆地。
北京,这个城市,也许就是这么来的吧。
北京苔,本事真不小。
这是上帝遗失在世间的一抹绿色,还是北京最深情的绿意呢?
王莺 2025年8月25于北京
王莺散文丨立秋 作者简介:王莺,女,北京海淀区人。 2016出版个人散文集《北京花事》,1980年起在《北京晚报》《北京青年报》等发表作品。多次在《北京文学》发表诗歌散文等。建党百年征文《迎接周总理那束鲜花》获一等奖,并发表各大报刊。辅导小学生作文比赛获一等奖三次,二三等奖若干。
编辑:美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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