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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安琪散文系列 ‖河北广宗:“沙丘”的前世今生
来源:文旅网 | 作者:徐安琪 | 发布时间: 2023-04-29 | 709 次浏览 | 分享到:

河北广宗:“沙丘”的前世今生


徐安琪


(一)

广宗,是一个我去过两次的北方县城。因为这里2019年才脱贫摘帽,跟朋友们说起广宗时,我还经常把“扶贫”二字挂在嘴边。然而,广宗的知名度又实在不高,以至于每次说起,听者常理解为“广东”。于是有了几乎雷同的系列问答。对方问:“广东还贫困?”我答:“不是广东,是广宗。”“哪两个字?”“广东的广,宗教的宗。”“在哪里?”“属于河北邢台。”“真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先援引点官方资料吧:广宗县,位于河北省邢台市东部,古称“沙丘”。北接南宫市、新河县,南濒邯郸市曲周县、邱县,西接巨鹿县、平乡县,东临威县。总面积503平方公里,截至2020年末,辖441个开发区,213个行政村,居住人口28万。

几年前,一位我认识的中央机关干部要到广宗底下的乡镇担任驻村第一书记。出于好奇和敬意,20179月我第一次来到广宗。20219月,因为到邻县办事,我再次来到广宗。此时,那位干部已经调回北京,招待我的,是上次在广宗认识的几位文化领域的师友。县城不大,来两趟虽然仍属于走马观花,可大面上的事情也了解了。“一回生,两回熟”,作为“熟人”,是不是应该出去做做广告、吆喝两嗓子?

理固宜然。然而,当真正想到要写点什么的时候,我又感到了一种困惑。如今,各地的宣传,都惯于用“大美”二字,譬如,“大美山西”、“大美安阳”、“大美秦岭”……不一而足。如果把“大美”加在“广宗”前,怎样?却让我感到有点奇怪。不仅我这么想,可能本地人也未必会接受“大美广宗”的概念。实话说,从自然人文景观,到县容设施、物质水平、文化教育,这里都没有什么很突出的地方。用“大美”形容,注定牵强。

那么,反过来,一个昔日的贫困县,就一定有着值得诟病的管理模式、发展思路、精神状态吗?也未必。从都市来,并不意味着有颐指气使、好为人师的权利。如果给当地配以大都市的资源,当地会是今天的现状吗?

褒又褒不得,贬又贬不了,这竟然成为了我两去广宗的观感。也好,更可以平心静气地梳理所见所闻了。

要说广宗,首先要说河北。在北京的人们可能都有这样一种感受,或者说偏见,那就是,并不觉得河北是一个多么特别的地方。尽管北京整体都处于河北的拱卫之中,首都的巨大光环,却足以淹没这片燕赵大地。加上文化、饮食、生活习惯上的相近,河北更加缺失了存在感。宽厚忠实的河北,也已经习惯了压抑自我。比起各地人才来北京发展,河北的人才来北京更为方便,这又加剧了河北的人才亏空。种种原因,使得包括我在内的一批人,对河北熟视无睹,对底下很多县市的情况,也知之甚少。当我知道国家全面脱贫前,河北还有那么多贫困县时,着实吃了一惊。几年前,微信群里流传一篇散文《山果》,是一位作者在川滇边界坐火车时对贫困地区情状饱含良知的一瞥。其实,要想完成这一瞥,不必跑那么远。河北就有,在离北京三百多公里以内,就包含着昔日著名的“环北京贫困带”,再延伸到河北南部,便又可以纳入包括广宗县在内的一批地方。

20179月,我第一次来到广宗县。起了大早,上午抵达邢台车站,友人帮我预定了网约车。可接人的司机,因为又顺带捎了两个自己接的客人,辗转等待,使得我迟到了一个小时。风尘仆仆赶到县城时,已经是中午了,上午的日程只好拖后。这一个细节不经意地透露着,本地的商业不发达,管理的规范性欠缺。

县城很旧,没有什么显著的高楼集群,有些地方与农村并无二致,与一些繁华的县城差距还是明显的。看不到典型的商业、餐饮、文化功能区,政府办公大楼也很旧。整个环境,显得有点凡弱,不是那么有精神。

走进县下面的村里,很少看到年轻人。有些人家修了高大的门户,有些则还很普通。上了岁数的人,听普通话还不习惯,还得村干部帮着翻译。老人们看到生人,有些好奇,也热情。不过他们很快判断出来,我只是来点个卯的过客,不过是走马观花,获得些所谓的基层认知而已。乡亲们很淳朴,却也很实际,生活的阅历让他们脸上有风霜,心里是雪亮的。

接待我的友人一个个精神饱满。一窥他们的状态,便能感到他们确实是想在这凡素的小县城里干点事业出来。他们为我介绍情况,寻求资源对接。当然了,也招待我在县城的一家火锅店吃了一顿火锅。还真别说,这家餐厅的模样,虽然放在北京随处可见,可在县城里,一条主街道望去,却是最整洁正规的餐厅。这是县城的大餐了。总之,这顿火锅,格外地好吃,让我久久不能忘怀。

几年过去了。虽然也曾试图为本地联系一两件事,可没有能够对接成功。再次到来,心里多少为未实质性地给本地做点什么而感到愧疚。然而,友人们仍旧热忱地欢迎着我。他们说:你来了就好,谢谢你还记得我们。

(二)

这一次,时间更充裕,我参观了广宗有名的沙丘平台。

在平台,除了一片沙丘,看不到什么别的东西。然而,这里发生过的故事,可并不普通。这片沙丘,有着与多个朝代和帝王的纠葛。家族的治乱,人性的悖逆,权力的奢华,军事的角逐,命运的无常,腐恶的无耻,落魄的无奈,阴谋的实现,都在这里上演,淋漓尽致。

约公元前15世纪,邢台广宗地区就是商朝统治者迁都所达的地区之一。这个近乎于神话却真实存在的朝代,长期活跃于广宗——这里史称“沙丘”。

平原地带,沙从何来?原来,古黄河曾流经此地,留下了细腻的沙土。黄河改道后,这里地势平衍,沙土堆积成丘,故名“沙丘”。就是这不起眼的沙土堆,被商朝的最后一任统治者商纣王看中,在此建了古代大型园林——“沙丘苑”,并设“酒池肉林”:“以酒为池,悬肉为林,为长夜之饮。”(《史记.殷本纪》)穷奢极侈、淫乱暴虐的生活,就在这三千年前的沙丘上演。妖女祸国、忠良被害、武王伐纣,商朝终结于这位具有享乐“天赋”的帝王。

站在土垣上,望着这一个个刚脱贫的村落,初秋时节北方最普通的平原农村,农民们重复着最基本的日常,我很难想象这里竟然是昔日的“酒池肉林”!也曾如此繁华铺张过!奢侈罪恶过!“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红楼梦》的箴言在不断上演,令人感慨唏嘘。

如果说商纣王的毁灭是其的昏庸暴政的后果,那么,赵武灵王的陨落,则带有很大的偶然性。时间到了约公元前300年,赵武灵王通过“胡服骑射”改革,让将士借鉴游牧民族的生活战斗习惯,使赵国从军事上迅速强大了起来。然而,这位在治国理政上颇具创新能力的一代英主,在处理家事上却一窍不通。起初,他立长子赵章为太子。可之后,出于对幼子赵何的偏爱,他又立赵何为太子。公元前299年,立赵何为惠文王,赵武灵王退位自称主父。4年后,一场家庭惨剧在沙丘上演。

这年,主父偕惠文王到沙丘游览,废太子赵章想杀掉惠文王夺回王位。在争斗过程中,主父出于怜悯,收留赵章进了自己的宫殿。赵章因敌不过赵何而被杀。此后,赵何便将主父困在了宫中,三个月后,他被活活饿死。命运多舛、处心积虑的废太子,进退失据、含恨含耻的老父亲,心狠手辣、弑父报怨的新幼主,一个君主家族以这样血腥残酷、悖逆人伦的方式上演着权力角逐的大戏。一代英主也因家事处理失当而陨灭,为天下笑。

到了公元前210年,又一次与废长立幼有关的重大政变在沙丘宫上演,这就是秦朝著名的沙丘政变。此时,第五次巡游的秦始皇,行至沙丘时,已病入膏肓。意识尚清醒的他,拟遗诏命长子扶苏回咸阳,继承大统。然而,遗诏尚未送出,他便驾崩于沙丘,局势即刻由赵高、胡亥、李斯掌握。他们篡改遗诏,赐死扶苏,拥立胡亥,让车队拉着秦始皇的遗体回到咸阳才发丧。这便是沙丘政变。

此后,胡亥在位三年多,便断送了这个大一统王朝的命运。千古一帝秦始皇,出生在位于邯郸的赵国,死于沙丘这一赵地,是否也是一种宿命?英明一世、统一六国的他生前哪里会想到,背叛自己、断送江山的,恰恰是自己最信任的近臣、贤相和爱子?霸业雄心,付之东去,无情的历史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

沙丘还深受起义文化的影响。目前广宗县的三大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一,便是“太平道乐”。作为道教音乐的活化石,它起源于东汉末年,根本而言,竟然是黄巾起义的“革命文艺”。原来,出生在距沙丘不远的巨鹿郡人张角,为了组织黄巾起义,把揭露统治阶级不劳而食,宣言人人平等预言社会要发生大变动的思想和对神的祈禳一起编成经文,让徒弟们咏诵为使咏诵韵律整齐,开始先加入打击乐,后又增加了管弦乐器。这敲敲打打的“唱诗班”可不是为了让人清心寡欲、一心向道,而是鼓动贫苦农民揭竿而起,宣言“造反有理”!

把“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之类的内容,以敲敲打打的道教音乐的形式展现出来,会是个什么样子?我尚未领会过。《三国演义》便是从黄巾起义这一重大历史节点开篇的,是黄巾起义导致了东汉末年各地为了平叛,军阀拥兵自重,最终形成分裂局面。而这一依托道教的“革命文艺”,竟也保存了下来,并且唯独在广宗这里流传不断。直到今天,在本地民间文化的舞台上,一些红白喜事的场合,还有太平道乐的表演。

沙丘真是个不消停的地方!而给我讲解了这一系列历史的朋友也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说,为什么这些事都集中在我们这里了呢?”

朋友接着问,“你是从北京来的,见多识广。你说,像我们这里的历史文化,有点复杂,该怎么对外宣传呢?该怎么讲呢?”

我能理解,这是本地文化人士真实的困惑,并不是为了考我而问。也有几句话到了嘴边,譬如,当今,只要是博眼球的,不管正面负面,都有人去争抢,你们这里有什么不能宣传的?历史有正面反面两种,正面是经验,反面是教训,有什么不能说的呢?可是,我又觉得这样的解答并不准确。

看到我良久的沉默,一位同行者解围道:“干嘛发生了什么都得向全世界宣告。你不说,没人知道。说点别的好的不就行了么!”这番话说完,大家都笑了。

(三)

“别的好的”,并非没有。实际上,这一次去广宗,我确实感受到了一种上次没有的振奋气象。

2019年全县脱贫了,这自然算得上一件开天辟地的大事。虽然没来得及去农村走访,然而,当地人告诉我,至少“两不愁三保障”是硬杠子,每一户都落实了,农民的生活都有了或多或少的改善,过了基准线。这是令人自豪的。接待我的朋友,作为从农村出来的县城文化人,从未脱离过泥土的恩泽,也从未疏离过对故土的感情。放下笔,他们依然能回乡种地。这种乡情是极其真挚的。那位昔日的驻村干部,任期满后又应乡亲们的挽留多干了一年。近三年抛家舍业的工作,付出了不少辛苦,然而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除了视野与历练,与本地老乡建立起的难以割舍的情谊,也是在都市难以寻觅的。他后来也成为了脱贫攻坚的模范人物。

县容变得更加整洁了,几栋高楼拔地而起,一个大型购物消费区域映入了眼帘。一些尚未整治好的城乡接合部区域,较原先的破败,也显得凌乱而热闹。咖啡店基本看不到,然而餐厅是明显增多了。夜幕降临,小馆子里慢慢填充满了三五一群喝点小酒而相聚的亲朋好友们,吵吵嚷嚷地说着本地话。并不豪华环境里,充斥着人间烟火,透着热闹的气息。县里刚建设好的最好的楼盘已经达到五千元一平米。一方面,这使人高兴,广宗发展了,与外面接轨了。另一方面,我也在想,以本地人的工资水平,买得起吗?虽然这个价格也就是北京房价的一个零头,然而,北京人的收入,又实实在在比广宗高了很多。收入之外,小县城里的发展,也仍是一眼望得到头的,资源非常有限而又集中。

然而,不管怎么说,从县城的风貌来看,广宗在发展。几年来,县里的领导班子也出现了一些出人意料的变动。这种跌宕,体现着命运本身的不确定性,却也折射着大转型时代背景下的一种张力、焦灼、流变。并没有那么多岁月静好、一成不变。为了宏大目标的实现,在错综复杂的矛盾中,在无数曾想到和不曾想到的合力、助力、压力和阻力中,对个人命运不应当作过多的计较,对个人利益也不应该作任何考量。过多的设计和预判是徒劳的。唯一能做的,便是向前、努力、不停歇。

这次,没有去寻觅那家火锅店,朋友们带我去吃了本地著名的“老卫饼卷肉”。门面看不过是家极普通的乡村小店,门口却有着排队的人们。这饼卷肉的工艺,还属于邢台市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我们来到了提前预定的二楼的包厢里,边聊边等。我发现,我在北京很随意的一些见闻、观念、文章,却也都是友人眼中的新鲜事。他们热情地询问,认真地聆听,把我所说的东西作为重要参考,让我觉得自己仿佛像个人物似的。其实,这无非说明:县城里的文化资源,实在是太少了。本地的文化人,太需要接触外面的世界、聆听上面的声音,对他们,给点阳光就灿烂,匀点资源就是宝贝。他们很敏锐,很勤劳,很接地气,可是手里的“家伙”太少了。

相较之下,北京的文人知识分子,又是另一种面貌。很多人,有着骄人的学历,在单位也是中层干部,然而生活压力大,幸福感并不那么强。偌大的北京,高门槛的单位,你是硕士、博士又能怎样?你是讲师、副教授,你又厉害在哪?你是科长、副处长,有时你依然是个办事员!同事之间,可能也不互害,但很难交心。同学聚会,老乡聚会,相互一比较,便又觉得自己跟人家差了一截子,焦虑感伴随着落差再次袭来。比了学历比单位,比了车子比房子,比了对象比孩子,比了收入比地位,人们为着一个个的需求和欲望,在自己工作生活轨迹上狂奔,体面而疲惫。我忽然感到,北京的人们,要找到成就感,就得到这些下面的小县城来。你来了这里,为本地做点事,焦虑就变成自信了,卑微就变成骄傲了。而那种无可诉说的冷清,人才扎堆的恐慌,奋斗了半天仍感觉自己很平庸的压抑,都会迅速得到扭转。不是故乡,可却仍然能找到温暖,感受到乡情。

某种意义上,这不发达的地区,对发达地区的精英群体,可能也是一种心灵治愈的途径。仅仅人来是不够的,还要带资源来,带真情来,敢于投入些时间。上面的资源多作一点倾斜,下面感受到的就是春风百里、甘霖一片。

捕捉到这点的霎那,我忽然对于国家的乡村振兴战略有了一点新的认识。损有余以补不足,这是天道的法则。不仅对不足之地,这是一种必需,对于有余的一方,这也是一种救赎。阴阳相生,有无相成,“向基层看”、“向下发展”,到了一定的阶段,将成为一种必然的出路。这是哲学层面的规律,是资源配置层面的最优化,也是人的心灵情感流向指向的正确通路。

包厢里贴着一幅书法,内容是“唯吾知足”。上菜了。当我品尝着刚上来的一卷饼卷肉,用料讲究、薄如蝉翼的饼子就是技术含量所在,裹着伴着生洋葱的热乎乎的自制炖驴肉,异常鲜美。忽然觉得,其实人生的幸福很简单。有些时候,面对一桌山珍海味,人们依然挑三拣四。而有些时候,一卷饼卷肉,一碗鸡蛋汤,就能带来味觉、饱感和心灵的极大满足。仔细想想,作为北京来的人,纵然在工作上总会有一些不如意的地方,可跟人家小县城的人比一比,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你还过得不够好,资源不够多,见识不够丰富吗!跟人家比,你并未吃得苦中苦,却早已成为人上人了。知足,是一种修养,更是一种认知。

这次来广宗,我还与本地的书画家们做了交流。从他们的抱怨和诉求中能了解到,本地的文化氛围还是比较弱,卖字卖画都得通过互联网卖向外地。本地人们认知和收入都有限,没有消费习惯,县城里也还没有文化一条街供人们去品鉴文化作品。职业书画家,宁可漂泊在北京宋庄,也不愿意留在故土。而留在本地的,多是有稳定工作,八小时之外搞书画的。虽然多有抱怨,但大家奉献家乡的意愿,却都是强烈的。他们甚至愿意义务给中小学生开书法、绘画课,把这种文化追求和技术传承下去。

纵然小县城里文化资源十分有限,有人想逃离、远走高飞,但大部分人,尤其是上了岁数的,依然是难舍故园。他们不愿意再去适应大城市的节奏,觉得安享一份凡俗的幸福,让生活内容以不高的成本进行,也挺好。他们期盼着家乡的振兴,广宗好了,每个人才能更好。

(四)

我还了解到了一段有趣的民间公案。

在小土坡上一座锁了门的乡村小庙前驻足,从门缝里能看到里面供奉的二郎神和一条泥塑黑狗。重点便是这条黑狗。小庙所属的村子,名叫夏家庄,也叫黑狗夏家庄。这个村子,竟然在长达五六百年的时间,与北边仅相距两里地的刘家庄,老死不相往来,互不通婚。这种现象,在北方平原地区,极其罕见。两村的仇怨,从何而起呢?

原来,曾有风水先生认为夏家庄的路冲了刘家庄,便让刘家庄供奉了白猫神庙,护佑刘家庄人丁兴旺。刘家庄从此也称白猫刘家庄。然而,白猫神庙建成后,夏家庄却人丁不兴,出生的婴儿成活率很低。夏家庄也请来了风水先生,经过指点,知道是白猫克住了本村,于是以黑狗镇白猫,建了黑狗庙。就是我看到的这座小庙的前身。黑狗庙建好后,刘家庄又出事了,人丁不兴。找来高人指点,将本村庙里的白猫改成白马。就这样,围绕两座庙,两村互不相让,水火不容,禁绝通婚。后来,经过外人调解和一系列努力,两村开始相安无事,但它们的村民仍然很少往来,几乎不通婚。

这段神秘的乡间往事,属于民俗学的范畴,带着神秘诡谲的色彩。正当我有点为它的所慑服迷惑之际,朋友一语把我拽了出来。“其实,咱们国家的传统文化,有精华,也有糟粕。像这两个村子相互斗法,就属于糟粕。这样的内容,就不应该发扬。今天我们倡导的是人类命运共同体,和谐友善。睦邻友好的故事,应该多多推广,那才是传统文化的精华,你说是吧?”

何尝不是呢!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我们不可能永远抱着一些糟粕不放,更没有必要纠结于其中的细节。这又让我想到了前面的历史之问——“沙丘”该如何宣传出去呢?

心中忽然出现了一种回答:其实,比起关心秦始皇是在广宗出生,还是在广宗去世,本地老百姓更关心的,是自己每个月的收入能否增加哪怕几百块钱!这才是最真实的政治,也是最迫切的任务。当崭新的内容填充到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当最底层百姓的生活有了切实的改善,新的精神和文化也必然形成。包含扶贫和乡村振兴在内的一系列实践,已然在构筑着一种“新沙丘精神”。它将调和历史的沧桑,带来时代的气象。

而说到历史,实际上,沙丘的历史,显然也并不完全是负面的。奴隶制王朝也好,封建王朝也好,都有着其固有的社会矛盾,是无法跳出历史周期率的。“其兴也勃焉”是真实的,“其亡也忽焉”也是真实的。再辉煌的历史人物恐怕也很难做到趋吉避凶。进一步说,商纣王就算不在沙丘建酒池肉林,商朝就不会灭亡了吗?赵武灵王不废长立幼,而是治家有方,他就一定能在乱世中得以善终了吗?秦朝就算没有了沙丘政变,它就一定能千秋万代吗?想到这些不难给出答案的问题,就应该了然:沙丘只是这些王朝发生必然变故的一个载体、一个地点,并不是变故的原因。

有了这样的认识,就应该对这沙丘多一点善意,多一点原谅,也多那么一份淡然、一份开明。中国的历史太厚重了,各种古城、古都里发生了多少故事。何必放不过一片沙丘呢!

9月初的北方平原,清晨微凉,中午暖阳高照,渐起的收获的氛围中,仍然透着一种蓬勃。广宗还是我国北方有名的童车生产制造中心,在县城开发区的车间里,工人们紧张地劳作着。近几年打造的葡萄小镇到了丰收的季节,农民们摆出一箱箱的各式果实等待着来宾的检阅。新来的挂职和驻村干部,踌躇满志地筹划着进一步的帮扶细节。不能忘了,这里还有着被赞为“广宗好大堂”的明代官署正堂。这里还有梅花拳、柳编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这里还是“扫清灭洋”起义的领袖景廷宾的故里,还走出了河北文学大家冯思德……

古人诗云:“祖龙霸业车中恨,主父雄心宫里愁唯有朦胧沙上月,至今犹自照荒丘。”其实,除了在朦胧的月下凭吊沙丘、感慨伤怀,我们更可以在初秋的暖阳下,为新的社会变革奔走,为乡村振兴助力,为朴实的农民唱一曲赞歌。时代的生活者,不仅是历史的阅读者,还是新的历史的主人。变革的实现必然是曲折艰辛的,振兴也不可能轻轻松松。然而,它的趋势已然呈现。而每一位到过这里的人,也都多了一份责任。

不必把一个小县城吹上天,也不能期待任何付出一蹴而就。然而,每一点微小而实际的努力,又都是值得期许和鼓舞的。

(感谢张红全、葛亮、靳宇翔、侯智赛、贺相佳、南朝品等老师对我考察了解广宗给予的帮助。)

作者简介:徐安琪,北京大学校友,曾任杂志社副总编辑,石景山区作协副秘书长、中国传记文学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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