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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实散文:青杠村的日子
来源:旅游文化网 | 作者:成勇华 | 发布时间: 2024-06-13 | 338 次浏览 | 分享到:

“是真的吗?真的啊?”,客厅里父亲接电话的追问声,一声高过一声。我好奇心加浓,上前询问是谁。父亲放下电话,说是老家幺叔打电话请吃“刨汤肉”,你一起去吧?我忐忑不安,不大情愿。可父命难为,自上海婆家回到重庆老家,焕然一新,让我大开眼界。

故乡旧貌变新颜,家家户户都有新模样。

我驾着小车,从宽大的石柱县道拐进那熟悉的龙沙镇的村道,父亲摇下车窗,紧紧盯着前方,自言自语道:“这路面真的扩宽,不像从前回来那么窄。水泥路,好干净,人走安全,车走着也舒服,好啊!”

一会儿,到了村小学,学校左边是一条宽宽的弯曲水泥公路,直通向我们青杠村。

第一次驾车回村子,在宽敞干净的水泥路上,颇为兴奋,又有幸福感。

片刻,迎面过来一辆电动三轮车,走近一看,原来是同村的忠叔,父亲的发小,以前只知道出大力气的忠叔,竟然会驾驶电动车。我们停下来,一阵寒暄后,忠叔还说他之前不会开车,但村里通了公路,就买下这辆电三轮,这样出村上街卖菜买肉,省时省力,很方便。

忠叔指着村校旁边,那栋气派的在建房屋问我们,“你们知不知道那是谁家的房子?”我们都摇摇头。他说,那就是以前住村保管室那边的世钢兄弟俩盖的房,总共三层楼,即将完工。现在好多人都把新房建到公路边,为了方便。

忠叔让我们中午上他家聚餐,父亲说谢谢,这次免了,相互道别。

车到幺叔家下面停稳,沿石梯进入堂屋,只见梯左新立一小房,好奇地问幺叔,建这个小房干啥。幺叔说,这是政府扶贫时修建的,为老百姓洗澡搭建的淋浴房。

从前农村人没有专门洗澡的地方,天热就打盆水,关上屋,匆忙擦一下身体就算洗过。冬天冷,洗澡就免了。而今政府来修建淋浴房,里面还安装浴霸,这样热天劳作出一身汗,每天就可以冲凉,不像以前那么敷衍,冬天也能暖暖和和搓个澡。幺叔说着,满脸露出微笑。  和幺婶一边做饭一边聊天,幺婶说,现在政府真的给老百姓做了不少好事实事,以前我们都要去水井那边挑水吃,现在把水管直接引到屋子里,安上水龙头,自来水龙头一拧,水就哗哗哗出来,家家户户都省了好多时间和力气。

“嘀嘀嘀”,正聊得起劲,外面传来急促的汽车喇叭声,和高喊声“这是谁家的车,麻烦出来挪一下”。寻声望去,只见公路上不知何时堵上好多辆车。因最前位的车停靠不当,影响后面的车过不去,急得司机寻车主。

走拢一看,见是同村长大的人,因多年不见,一见是惊喜,叽叽喳喳,好不热闹。昔日宁静的山村,现在因这些回家过年的人,给山村带来活力和人气……

看看现在的好生活,回想几十年前的过去,可谓天壤之别。



我出生的那个小山村,因从前有一大片青冈树林,父老乡亲开始叫它青岗大队,后来改名青杠村。名字好听,但不通公路,出村进场镇都靠步行,沿着那弯弯曲曲的山路,走上个把小时,才能到集市。庄稼人把要农产品换成柴米油盐,就靠肩挑背磨,才能完成所需。

从村子到集市,一路下坡,回家时全是上坡。孩子回来走累就停下,哭闹着不肯走,大人把孩子放到背篓上,背着沉甸甸的物质和孩子回家。

村小学离我们家还有五六百米,全是上坡。每次回老家,我们带的拜年货不少,再加之上坟祭祖的香烛冥币鞭炮,全靠手提,所以一提起回老家,就像书生爬皂角树——难上。

但青杠村,一个非常刚强的名字、够骨感的地方,1943年父亲出生于此。我们又不得不回去。况且生我养我的故乡,有好多父辈终身难忘的故事。

 

父亲说,在他7岁时,青杠村的山里还不时有些散兵游匪,不时听见远处传来滴滴嗒嗒的枪声。有一天,来了两批不同服装的部队,前面的赶路匆忙,后面的紧追不弃,偶尔还有交锋。父亲说,当时他背着一捆柴禾,正靠在路边歇息,前面一拨的一个军人劝父亲赶紧回家。

陆陆续续地过了两天大军,那两天山里不停地传来枪声。好奇的父亲几次想溜出家门看个稀奇,都被爷爷给呵斥住。两天后,村子里再也看不到陌生人,山里的枪声停了。在父亲的一次次要求下,他被一些胆大的人带到山林里探看。发现林子里死了一大批人,衣服颜色各一,场景惨烈,且又阴森至极。

稍大些后,父亲才知道,那是国军的散兵部队撤退,被解放军追击,到山林里又遇到游匪,三方混战了一番。



至今我还记得,那片被称作“沙地 ”和“窝凼”的松树林,虽说树木高大,绿意葱葱,但却阴风沙沙。小时候最怕路过那片林子,那里也被老人称作“鬼地”。

我有时很好奇,问过父亲,那时的地主真如电影里那样无恶不作,欺弱霸强吗?父亲说,说老实话,他小时候见过村子里的地主虽严肃,但却不严厉刻薄。因同姓同族同宗,父亲还要对那个地主叫二叔,叫地主婆二娘。二娘是个漂亮的聋哑富家姑娘,勤劳贤惠。她主要负责煮饭,操持家务。地主二叔和佣工一起下地干活,吃同样的饭。唯一不同的是地主二叔可以提前收工回家喝点小酒,而佣工则要干完当天计划的活计。

父亲也去给地主二叔打过短工,干过活。因他跟爷爷说男孩子大了,应该念一些书,识几个字才行。爷爷说家里吃饱饭都成问题,哪有钱送他读书。于是地主二叔就让我父亲到他那里干活。到开学日,父亲结账时学费还没凑够,还是他给添半升高粱,老师才收下。



转眼到了1957年,村里就已开始进入合作社,入社讲自愿。1958年文件硬性规定,必须入社。同时吃集体饭,大炼钢铁的火红场面出现,到处是红旗,和标语口号,一副热火朝天的繁荣景象。大家都沉浸在15年就要超过英美的美好欢喜里。

入社那年起,家家不允许再烧火煮饭,全部熄火吃集体食堂。

起初,每天还有肉吃,社员们高兴坏了,嘴里唱着“社会主义好”。据说,有的地方打回来的饭吃不完就倒掉,或给猪狗吃。因为吃集体嘛,好像自己碗里不装满就吃亏了似的,才不会管能不能吃完,浪费大把大把的粮食。

吃了几天集体饭的爷爷嘀咕着说,这样下去要乱,要出事的。

社员们砍树炼铁,有时一片林子一星期竟全砍光,青杠林也被砍掉。林子里的野猪大猫麂子惊惶失措地跑出来,成了人们的口中餐。孩子们同时除四害,把鸟儿们赶尽杀绝,因它们夺了农民的粮。只是那地理的红薯和粮食,没人精心打理,大部分都烂于地中。

父亲说,有一个邻居,就住现在小叔房屋的下方,因为砍树炼铁死得很惨。树杆倒下,他躲避不及,一截断裂的树枝刮掉了他前额头整整一块皮,那块皮从额头耷拉下来,遮住了他小半张脸,然后整棵树又压倒他。被抬回村里,他惨叫声不断,哭爹喊娘的,却没人出面给他请过一个医生 ,只是家人在看过一天后,又把他抬到大队医务室。说家里穷,看不起,希望大队解决看病钱。大队这时哪有功夫理一个垂死的伤者,都忙着督促炼钢铁,完成超英美的任务。父亲去医务室看过两次,已是第三天,那个邻居已无声响,只见他身体偶尔抽搐一下。第五天,有人来说,他已经死了。父亲说邻居是被活活疼死的,如果那时有钱医疗,他还能活下来。

父亲说我们那里,其实根本就不适合炼钢铁,但因全国都在炼,都在报炼铁成果,报纸上今天这个大队产两斤铁,过一段时间那个县十斤,都在鼓着腮帮子吹。都过去几个月了, XXX大队还没练出钢铁,大队干部急了,这可是政治任务,完不成,就是和政府对着干,就是反革命事件。于是召集社员们,把家里不常用的坏了的铁农具上交队里,熔化后上交县里报喜,换回来一个光荣称号。大家继续砍树,烧炭,炼石。谁也不肯落后,谁也不敢落后。



爷爷的预言现了,几个月后,食堂的肉开始减少,再接着没肉,后来干饭变成稀饭,最后稀饭有时也很少。社员们开始有些恐慌,大队干部出来说,咱们国家现在遇到困难,需要人民忍一忍,和国家共渡难关。请人民放心,以后还会有肉吃。但仍不许人们在家私自开伙,只发动大家外出挖野菜,上缴大队食堂,集体共享。

有的社员怀疑干部许诺,有的开始私藏粮食,私藏挖回来的野菜。干部也是搜着社员各种能藏食物的地方,斗智斗勇。

怎样才能活下去,激发了人的创造性。

没粮食,找野菜,老鼠,林子里的野果,甚至偷队里未成熟的粮食,或刚播下去的种子。不让在家煮,用菜叶、树叶,裹起来,放进随便挖的一个土坑里,点上柴火,烤熟吃。有的偷偷在家用瓦罐或铜罐煮攒下的杂粮,干部只要发现谁家冒烟,就领着人来家搜查,发现有粮食,立马一锅端,也有的干部看是野菜,见那家人口又确实多,就抬抬手,放过去了。

父亲说那时他们也开始偷煮野菜,也被干部连锅端走过。看着年幼的弟弟妹妹们越来越菜黄的脸,作为长子的父亲也无可奈何,只能一趟一趟出门找一切能进嘴的食物。树皮,树叶,能食用的植物的根茎,都被弄回家,捣碎,放进能煮的容器里,煮开了放点盐就喝进肚子里。

1959年上半年,村里已有人出现浮肿,有时在路边走着走着,就有人倒下,再也没有站起来,开始有人饿死。下半年这种情况更加严重,有人开始吃一种叫“观音土”的白泥。这种白泥很细腻,容易下肚,很容易让人有饱胀感,但就是很难排除体外,有很多人被活活胀死。

看着生产队里的人逐渐减少,爷爷开始担心起自己孩子们的命运。父亲已16岁,在农村已是大半个劳动力,但这个劳动力不但养活不了家里人,自己也可能随时倒下。爷爷特地把父亲叫到一边商量,让父亲走出村子,出外讨活路去,再留在村里,就是等死。中国这么大,总有一个让人活下去的地方吧?但受传统教育影响的父亲坚决不肯走,说他作为长子,怎能一人丢下父母和年幼的弟弟妹妹,自己逃生去。没办法,爷爷叫来较有威信,对父亲影响力比较大的舅公。我们那里有句俗话,“一个舅舅半个父”。在爷爷和舅公的劝说下,父亲终于答应走出村里,外出讨生活。

就在父亲走后没多久,就有村干部来找爷爷,说是父亲打死村里最重要的农用工具耕牛外逃,让爷爷告诉父亲外出的地址,他们要抓捕父亲回村问个明白。爷爷知道是栽赃,肯定是那几个人挨不住饿,打起了耕牛的主意,而这时刚好父亲外出,他们找到了替罪羊。爷爷第一次骂了这帮队干部,干部们心虚,就不了了之。



16岁的父亲走出村子,走到乡里,到处问有没有地方用人干活,有好心人告诉他县里正在招挖水渠的小工。五六小时后,父亲走到县城,找到挖渠地方,说没工钱无所谓,只要能管饭吃就行。父亲被留下来,开始他的第一份工作挖水渠。期间父亲还去征兵,想入伍当兵,听说当兵不但有饭吃,还有补贴,能够帮助家里。可当时父亲身体瘦弱,年龄还小,就被刷下来,父亲又回去修水渠。

父亲走后,家里的重担全压在爷爷身上,六七口人的吃喝,就像个无底洞,怎么都填不满。爷爷和奶奶都尽量自己少吃点,让孩子和老人多吃一点。可这样,仍然大家都在喊饿。爷爷身上已经开始出现浮肿,走点路就出虚汗。

父亲说,那时耕牛都比人吃得好,它是公社的宝。不但有杂粮,有时还有细粮和豆饼,因它是重要的生产力。有一位社员,偶然发现牛拉出来的粪里还有几粒没消化的黄豆或蚕豆,他竟然把牛粪拿回家,用水泡洗,捡出里面黄豆和蚕豆,一次次的积累,竟也攒了一小把,然后偷偷煮给家人吃。

饿死的人越来越多,队里第一个死绝户,就是前面说的砍树刮掉额头皮的邻居那一家,一家四五口相继死去。死绝户的出现,开始出现传言,大家在一起,说得最多的就是哪大队谁没有啦,哪家死亡绝户啦。

时间翻到1960年1月,爷爷的身体越来越不行,肚子肿的越来越高,透亮透亮的,不能再外出干活寻东西吃。食堂还在提供能照出人影的稀饭,说是稀饭,其实就是水里面有几粒杂粮,且还是每人限量的。眼看爷爷不行了,几个姑姑外出寻野菜,她们要救爷爷的命。一下午的收获是半篮子的野菜,有的还是将腐烂的根茎。几个姑姑不敢在白天煮食,等天黑了才烧火煮野菜,可是煮好后还没来得及给爷爷吃,队里干部就登门造访。看到锅里煮的野菜汤,带头的那个说爷爷破坏集体大食堂,这是很严重的政治破坏,不但不让爷爷吃,没收了爷爷救命的野菜汤,还要让爷爷反省。最后看着躺在床上爷爷动都不动,倒掉野菜汤,讲了几句宣传口号走了。几天后,家里人尽量让爷爷多喝点东西,可这已经无济于事,爷爷也知道自己来日不长,捎信叫父亲回来见见面。



此时的父亲已经不再修水渠,他到了县里的农科所,和那些科研人员一起种植实验性农作物,同时参加了县里的民兵训练。

接到信后,父亲当天连夜赶回家,那天天很黑,还很冷。17岁的父亲走在又黑又冷的山林小路,不时看见有人或是躺在路中间,或是坐在路边的石头上,他还看见走在他前面的一个人,看着就像喝醉酒,左右摇晃一下,就砰的一声倒下了,再也没站起来。这些人有个共同点,那就是一动不动。那么冷的天,父亲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一些想回家而最终没能回到家的人。

父亲说一路上他看见了有四五个这样的人,但他一点都没感觉害怕,心里只想着赶紧回家,回家看爷爷。

回家没几天,爷爷去世。作为长子的父亲,料理完爷爷的丧事,舅公怕父亲留下来也活不出来,硬把他赶出了村里,让他还回到县农科所上班种实验性农作物。1960年11月,父亲找人把岁数填大一年报名参军。随后,家里好过一点点,父亲把在部队舍不得用的补贴,发的罐头换成粮票或钱寄给家里,有时还把部队发的衣服和有的战友不穿的军服寄回家,让大姑姑到毗邻鄂西利川一带换粮食吃。

离开家的父亲,逃脱来自饥饿死亡的威胁,也逃过1961年下半年我们那里最严重的饥荒。

母亲说,她生于1947年,娘家姓马,住着挨马路的一个村,马家是这里的一个大姓,也是一个人口较多的大队。解放前夕,这个大队的土地和房子一大半都是外公家的,一些是老祖辈传下来的,一些是外公和他的父辈们自己辛苦节省置办下来的。打解放战争没几年,有着先知先觉的外公嗅出了异味,他把一些土地和房屋先后送给了几个佣工和一穷二白的外来户。到宣布全国解放时,外公家已经没什么房产和土地,到划成分时,不再是地主家庭,勉强的算了个富农成分。外公还一直说幸亏那时把土地和房屋送人了,不然他是逃不出那场运动的。家里虽然没有饿死人,但却也险之又险。

母亲的左脚踝到膝盖处有一个大块伤疤,母亲说是在1958年去开荒时摔的,回来后腿部一直开始溃疡,外公外婆也没把母亲的腿当回事,见孩子能吃能走,就差遣母亲每天去打猪草给生产队,这样能计量记分,换回一点吃的。她的腿时好时坏大半年,感觉都快好透了,可有一次和二姨一块儿去山上背柴,二姨嫌母亲背的太少,给母亲增加了分量。由于老吃不饱,本身就没有力气,母亲说她咬着牙背到一个山风口,那时的山风又猛又冷,一个风就把她到刮倒,又摔着了伤腿,这个腿就又一直时好时坏的烂着。母亲也央求过外婆给她看腿,但外婆说农村娃子哪有那么金贵,弄点偏方过几天自己就好了。但母亲的腿却一直没好,那大半年她都一直瘸着腿,上山砍柴,下地锄草。

公社要办一个幼儿园,需要一个照看孩子的老师,其实根本就不用教什么,只要看着孩子不乱跑,不出事就行,工钱就还是照社员出工记分,大姨通过找人要到这个有点轻松的活,吃住都在公社安排的大沙公社。大母亲十几岁的大姨有点想念母亲了,叫母亲闲时去她那儿坐坐。

农活稍稍闲些后,母亲就去看望大姨。每天睡觉时,母亲都要睡大姨最外边,把伤腿靠在床沿边上,或是圈成一团,抱着左腿,也不敢给大姨看。一连几天,大姨发现就问“妹,你怎么老是抱着你的左腿睡啊,给大姐看看,你的腿怎么啦?”母亲说,大姨把母亲的裤腿捲起来一看哭了,烂得都快见到骨头。母亲说大姨一边数落着父母的不是,一边背着母亲到公社医院看腿。她还记得第一次看病,大姨花了两毛钱,请医生给母亲消炎上药,三四天后,慢慢长新肉,伤口开始愈合。最后三到四天换一次药,换药时只花了一毛两分钱,三次后就彻底好了,但她的腿上却留下永久的疤痕。母亲说很感谢大姨治好她的腿,虽然大姨一直很严厉,但每次她生病,外公外婆没工夫管母亲时,大姨都会给钱给母亲看病,有时候自己没钱,借也要借来看。

大舅是外公大哥的儿子,十岁左右死了双亲,外公接过抚养侄子的责任,感情跟自己的亲儿子差不多。成年后的大舅当了大队干部,在那饥荒的年代,多少帮助了一些外公家。



1959下半年开始,农村开始闹饥荒。但全国各地却在搞浮夸,报高产量,欺上瞒下。国家认为农民丰收了,粮食不交上来,工人没法生产,国家不能建设。而农民们却是把粮食上交后,现在没粮吃了,在一旁又指望国家能来救他们一把。

母亲说,最后国家派干部到各县召开“扩大会”干部会,汇报各村亩产量,农村基层干部全部到会,不去就是反革命,作为村干部的大舅也到县城参加了这次会议。大舅说那是一场疯狂的会议,他看到有的人因回答国家干部的亩产量少了,有的被扯掉了耳朵,有的被抓掉了头发,那些汇报高产量的被表扬。一向老实善良的大舅吓怕了,轮到他汇报时,也就伪装胆大报亩产上万斤。大舅说,开初还怕那些人下乡实地查看,到时没法交代谎报粮产。而后回家的大舅急得大病一场,结果没有一个人下乡来核实。

12岁的母亲长期营养不良,身体极为虚弱,光靠集体食堂那点稀糊已不能支撑。一次,隔壁堂嫂对母亲说,“妹,你看你瘦的,腿上没有一点肉,路都走不动,这样是活不下去的,你要想办法去弄吃的。”那时已经有人开始偷队里的粮食,有的人刚开始还觉得难为情,最后撕破脸也没觉得什么,只要那东西能进肚。母亲说,外公说了,再穷也不能偷,要是发现母亲她们几姐妹有这样的行为,他不会手下留情。所以,母亲和大姨二姨她们一直都没偷拿队里的粮食。

进入1960年,饥荒越来越严重。有一天,隔壁堂嫂叫过母亲,偷偷的说,我带你找吃的,别吱声,二叔(外公)要是问你哪来的东西,你就说是人家给的,你再不弄些吃的,你就得饿死啦!于是,母亲就跟着堂嫂到大队里帮着剥蚕豆和豌豆。有堂嫂的暗示,母亲把一些蚕豆豌豆放在捲起的裤脚和衣袖里。散工时,负责人进行搜身,因看着母亲瘦小,人又看上去老实,做做样子就放过去,那些被逮着的人,则被罚到山头挖荒地。总共有七八十人剥蚕豆和豌豆,而被抓到偷拿的竟有60多人,这些人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嘻嘻哈哈的,拿着锄头上山开荒。

偷拿手段越来越多,母亲越来越“老练”,拿回家的东西不能被外公发现,不然少不了一顿皮肉之打。

母亲说每次拿东西回家,都要探头看看外公在不在,如果在,她就从后门进,偷偷的给已经和她站在同一线的外婆手里,如果不在,她就赶紧洗弄煮好了分成份,吃完自己的那份就睡觉,外公的那份由外婆给他吃。有时也会被外公发现,因不能自圆其说,露出嫌疑。外公上过私塾,一直信仰着人穷志不穷,再穷不能偷。每当发现母亲偷拿后,外公就要狠打母亲一顿。有一次外婆急了,抢过外公手里的扫帚,说“娃儿没饿死,先被你打死了,你去看看,村里有几个人现在不偷的,好多老老实实的人都饿死啦!你也想饿死,你想饿死下次就别吃。”一句话让扬起巴掌的外公顿时软下来,他叹口气,走了。

那时,集体食堂只能打到一些能照出人影的稀饭来。外公家人多,打回来的稀饭有时还得再加水,加野菜,加盐。加了水的稀饭看起来很多,可喝到肚子里一会就没了,就是这样,有时食堂还断顿。每次外婆去食堂打回来稀饭,就给外公盛好第一碗,外公吃了后不饱,自己又盛了一碗,这样就导致有时晚回来的母亲和大姨或二姨少吃或是吃不上。几次后,外婆再打饭回来就每人盛一碗,外公再也不好意思从孩子碗里舀吃。母亲说,经常看到外公唉声叹气,一人走到一角落抽旱烟。是啊,如果不是饿到不能忍受的程度,哪个父母会去抢孩子的活命粮啊?况且外公还是一个受了封建传统教育的旧知识分子。

外公家老老小小开始出现不同的水肿,外公严重些。到医院说是肝病,其实是饿出来的病。外公开始拉肚子,一趟一趟的拉,只有出来,没有进去的,很快就拉得外公躺在了床上。这时,大舅偷偷的拿着粮食来接济外公,因他是大队干部,那时好多干部开始背着社员私下分粮,这救命的粮食终于挽救了外公的命。没多久,外公又躺下,还是缺吃的。这时,一个念外公旧情的好人出现,因解放前外公给一个外来户很照顾,现在这家的孩子在乡上做技术员,粮站管粮食的人他很熟。

听说外公快不行了,他来看望外公,临走前给外婆一个手绢包着的东西。外婆打开一看,是一些碎米子,就是那种打米时被打得零碎不成整粒的米。因他是公家人,业务上又沾着点粮站,怕人说他假公济私。他就跟外公说,这米可能是拉粮食的车沿途抖落出来的,我就一路捡起来给您,您也别往外说。

那个人离开后,外公还真信以为真地对母亲说,你也去看看,还有没有没被捡的碎米,如有就捡回来,去晚了都被人捡走。母亲拿着头巾赶紧出门,沿路寻找,来回两趟,一粒米都没看见。最后才知送的碎米子,是好心人他用钱私下找粮站的人买的,因为那时不准私下买卖,有钱也买不到东西。他和粮站的人熟,又说是买去救命,人家卖个面子,才卖给了他。

多亏了这一手绢碎米,外婆熬了三天的粥给外公吃,终于把外公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可这依然改变不了外公身体的浮肿。

母亲村子里的人,隔三差五就少一个,经常听到一阵哭声,响了几响鞭炮,就算埋了一个人。第二天,家里人顾不得伤心,又开始操心下一顿。

外公身体在家实在不行了,那时公社有医院疗养所,专门收治患肿病者,重病人可以住进去疗养,不用交钱,这是国家唯一给农民的实惠。外公住进医院,院里管一天三顿饭,早上一两稀饭,中午和晚上二两米饭,开始还能保证这样的供应,到最后人越来越多,量越来越少。所幸地里的庄稼如麦子、土豆和豌豆都成熟了。外公在医院两月出院,地理收下来分到社员手里的粮食又可以让农民们缓一缓,小心的唤醒肚子。



庄稼成熟时,也是防社员偷拿的最忙时节,每个生产队派一名联防员,背着火药枪,在庄稼地里来回巡逻。

白天,社员们装模做样的上地收获粮食,一到晚上,三五成群的人开始出动,捏谷穗,扯花生,刨土豆。联防员也很无奈,知道大家都在挨饿,但又不能让他们这样把粮食带回家,因他让村民偷拿粮食他自己也要受罚,有时就开枪警告。据说曾经也开枪伤过人,那人是其他大队的,警告后仍然不走,联防员就照人打去,打得那人一腿的铁砂子。大姨有一次就差点挨一枪,所幸打第一枪的时候,她就吓晕过去,那联防员的射击偏了点,才没闹出人命。

刘少奇回到家乡,暗访乡情,才知道老百姓的日子有多苦。回京后向周总理毛主席反映,引起了高度重视,全国开始纠正浮夸之风,纠正基层的违法乱纪现象。提出解散集体食堂,允许社员自己煮食物,用增种地(无主人的荒地)种粮,种出来的粮食自己收。这个方法激发了人们的生产积极性,饿怕了的农人们积极投入到粮食生产中去,直到1962年,农民们锅里才有了真正可以煮的食物。

可惜好景不长,没多久,又接到通知,说是当初做这个政策的邓小平被打倒了,成了右派,他的决策也同时被废掉。农民们当初的地又被收回归集体耕种,村里自由组合分组,把地包给各小组,各组种收的粮食先交足公家的,后小组再按人头分。分到人头时,也就没多少了,农民嘴里的食物又紧张起来,但这样也比三年饥荒好多了,至少没有人再饿死。

饥荒年时,父亲那个开始不到100人的小村庄饿死20多人,死绝户两家。后来生活变好,人口增长到500多人。外公所在的村庄大一些,死了40来个,死绝户五家。最惨的是那些外来户,搭个草棚就算家,来时没碗没锅,煮没东西煮,吃没东西吃,死的最早的就是那些外来户。1962年饥荒结束,生活慢慢好转。

母亲说,说起那几年的事情,五天五夜都说不完,一个字“惨”!

父母亲被那个年代饿怕了,至此后,他们生活特别节俭,心里总想着囤点粮食,生怕再遭遇那样的饥荒。

随后,国家动荡十年,老百姓的日子过得也还是很紧巴,勉强挣扎在温饱线上。四人帮垮台,国家结束动荡。母亲说,在那以后,他们的日子才有了一点小小的起色,碗里稍微有了能放心大胆吃的东西。



1978年,安徽凤阳县小岗村的“包产到户”大包干的探索与推广,吹响了改革开放的号角。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到来,大大提高了农民种地的积极性,老百姓碗里的食物不但越来越丰富,家里空了很多年的粮仓也终于有了存放的粮食。

我的记忆中,我们真正可以放开肚皮吃白米饭是在1984年。以前一直都是吃自己用石磨磨的玉米面,比列是三分大米,七分玉米面,吃到嘴里,粗糙的玉米面满嘴乱跑。每次看见母亲煮饭混入玉米面时,我都会哭着对母亲说,我不要面面饭,我要吃大米饭。哭闹下,母亲才会给我在锅的旁边拨出来一点大米饭。

随着改革开放不断深入发展,农村终于有了些变化,首先,村里接上电线,安装了电灯,结束了村里几代人用来照明的煤油灯,有了电灯,山村的夜里不再是漆黑一片。

20世纪80年代中期沿海带来的打工潮 ,使村里的年轻人走出山村,进入城镇打工,家庭收入激增,农民手里开始有余钱,收音机和录音机这些电子设备开也开始进入农民家庭。

改革开放带来的红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出村的那条小山路先是变成宽宽的土公路,几年后又变成了干干净净的水泥路。村里有了电视机,后来冰箱洗衣机也开始进入农民家庭,更有出息后生还买上了小轿车。有的村民不再满足于住在以前那些低矮的土墙木架结构的老房子,他们推倒住了几辈人的老屋,建起高大宽敞的两三层小洋房。“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耕地不用牛,点灯不用油”,这多年前的口号,如愿以偿。

村里兵大叔和尾巴幺叔是亲哥俩,他俩也是村里较早出去南方打工的人,在外打拼几年后,兄弟俩先后买了小轿车。哥俩把小轿车开回村里那天,村里的人几乎全部出动,特别是那几个一辈子只到过村外乡场的老人,好奇地摸着小汽车,嘴里连连“啧啧”夸赞,说哥俩有出息,买了县老爷才能坐的小轿车。哥俩嘴上虽然说着客气的话语,但脸上却是藏不住的自豪和欢喜。

哥俩回家不但一起翻新了老屋,盖起了两层高的砖房小楼,墙上贴上了干净明亮的瓷砖,远远望去,气派又洋气。他们还在乡镇街上购置了房产,说等老娘哪一天不想干农活,就把老娘接到镇上,享清福去。

堂哥是村里仅有的没出门打过工的年轻人,因家庭性质特殊,堂嫂是一位精神病患者,病情时好时坏,没法正常家务劳作。家里还有两个正在上学的孩子,一家四口的吃穿用,给堂哥带来沉重负担。龙沙镇政府知晓后,给与特殊照顾,办理了低保户,每个月的低保金,解决了堂哥一家生活的实际困难。现在孩子的义务阶段教育都是免费的,低保户的孩子每月还有生活补贴,而这补贴是实实在在发到老百姓手里的。这样一来,堂哥基本没啥负担。村里看他忠厚老实,还把维护保养村里公路的工作派给堂哥,这样,堂哥又多了一份收入。工作之余,堂哥还勤奋地耕作土地,进山挖药材,然后把其拿到集市变卖,增加家庭收入,现在堂哥一家的日子过得虽不大富大贵,但也衣食无忧。

村里外出打工人员太多,留下老弱病残,很多土地荒了。镇政府见之很着急,整合土地,把地承包给药材商,让村民给药材商就近打工。把村里闲散劳力聚集起来,村民既有了出租土地的固定收入,还不出村子就有了一份打工收入。叔叔和婶子也加入了这种模式,闲暇时就给承包土地的老板打打工,一天一百元,夫妻俩一天挣个两百元,这在农村算是不错的收入。空闲时节进山挖野药材换取收入,他们的收入和生活水平也大大提高。

我们家,父亲是工人,虽然家里人口有些多,但好在每月有固定的收入,日子好歹比在农村老家的叔叔好一点。血浓于水,他们兄弟情深,以前父亲总是明里暗里的接济叔叔,叔叔也在一阵小小的推让后,有些不好意思的接下父亲的资助。改革开放以来,尤其扶贫攻坚后,农民收入不断增加,父亲再接济叔叔时,叔叔却不肯再接受,他说现在国家政策对农民很好,农村再也不是那几年的农村,种粮不交税,还有直补款,日子越过越好,他们现在手里不但手里有了钱,银行有存款。

随着咱们国家的富裕强大,政府推出更多的惠民政策,并且逐步落实到位,使其国民同富。老百姓的日子越过越红火,现在,农村公路不仅实行村村通,而且全部都给予硬化,以前那种一到下雨天就人翻车滑的土公路彻底消失,人和汽车都走上干干净净的水泥路。农户之间,相互往来,走的是水泥板路,路面硬起来,雨天不湿鞋。移动手机电话也普及到家家户户,人手一部电话,咱们农村人终于结束以前那种“出门靠走,通信靠吼”的无奈历史。脱贫攻坚已获胜,乡村振兴在继续,国家力度大,农民得实惠,农村焕发出勃勃生机。

瞧着青杠村这些可喜变化,父亲和母亲有说不出的开心。虽然现在生活上他们依旧节俭,但这只是来自于他们的生活习惯,而不再是来自对未来生活不确定的担忧和恐惧。

幺婶说,政府还给他们换了新的碗柜,她带我进厨房,指着锃亮的铝合金柜子让我看。幺婶说,政府想得挺周到的,干部说老碗柜太旧,是木料的,易被老鼠啃坏,也易招蟑螂,还不卫生,就给配这新碗柜,既耐用,又好擦洗。打开碗柜,里面宽敞干净。跟随一旁的姐姐也不停地点头称好,说考虑得太周到。

新时代,青杠村和全国千千万万村庄一道,日子大变样,人们由衷地感慨“我们老百姓终于过上幸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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