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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遍九州:作家杨府散文选读 之一
来源:旅游文化网 | 作者:杨府 | 发布时间: 2023-11-29 | 837 次浏览 | 分享到:

编者按:著名作家、诗人、文化学者杨府,先后任湖北《十堰青年报》、北京《老字号》杂志、《中国文化与产业》杂志总编。沉潜务学,厚积其实。尚古好文,诸体皆能。丛脞芜杂,皆有情致。长于描述,精于结构。从容叙谈,寂然凝虑。“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眉睫之前,卷舒风云之色。”即偶有雕饰,也以学问见长。重于著述,恒以多文为富。品类之盛,博雅有之。出版作品多部,《帝国崛起》被中国出版集团推荐参加第六十一届德国法兰克福书展,被国内十余所大学列为辅助教材;《老字号与中国传统文化》入选“陕西精品图书出版基金”项目;《村人村事》被湖北“农家书屋”办公室评为“读者最喜欢的五本好书之一”。今选取部分散文作品,以飨读者!

 

散文目录

 

在汉水上

松寥山小记

南山竹林寺游记

风雨瓜洲渡记并诗

 

在汉水上

 

序维丁丑桂月,我自南水北调中线源头采访归来,正赶上由淅川开往丹江口的班船,船大而不华。船上坐满了热闹的客商,或肩背篓,或挎提包。看行头多是沿途的山民,把家养或捕获的猪、雉、獾、兔等活商品带去城里贩鬻。天气尚好,阳光照在水上,有些耀眼。瓦蓝的天上疏疏挂几朵云絮儿,风轻得似乎吹不动她。远山近树,分外明白。我想起了辛弃疾的词:“我看青山多妩媚,料青山看我应如是。”或许,也正契合了诗仙李白“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的意境了。人若能与自然互为风景,非为名士雅客,亦是性情中人。……船行江中,犁开的水面翻卷如练,在船后抖动,渐行渐远渐扩大,不久就跳跃一片锦鱗。一群水鸭刚露头儿,稍有动静,即瞬息不见了。山河形胜,畅神至极。

为登高望远,观览美景,我到上层的甲板上去。江风吹来,爽然自适,颇有御风飘摇之感。偶见甲板角落的舱亭旁,坐着一个干瘪瘦小的男人。五十多岁,满面风霜,肤色黝黑,阳光的烙印很重。他正在聚精会神地读一本宽大、厚重的线装书,我不免有些惊奇且肃然。想,此人决非等闲之辈,非乡野名士,亦村夫子之流耳。

现而今,能够静下心来读书的人已是圭臬,何况读的是一线装古本。古语云:山中有高人。自不谬也。我试探着与他搭讪,递给他一只香烟。他友善地对我一笑,一副朴素的样子,顺手弹去落在发黄变黑的棉纸上的烟丝儿,点上抽着。

我怀着一份好奇,拿过翻翻,见是几本儒学典籍和格物致用的书,如《孟子正义》、《花样性理》、《文章游戏四编》和《朱子治家格言》等,合订一起。又仔细看了扉页反面的牌记,最早一本镌刻“崇祯庚辰新镌  升照楼梓行”。显然,此乃珍贵的明版本,余为有清一代刻本。书保存尚好,无虫蛀水渍,只是边缘留着明显火痕,大概遇有一劫,但躲过了。农家马粪纸包装的封面,略呈粗糙之状,朴拙之象,好像一个木讷的人,而又不失文雅之气。实用即美,这是农民的哲学。船家见有人欣赏他的书,似遇流水知者,显然有些高兴,口中讷讷,又终于无言。当他得知我亦一介布衣书生时,立刻喜形于表,辞色灿然。

“贱姓史,外号黑子,这条水上没有不知道黑子船家的。”船家殷勤地说,“以后坐船时,只要说声是黑子船家的朋友,就可以免费了。”

对如此向学的乡贤,我自然有些尊重。于是攀谈起来,像一对揆违已久的故人。

原来,书是他岳父送给他的。船家说,他的家里还有半樟木箱子呐!他的岳祖父读着这些书,考取了前清的末科秀才,适时局不靖,局促乡里一生。他的岳父没赶上,但也上了城里的中学。后来稀里糊涂,不知怎的,集体成了国民党员了。“文革”中被人揭了老底,于是像冲撞了煞星一样,未有宁日。批斗时双膝跪在碎玻璃碴上,鲜血把地都给浸湿了。至运动高潮时,人们的狂热情绪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红卫兵密谋要阉割他。好心的邻人,劝他逃命,他只得泪别祖茔,避难商州。

彼时黑子船家正在丹江上挥篙撑船,替村人摆渡,从此岸渡往彼岸,又从彼岸渡往此岸,挣些工分。闲来看些杂书,也算衣食无忧。于是连夜把他渡过河去。说道:人命关天的大事,救人如救火呀!追赶的人打着火把,簇簇摇晃,渐渐近了。大喊大叫的声音,在漆黑的旷野,阴冷瘆人,传出很远。人急智慧生,船家犹自沉着。过河后,当即把船底给凿破了。红卫兵无奈,望着滔滔江水,骂道:“抓住剥了他的皮。”闹闹哄哄,也只得悻悻而返。后来,他的岳父十分感激,就把小女儿嫁给了他。又看到他虚心好学,把祖上的书也分了一半与他。

“书里的有些内容可是封建糟粕哟!”我带着调侃的语调说道。

却不料船家一本正经,正色道——

“话可不能这样讲,书里讲的尽是君子之风。都是教人孝顺,做人要讲信义,居家修身的理儿。我看到啥时候也不会过时,为人处事,总得有个标准吧!学会了一辈子‘恂恂如也’,我即用此给孩子发蒙。儿子前年考取了北京大学,第二年就不让我寄钱了,说是拿了全额奖学金;姑娘今年高考全县第一,被重庆大学录取。我是顺道送她上郧阳她姑姑家,一去看看,二让她当教师的表姐陪她去报到……。”

正说着,一个姑娘从船下抱了一捧苹果爬上来,流行歌曲先自轻轻地挤在了前头。船家立即高兴,介绍说,这就是他的姑娘。姑娘见有陌生人在此,嘎然止声。

这是一个身材苗条,扎着两条羊角辫的乡妹子,肤色浅黑,稚气未脱。但是,看得出来,底色不错。船家虽然给她买了一套新衣服换上,还是显些土气,就像山野中的一朵花,质朴摇曳。姑娘发现有人在打量她,莞尔一笑,之后腼腆地低下头去,两朵红晕立刻飞上了她的双颊。于是,青春的气息和美,又似乎溢了出来,弥漫船舱。

在氤氲中,我的思绪穿过了时间隧道,泊在一片阳光地带——我相信,经过四年知识的沐浴和都市文明的熏染,姑娘一定十分出色,那时,也许已长发披肩,如黑瀑布般流泄;略施粉黛,浓妆淡抹,总是恰到好处。少了乡野气,多了书卷气,从外表到内核,定然有脱胎换骨的万千气象。这或许就是教育的功能、知识的力量吧!

我不禁喟然,深山出俊鸟,可见古语之不谬。

我不禁又喟然,山民虽无大识,然恪守着做人的根本,又执著于教育的义理儿,船家无疑是山水中的真智者,育得儿女也出息多了。

 

 

松寥山小记

 

松寥山不高,也不大,属焦山余脉,海拔仅12米。一峰突兀,壁立江中,名之曰山,莫若说是一块巨型礁石更为贴切。但“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此山即极富内涵。唐代大诗人李白曾登高啸傲,吐纳胸怀,赋诗以赞:

 

石壁望松寥,宛然在碧霄。

安得五彩虹,驾天作长桥。

仙人如爱我,举手来相招!”

(《焦山望松寥山》)

 

这大概就是名山之所以能成为名山的原因了。

江南的山,秀丽自不必说,山一程,水一程,尽皆是风景。松寥山却有些特别,仅仅是一柱陡峭的江中出石,离焦山很近,自成格局,砥柱中流,不阿不谀,不庙堂也不江湖,很有些遗世而独立的样子;又像一位傲岸高蹈的隐士,尘襟出尘,凌波欲远。其情貌似乎就是古代志士文人的品性、理想和态度的写照,寓目于此,驻足于此,似乎都可以找到寄托的怀抱。如此种种的元素融会其中,秀丽之景如何不愈加灵动、厚实、耐品?叹为观止?仿佛儒风浩荡,瓜瓞绵长。今来寻访此山,便也多少陡升起古圣贤之心了。

这样写来,读者或许认为是藻饰。松寥山如此之小,在“只隔数重山”的长江沿岸,为芥子之微耳,简直不值一提,大费笔墨。带着匆匆步履的游客或忽而不见,或见而也未足为奇。即便是文人,又何曾过多的予以关注?我们曾在焦山脚下的栈道上,以此为背景,摄影留念。初心也仅仅是好奇于今人的别出心裁——在其山根,因物赋形,筑以椭圆形的水泥盆,把松寥山装扮成一个活脱脱的山水盆景了。真山真水,倒也有趣,或许是国内最大的自然山水盆景了。以今天的山水状貌观之,精致则精致矣,但格局则一下子小了许多。与其历史上的名气和山水的气势相去迥邈。这也是今人不解、纳罕之处,如此小景,何以能动诗仙之肺腑?

这就不得不说一说沧海桑田的事了。

自古以来,长江滔滔东去,天地壮阔,于斯为盛。而焦山和松寥山都处于浩淼的长江之中,山水天成,隔离尘埃。焦山被喻为江中浮玉,而在这块浮玉的北面,共生有两座小山,一座叫松寥夷山,又称瘗鹤山,一座叫夷山,又叫小焦山、海门山或鹰山。都不高,但无不陡峭孤耸,自成绝壁悬崖,即使乘舟抵达山脚,也无手攀之藤石,足蹬之罅隙。因此,亘古以来,绝少人迹,反是鹰、鸥、鹳等的天堂之地。两山分峙江中,古称海门。在唐时,出镇江以东即是浩瀚的东海,焦山一带是江海相连。但世易时移,今日之景物亦非昨日之景物。古诗所谓“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山还是那座山,但水已非复当年的长江水了。沧海桑田,焦山以东早已淤起为平原,长江也多次改道北移。但江山依然是旧时的容颜,只不过是长江的一湾水湄而已,“宛在水中沚”,水平如镜,波澜无兴,壮阔不在,已无胜慨可言!正像一首歌词唱的那样:“沧海桑田,谁为谁而改变/心甘情愿,却不见我们的永远/爱与被爱同样是受伤害。”也算多少写出了千年的沧桑和人类情感的永恒的真音。

想千年之前,李白站在焦山陡峭的石壁上,回望、俯视与之低平、孤立于滔滔江水中的松寥山,怎能不有所思有所想有所感?谪仙人的浪漫气质使他悠然吟出:“石壁望松寥,宛然在碧霄”的天籁之句。只是松寥山小而厉,危而险,峭壁如削,无路可陟,只可远观不可登临。因此,诗人只能斜倚在焦山石壁上,北望近在咫尺又不可企及的松寥山,幻想着“安得五彩虹,驾天作长桥”。今人有幸,已在焦山脚下修起一溜栈道,游人可凭依栈道,近距离取松寥山为背景,拍照留念,虽无惊涛的气势可感,虽天籁之境已远,虽平静多于壮阔,但世俗中人自有世俗中人的快乐,也自是十分惬意而有趣的事儿。

沿着错错落落的青石板路,我们登上焦山半壁,在浓荫掩映下的草丛间,无意间发现一块大理石诗碑,上刻李白的《焦山望松寥山》,我们始意识到水中盆景样的陡峭的山峰,就是松寥山了;而此处正是李白当年瞭望松寥山并诗兴大发之所在,心中不免惊讶,好奇,啧叹。屹立半壁,重新回望、审视松寥山,浩渺的长江已远在目尽处,松寥山作为长江的锁钥,已是繁华落尽,旧时王谢。我们只能从李白的诗句里,反复吟咏,驰骛想象昔时之盛况了。

焦山的林荫如墨一样的浓,早已遮挡了碧空,只在蓊郁的树隙之间,隐约可见松寥山的峥嵘。但是,想象的产生必基于现实,也囿于现实。看到松寥山由野性的山水如今变为圈养,壮阔的江水变为平静的湖面,即使再怎么借助李白的想象的虹霓,我的感受多少也会失真,松寥山千年的气势和原本的灵动之气,也在世俗的开发之中失去她本来的灵性。但转而一想,世界总是变化着的,既然有变,不管向左向右,向上向下,都多少会留有遗憾,这是自然法则也是辩证法。以此观点观世,也便凡事视之淡然、处之泰然了。

是啊,唐人有唐人的松寥山,今人有今人的松寥山,各有奇妙而已。况且,在李白曾经的登临之处,在刻有他诗碑的石阶前,我们能作长久的盘桓,游目骋怀,思接千载,何其有幸!诗碑虽略显简陋和随意,但更多了一层意蕴。须知,阅景与读诗,是互为表里、相互注释的。带着这样的心境遥望松寥山,便能透过千年前诗人的胸襟,感受到斯山斯水曾有的壮美,胡为乎不乐?这也是旅途中宜得悟于心的应有之义吧!

津说,假如在此建一介颇有气势、斗拱飞檐式的李白望松寥山诗亭,并略叙建亭因由,殊可壮山河行色。

我深以为然。

                                               

 

 

南山竹林寺游记

 

竹林寺位于镇江南山脚下,竹林翠盖之中。

时天气燠热,详游了山上的招隐寺,即已倦累。游竹林寺是在下山途中,抄近路偶遇的,是顺游,也是倦游。虽如此,但初一遇到,精神即陡然亢奋,仿佛自己的心灵立刻回到了那历史久远的年代。“地上少林寺,天上竹林寺”,是我少小时代常听到的乡民侃大山的一句俗言。

因此,今日得遇,虽知此竹林寺非彼竹林寺,但也深感此寺不俗,大有幸甚至哉之慨也。

然而,现时的竹林寺,却很破败、萧疏。荒草断碑,朽木横道,一寺萧然,几无香火。远不及山上的招隐寺,气派,堂皇,有巨制。虽有乾隆御笔“赐竹林禅寺”,也不能增其威仪,益其亮色。且久侵霜雪,御题的额匾也缺了“御”字,成为残石,岁月磨折的痕迹了了可见。寺呈坡梯形,有巨大的石条垒砌成高坎,作为区隔(似分上下院)。上下区隔亦有条石垒砌的阶梯相通,凹处覆有青苔,石缝间丛草也葳蕤。主殿称得上雄伟,苍颜高古,年岁也深,唯偏殿多断垣残壁,偶露基础。主殿正在维修,既无塑像,也无匾额。

即如此,但竹林寺的仙气,千年依然如斯,可以想见昔日之胜。不然,善于调摄阴阳养生的乾隆皇帝,也不会独钟此寺的!南山苍翠,林禽俱欢。云去云走,雨洗千秋。但江山的兴替,人事的代谢,任谁也左右不了。唯大自然是安静的,永恒的。在她面前,一切俱渺。即使青石碑碣,也脱不了被湮灭的厄运。况是过客人生,长于天地之间,也仅是一瞬而已。在她面前,人世的悲欢就不叫悲欢;在她面前,只有顺时顺生的契约了。设若一味及时行乐,未免颓废,也游戏了人生;亦不要过于看重俗世的沉浮,争于蜗角,终归虚空。宜在大自然的襟怀里,自当多思天地之大道。草木虽渺,不弃春秋而华茂。萤虫虽微,亦敢争辉于皓月。它们都在属于自己的季节,努力绽放着彼时的灿烂。人生有涯,而知也无涯。何以以有涯之生渡无涯之海?这是人生的大命题,在名中无解,在利中亦无解。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人生苦短,当怀初心,乐己之乐,忧己之忧,及于他人。我相信,深具悯怀之心的人,庶几可得以延年。

一对夫妇正在殿前的浓荫下午餐,五十多岁,满面烟火之色,沧桑的烙印很重,显然来自长久劳作田间的农人。

问,此何殿?

或言文殊,或言观音,亦为渺渺。

女言,幼时曾随祖母来过,恍记殿阁巍巍,法相庄严,今竟成隔世。

男又言,此寺毁于“文革”。

在劈山而成的石壁上,尚存古人“寿比南山”四个魏碑大字,虽荒草披拂,不减灿烂气象,致无黍离之悲。松柏也茂密得很,大者可拱抱,小者亦有碗口粗细,枝枝相交,翳云蔽日。深林之中,大鸟相鸣相谐。风过竹林,簌簌多南风之音,景物殊绝,只待识者。想此地可冥想忘忧,琴书忘机,与结北窗之友,不失为休养胜地也。

西汉董仲舒说:“仁人之所以多寿者,外无贪而内清净,心平和而不失中正,取天地之美以养其身。”此一对夫妇,忙罢田间,相携出游。能襟怀自然,忘情山水,又知所张弛,参透生命本相,是生活中的真智者也。而今,国人仓廪实且衣食足,其健康意识正渐成潮流。“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在物质生活满足之余,更多的是到大自然中去追求一种天人合一的精神调摄。山水之乐,当是人生至乐,也是人生不可或缺的心灵寄托。况且民间自古就有“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之说,南山之名,何其吉祥!

我知道域内多有以此命名的山峰,但真正的南山,指的是终南山。我心知其为非,但南山之名,在在含有福寿之兆。镇江之南山,庶几得其宜也。“五岳巡山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近山水,悦心灵,徜徉于自然之间,以山水为俦友,睥睨丘壑,驺役万物,寄情抒怀,可谓适性人生。曹操说:“养怡之福,可得永年。”有了适性的人生,即为妙得人生之真谛,方可与天地争一时之寿,充分享受四季在个体中的轮回。

 

 

风雨瓜洲渡记并诗

 

 

中国古代的城市格局,大多依水而建,依水而兴。凡大江大河的激荡之处,则必有商贾辐辏的通都大邑的产生;即使小水缓流的僻乡,也不乏市井细民们乐处的埠口小镇的依托。反过来说,大凡临河的热闹的城镇、街市,则一定会有利于行脚的渡口的形成。市井商肆,宗祠亘绵,财帛子女,俎豆千秋,多繁衍于斯。行商小有者、多财善贾者、致仕归里者,屈指不尽。起房造屋,赖此安居,可称穆穆。然而,随着汤汤河水的消退和现代航空、公铁交通的兴起,河运则迅速地由盛转衰,退而居其次了。昨日犹自繁盛的埠口,在时代的风云中,也渐渐废圮了。

水寒沙白,衰草斜阳,尽是凄清之景;栈房栖鸦,衰朽残年,又多荒疏之象。客其来思,唯余怀古了。

虽则如此,那些曾经装点过壮丽河山的驿舍码头,那些曾经飘荡过樯橹桅杆的滔滔洪流,毕竟承载过古往今来无数英雄人物的足迹,又演绎过不知多少才子佳人们的风雅趣事。而今,虽然时过境迁也罢,万境归空也罢,那些遗留下来的古渡遗迹,物质的或非物质的,今犹在或今犹不在,都已然成为了许多历史文化的密码档案,在风剥雨蚀的磨折中,静静地躺在岁月的深处,不言不语,等待着我们去发现、阅读、破解、复兴与重光。这其中最负盛名、在中国河流史和文化史上,占据重要一页的古渡埠口,我认为,莫过于瓜洲渡了。

多少次梦回萦牵,诗里芳甸;多少次寻寻觅觅,心心念念。瓜洲渡啊,只为想象中的那一江春水,那一湾帆影,那一派市井欣欣的古意!但真正寻访到她,亲近于她,若以文喻之,却不属于应有的题中之义,而更像吟诗作赋中,那灵光一闪的偶题。

在扬州勾留数日,看遍了扬州的风物,便时时想到古人咏叹维扬一带的诗句,自然勾连而联想到王安石的《泊船瓜洲》:“京口瓜洲一水间”的京口,即与扬州一江之隔的今之镇江。其城市的声名堪与扬州并侔。便欲直趋镇江,作几日镇江游的。

因为行程的安排,瓜洲是原不作兴游的打算的。再者,也尝问诸于野老耆旧,瓜洲何其?言在水陬,地僻而疏,无甚可观的。

语气颇卑之。

因此,便欲掠过。但道出瓜洲时,终是游了。

虽是临时起意,而兴游之趣,亦甚昂然,堪为记之。

先是,从扬州博物馆出发后,沿着润扬大道欲乘轮渡到镇江去。估计顿饭工夫,似可望见长江的堤岸了。适此时,路上的指示牌很醒目地提示旅者,左方向不远路程之所在即瓜洲,所示也不过二三公里之距吧!透过车窗望去,烟雨中微茫一片,“数间茅屋谁知处,烟雨蒙蒙隔断桥”,像晕染的“米家山水”。脑海中关于瓜州的本事、典故、诗文,旋如浪涛奔涌一般,啸聚而至。说老实话,我对这种邂逅有些盎然。即陡起欲往观之之念,遂商之于津,绍介瓜洲的形况,述说古典文人的茫茫风致。此时正是午后一时许,天阴微雨,时骤时歇。津踟蹰,我则不避冗赘,力言其胜概。

说之曰:若错过,何日再至,恐不知其期矣,意必大憾也。

于是,便约定,若时间宽余,则往游之,若时间促迫,则弃而不往也。

遂别了司机,先在镇扬汽渡处,问明了渡江事宜并预购了最末一班江轮的摆渡船票。算算时间,尚充裕。恰微雨又止,遂沿着润扬大道,折而回返,步行前往。

途中,脑子里已有的瓜洲古镇意象,已不知拼凑了多少遍——

斑驳的青石板路,湿漉漉的,整洁光滑,透着岁月的沧桑。沿街都是翘着飞檐、绘着五脊六兽的青砖古宅,栉比鳞次。透着古意的花格子窗棂,贴着寓意祥瑞的窗花,那必是一个心灵手巧的妙龄少女剪裁而成。飘着旗幌的酒肆茶坊,炉火纯青,雾气蒸腾。浪翻金鼎白,水泻银壶春。茶客逢迎于故旧,清啸自纡于良时……

然而,这一切,都与想象之景相去霄壤。

通往瓜洲镇的道路,就是寻常的水泥路。低矮的机井房,畏葸于田间。渠边的草间,隐匿着翠鸟,稍有动静,即从草间跃起,鸣叫着直冲霄汉。田字格的稻田青绿一片,披着蓑衣的农夫,逡巡田头,见有稗草就弯腰薅掉,扔在田埂上。这景象倒也穆穆,有田园诗的况味吧!哪里有一点千年名镇的气息?和大多数中国的小镇并无二致。唯一透着江南意蕴的,是两旁笔挺高大的水杉和水中的绿荷,碧萝红萼,春景犹丽。提醒我们,这里是江南!

但毕竟是千年名镇,自有别趣。在道路的两旁,有序竖立着一些褐色的碑碣,镌刻着古代诗人吟咏古渡的诗句,这应该是瓜洲的私属了。由此,得见瓜洲深长的底蕴,也因着这种底蕴的加持,我们也便很容易滑向另一种境地——

五更人起烟霜静,一曲残声遍落潮(唐•张祜《瓜洲闻晓角》);

日暮瓜洲江北岸,两行清泪滴西风(唐•徐铉《回至瓜洲献侍中》);

扬州酒力四十里,睡到瓜洲始渡江(元•萨都剌《过江后书寄成居竹》);

野烟晴漠漠,江树绿离离。客思无人会,乡情有雁知(元•王冕《泊瓜洲》);

……

读着这些诗句,似乎能品出古镇些微的味道了;而品之渐深,也仿若渐至佳境了。

我知道,瓜洲,这个南来北往的千年古渡,对于有着不同人生遭际的鸿生硕彦们来说,是最适合拿来恣意泼洒忧谗畏讥者之情绪的所在了。不管是借景以抒情或托物以言志,或者是抒写自己“怆然而涕下”的客愁或壮志未酬的抱憾……瓜洲,就是最好的嚆矢,借瓜洲这杯酒,可以酣畅淋漓地浇自己胸中的块垒啊!

诸君或许要问,长江的渡口那么多,文人们何以扎堆儿似的,前赴后继,独钟于瓜洲呢?

 

 

因为她的名气之大,谓之震古铄今,亦不为过。

因为她的位置之殊,居南北要冲,据此可北进中原,也可偏安江左。

因为她的愁绪之重,扬州是销金窟,落魄了,不舍又不得不离开,瓜洲是最近的市井,唯在瓜洲可追悔。

瓜洲,是谪戍者放诞情怀的最恣意妄为的寄所,是落魄者尝尽人世悲苦的最能参透荣枯的道场,是别乡者欲归不能归、英雄到此也低头的客愁的他乡。

由此观之,瓜洲不大,其愁何多!瓜洲不大,其时何久!

溯其本源,瓜洲之名,得之于形。《水经注》云:“汉以后,江中涨有沙碛,形如瓜,故名瓜洲。”近长江北岸,扼古运河入江口,居镇、扬之间。自魏晋始兴,迄近代以降,瓜洲皆为扬州的锁钥。扬州千年的阜盛,瓜洲居有功焉。之所以说它始兴于晋者,或许与中原衣冠的南渡有关。

京口在东晋时一度设置为侨置州,称为南徐州,暂为北方流民的情感的寄所,聊慰山河凋零的别乡之人那深深的乡愁。后又极盛于唐,其在史上的知名度不亚于毗邻的扬州。据地方史志记载:“瓜洲虽弹丸,然瞰京口,接建康,际沧海、襟大江、实七省咽喉,全扬保障也。且每岁漕艘数百万,浮江而至,百州贸易迁徙之人,往还络绎,必停泊于是,其为南北之利,讵可忽哉?”自古即素有“江淮第一雄镇”和“千年古渡”之称。

地理位置如此重要,势必是兵家必争之要津啊!

据统计,在瓜洲一带,自汉代以来,大小战事共有二百余次,平均十年就有一场战事发生。三国时的孙权和刘备,曾在此联合抗曹;晋、隋时期,东南用事,瓜洲皆是战争前线;自唐末,瓜洲渐有城垒;南宋乾道四年,瓜洲开始大规模筑城;宋金对峙时期,宋军曾在此击败南侵的金主完颜亮;元代更是设置行省于此;迨及明,又在此设同知署;清代又设巡检行署、漕运府、都督府等于此;一九四九年四月,我人民解放军百万雄师亦在此挥师南下。

一个小小的古渡口,竟然见证了半部中国的迁民史、战争史。试问,中国的渡口,何止千万,而哪一个渡口有瓜洲这样的阅历和沧桑?哪一个渡口有瓜洲这样的积淀与辉煌?虽然,如今锋镝远去,英雄遗恨,但登临此渡者,仍然免不了洒一掬吊古伤今之泪,且触发无尽的怀思!

纵横坟典,阅尽山川,在中国文化史上,瓜洲、凉州、阳关、灞桥、乌衣巷……,已经不单单是一个简单存在的地理名词了,而是具有深远语义和内涵的文化概念了。在一定的语境中,自有其特定的情感表达的文化含义的。

千年古渡胜景在,多少青衿吟诗来。不唯文人骚客青眼有加,紫绶朱绂的统治阶层以及中外旅行家们,也无不驻足于此,“适彼乐土”。

康熙六次南巡、乾隆六下江南,均驻跸于此。地方官又专门在瓜洲的锦春园修建行宫,以邀天恩。乾隆于锦春园御题的诗碑,至今犹在。

唐代高僧鉴真大师,应日本僧人之邀,曾六次东渡,三次是以瓜洲为起航点的,最终把高度发达的唐代文明(包括佛学、医药、建筑、雕塑、绘画、书法等)传播到日本国土。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壮游东方,也曾游览过瓜洲,并在《马可波罗游记》第二卷第一章《瓜洲城》里,对瓜洲的地理位置与历史作用作了详细描述。

文学体裁也常常以此为背景,作为人物故事的发轫之地。明代著名的白话小说《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故事,就发生于此,又给这座古镇披上了神奇的面纱。《红楼梦》里描写的风雪大观楼,也是以建于明代万历年间的瓜洲大观楼作为描述对象的。

这就不难理解了,瓜洲之所以成为历史文化名镇,非特有着悠久的名号、显著的政治标签和据地理之便的“南北扼要之地”,更多的是有着迥乎其类的人文积淀的富集,是有着强烈标识意义的文化符号的藻饰。

沧海桑田,一去千年。瓜洲,我未免期许甚深。然而,望之弥殷,而终是失之弥切。

观今之瓜洲,实在是太过平凡了。由于长久以来江水的南涨北坍,或泥沙淤积,瓜洲古城迟至清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即轰然沉没于江底。一代名渡,就这样遽然消逝于风波之中。千古英雄无觅,“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想起来才百年之久,实在令人喟然叹惋!原与陆地相关联的部分,其原始的物事本就不多,又经流变,胜境几无,古街老巷的建筑的遗存殆无觅处。看上去有些落寞,有些凋伤。与她在历史上的名气极不相侔,怪不得野老嗤之,劝勿游也。

由此看来,瓜洲古渡仅仅只剩下一个名号的传承,一个仅仅贴着历史文化符号的遗迹而已。但是,景物已逝,怀思犹秾。我想,瓜洲古渡更多承载的,应是一座寄托旅人愁思的怀古凭吊之所吧!人若到此,客思之情,能不情不自已、油然而起么?

如果不是对传统文化有着深深情结的人,钟情于斯,慕名前来的话,瓜洲怕是少有人问津的了。初来乍到的人,难免会因为先前深深的期望而陷入失望的泥淖。那些具有华美气象的、而又无所凭依的文化符号,只能去古典诗文里寻找,只能凭借瑰丽的想象来填补具体物象的了。因为那些原本存在过的物事的繁华、那些可以直观感知的风情与风物、那些能够被今人继承与消费的市井与老号,都沉入到了幽冥的江底,与鱼鳖为伴了。

但是,一个被大量诗词歌赋所填满了的、具有厚重历史文化符号的华夏名镇,岂能因坍塌而失于尘埃之中?人到瓜洲,自然会想到一代一代,络绎不绝的朝士布衣,商贾游侠,迁客骚人,缁流羽客,皆赴若辐辏,走集而来的情景。因此,这里也便自然成为他们或失意或得意之时的最佳的抒怀之地、缅想之域、荟萃之城了。尤其是文人雅士,无不在此留下他们的墨痕印记,其数量之繁,犹如星月丽天,浮光莹然。随便举几个名字,皆是赫然镶嵌在历史册页中的熠熠闪光的宝石。

诸如唐李白、白居易,宋王安石、陆游、辛弃疾,元萨空了,明郑成功,清郑板桥等,都曾来此凭轩眺望,一抒怀抱。江流万古,人事淼淼,感时怀昔,怆然涕下,而写下一首又一首以瓜洲为寄托的诗词华章。

据统计,自李白后,到古城湮灭前,先后共有一百八十三位文人雅士尝于此驻足流连,临风把盏,临流赋诗,目送飞鸿,穷尽碧落。林林总总,留下了近千首诗词。所以,瓜洲虽弹丸,却向有“诗渡”之美称。闳阔古今,不遑多让。试问,中国的古渡,何其多也!但是——

哪一个有如此之幸,被那么多的诗人词家青眼有加?

哪一个有如此之幸,由厚重的历史文化堆积而成?

哪一个有如此之幸,纵使没于风波里或成一丘废墟,依然使人念兹在兹?

啊哈,天下名城,唯瓜洲耳!天下名渡,唯瓜洲耳!

不可否认,由有形的砖石和楼阁所组成的瓜洲城池湮灭了。但是,因为识见、修为与知识的差异,在每个人的心里,都会有想象中的最美的瓜洲城池矗立着,它们就像海市蜃楼一样,出现在各自仰望的天空。因此,瓜洲的美是不具象的,也是不可摹状的。在一百个人的心中,自有一百个人所认知的瓜洲,所向往的瓜洲。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相信,这种文化所产生的力量势将愈加强大,愈加彰显,愈加重要,甚至将来会成为独立的专门的一种学问——“瓜洲学”,就像敦煌学一样,亦未可知矣。

我不禁再次发问,长江的渡口很多,为什么偏偏是瓜洲呢?

 

 

或许与隋唐时期扬州的繁华有关。

扬州与瓜洲近在咫尺,扬州的风月繁华,人间富贵,其富奢之程度为天下最。

古来就是风情万种的妓女、一掷千金的盐商、落拓不羁的文人骚客、风流自赏的诗人画家、制假贩假的骨董贩子、卖弄嘴皮的风水大师以及云游四方的佛门弟子的最后天堂。“岚光拱揖直堪扶,月过维扬梦也殊”,“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都把扬州作为欲望未偿或欲望得偿的风月梦想剧场,撩袍端带,粉墨登场,演尽人间的长剧、短剧、谐剧、悲剧和滑稽戏。隋炀帝时,江都就被视为陪都了;唐时的扬州,就更是纸醉金迷的经济中心城市了;明清以来,两淮转运使的公署衙门又设置于此。政治的核心地位决定了经济的繁荣,经济的繁荣反过来又促进了文化的发展。一时之间,文人相轻、相重者,皆麇集扬州。结识权贵与豪门,官商互谀,请托拜见。风雅的人更是自命不凡,附庸风雅的人自当走门子,摆酒宴,倚红翠。“长夜欢娱日出眠,扬州自古无清昼”,并且人人乐此不疲,借光显摆。正是:

风月城中,尽是风月之梦;寻常巷陌,已非寻常之人。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活在扬州,得意在扬州,即使死葬扬州,也有一丘长眠的好墓田啊!

扬州的梦想与传奇,吸引了全国多少失意和得意的迁客骚人。自认为有抱负有才情者,在听闻了扬州的种种传闻后,无不激起正自彷徨的青春豪情——扬州或许有更大的人生舞台。于是在萧萧的风雨声里,慨然前往,并对未来充满了新奇的幻想。就这样,灯红酒绿的扬州,成了众多寻梦者的故乡。

但是,有多少人有挥金如土的实力和豪迈风采?多的是偃蹇的寒士、潦倒的穷儒,更不乏科场不第,疏狂放诞的失意文人。而他们混在扬州,无职无业,无名无分,无权无钱,心理自然失衡,只能过屠门而大嚼,这种痛苦的煎熬夫复何言!

文人往往有自身的毛病,自视甚高,志大才疏,遇挫则怠。这些迁客骚人受挫之后,深感到扬州不是自己的战文之场,社会也并不是按自己所愿望的那样发展,于是都很失落又伤心地离开了扬州。

离得最近的瓜洲,或许是最后的寄托情绪的所在了。

这里有雄浑的大江,有人文的积淀,有闲适的明月,有放松的心情,也有流风所及的扬州瘦马。这些失意的政客、落拓的文人、破产的商人、望门投止的帮闲,他们在扬州的温柔乡里迷失过、在趋炎附势的官场上碰壁过、在尔虞我诈的商海里挣扎过、在世态炎凉的生活里煎熬过。他们不是一无所获,最起码他们的视野得以拓展,他们的艺术素养得以熏陶,他们的艺术潜质得以觉醒。他们进入了另一种思考的途径,从此也便有了更深的人生体验,感受到了世态的炎凉和生活的无奈与苦涩。

人生之常往往是,得意之后的失意会更感失意,风光之后的落魄会更觉落魄,甚至更加痛彻肺腑。他们在扬州被轻视或鄙视,离开了扬州,一个个便都是失意之人。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巨大的落差,使得这些失意之人豪情顿挫,无所适从。或青云不坠或继续沉沦,或志在庙堂或江湖消亡,但从此人生的体悟也更深了。他们淡泊了名利,少了入世的激越,多了出世的伤感,更想去追逐一种“且放白鹿青崖间”的闲适。正是这种人生的无奈,就像积雨云一样,积存在心中,郁闷和不甘心又总得找个出口排解吧!于是,他们便寄寓文字,一任风月满天。既经写出,便是深愁,以此来发泄心中的愤懑。或借史上人物、典故发思古之幽情,或借眼前之景以写闲适之意,实在是抒个人之情怀。

“泗水流,汴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长相思》)

曾居庙堂之高的白居易,在仕途失意时,就把遥远的瓜洲信手拈来,作为怀人念远的抒情的介质。

“金陵津渡小山楼,一宿行人自可愁。潮落夜江斜月里,两三星火是瓜洲。”(《题金陵渡》)

狂放不羁的张祜处江湖之远,夜宿镇江西津渡时,面对对岸冷峻的静寂与凄迷的古渡夜景,看着闪烁的星光和明灭的渔火,一夜都不曾入眠。得意时的忘我,失意时的思归,那绵绵不尽的客愁乡思,暮亦弗止,又几曾断绝?

“偶为芳草无情客,况是青山有事身。一夕瓜洲渡头宿,天风吹尽广陵尘。”(《瓜洲夜泊》)

性情倜傥离群的高蟾,则有着更深切的感事之情,愤世之忧以及嗟老伤怀的悲慨。诗人一生漂泊无定,以青山为寄。夜泊瓜洲时,联想到不远处繁华无尽的扬州,到头来也无非是曲终人散皆是梦,繁华落尽一场空。其思何深?其痛何彻?把潦倒漂泊的人生慨叹抒发到了极致。

一代改革家、曲高和寡的王安石回乡途中,夜泊瓜洲,望着沧溟中的江南,随口吟道:

“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泊船瓜洲》)。

看着一江之隔的京口,西望山峦苍茫的南京,油然勾起了对于南归故乡亟亟的思念,明月为灯,照我前路。本怀着匡国济时之志,慨然蹈险,却不想荣华刹那,功名成殇。命运的无常,人事的荣辱,世态的炎凉,思之怆然,无尽的辛酸透漏其间。

这样看来,瓜洲文化的底色,应该是充满愁绪的文化色谱了。

显然,这些奔走于仕途之中的文人,已经把瓜洲当作一个抒情的意象,一个具有情感旨归的文化符号了。

这一切,都是因了瓜洲古渡所隐含着的文化愁绪。后世所有莅此的文人,学者,官吏,不管情深情浅,感怀几许,无不以瓜洲为的,引弓射矢。

是的,国家无事,人们便惯于安宁,多从个人的命运境界出发,抒写失意之人寂寞凄凉的无尽遐思,把个人的情怀都当成家国情怀了,未免太自我,太穷酸了些。但历史的沧桑,就在这种个人的愁绪中透露无遗,被剖白得透彻,也表达得恰如其分,而传达出的意绪,纵使隔了时空,依然直击心灵!

迭至南宋,中原沦陷,国家多难,没有人可以逃避成为桃花源中人。张辑是南宋时期一个习隐求仙的化外之人,面对神州陆沉,人事皆非,也无心求仙了。在道出瓜洲古渡时,为家国的情怀所系,悲愤难抑,写下了深具黍离之悲的忧戚之作《月上瓜洲•南徐多景楼作》:

“江头又见新秋,几多愁?塞草连天,何处是神州?    英雄恨,古今泪,水东流。惟有渔竿明月上瓜洲!”

借景抒情,蕴涵着无限凄凉的感时之慨,和对国事的忧愤和失望之意。扁舟一叶,持竿垂钓,只见新秋的明月,冉冉从瓜洲升起。“塞草连天,何处是神州?”国将不国了,还因何逍遥于湖海?只因英雄无用武之地也。“英雄恨,古今泪,水东流。”想山河万里,瑰丽无比,有多少古今英雄竞逐折腰,志在恢复中原,勒石燕然,而今英雄安在哉?一切的一切,都随着江水东流而逝去了。看似散淡,实在有着最深的悲愤和无奈。

愁如之何?伤如之何?悲如之何?痛如之何?感时伤事,不尽欲言。

陆游登临北固山,感怀往事,依然不忘当年,无限遗恨,化为千古名篇:

“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

抒发词人报国无门,落魄抑郁的思想感情,同时,也饱含作者的爱国深情。

南宋词人彭元逊的《六丑•杨花》,更是把失志思乡之情和孤独落寞的羁旅情怀,推向极致:

“似东风老大,那复有、当时风气。有情不收,江山身是寄。浩荡何世。但忆临官道,暂来不住,便出门千里。痴心指望回风坠。扇底相逢,钗头微缀。他家万条千缕,解遮亭障驿,不隔江水。  瓜洲曾舣,等行人岁岁。日下长秋,城乌夜起。帐庐好在春睡。共飞归湖上,草青无地。愔愔雨、春心如腻。欲待化、丰乐楼前,青门都废。何人念、流落无几。点点抟作,雪绵松润,为君裛泪。”

借物抒怀,赋以人性,借花之飘零,将亡国之痛、羁旅之愁以及对未来的迷茫,对前途的绝望,尽数写出,极尽哀怨。兴亡和人事变迁的慨叹,又透着无尽的辛酸,沉痛、无奈,充满了宿命感。

清人吴锡麒的《临江仙•夜泊瓜洲》:

“月黑星移灯屡闪,依稀打过初更。清游如此太多情。豆花凉帖地,知雨咽虫声。  渐逼疏蓬风淅淅,几家茅屋都扃。茨菇荷叶认零星。不知潮欲落,渔梦悄然生。”

同样是以景衬情,写出了瓜洲的寂静。荒村茅屋,茨菇荷叶,天边残星,都泊在朦胧夜色中。在极静的氛围里,什么也不想,惟愿静静地睡去,衬托出强烈的隐遁之思。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读着这些诗句,让人顿生怀古之意。时空苍茫,斜阳日暮,千帆落尽,万鸟归林。走在铺着青石板的古街老巷上的文人和商旅,各自寻找着漂泊的归宿,在远处的点点渔火中,各怀不同的家国之想。

从历史的册页中,随便撷取有关瓜洲历史的一鳞半爪。我发现,大凡一有人文的因素与瓜洲想牵扯,无论是英雄或市井,硕辅与庶士,青云之客与岩穴之徒,章句之儒与工役之匠,都萦绕着一个“愁”字。说雅一点,大凡到过瓜洲的迁客骚人,无不忧谗畏讥,满怀着亘古的愁绪。为君,为民,为己;为浮生之虚无,为宇宙之盈仄,为万古之茫然。是进亦忧,退亦忧欤……

瓜洲古渡,除了肝胆轮囷,枕戈击楫的激越和“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的遗恨,更多的,便是“横槊赋诗非复昔,梦魂犹绕古梁州”的伤感和“心在天山,身老沧州”的无奈了……

瓜洲真可称之为“愁”城了,她的血液里,就这样流动着愁绪的文化基因。

 

 

如前所述,穿行在瓜洲古镇,寻寻觅觅,只为找到历史所遗留下的痕迹,竟不曾嗅到一丝儿古朴的味道。

水泥铺就的街道,平坦如砥,两边密植的行道树,蓊郁葱茏,高低错落的几何造型的楼房,栉比鳞次,拥挤破败的低矮的民居,夹杂其中。这是瓜洲?我严重怀疑我们是不是走错了地方?人的思维就是这样,越是追寻诗文里想象中的美好,就越会陷入现实中所难于接受的失望和怅惘之境。

为追本溯源,便频频向当地人探问古老瓜洲的故实。

然同样又归于失望,很多人多昧于自己的历史,茫然的表情只能证明他们对传统的遗忘或不尊重。忘记就意味着背叛?或许言重了些,但数典忘祖,或不算辱骂。他们感兴趣的是当下,是游戏、经商、当官。此时大雨骤急,滴在屋檐上,发出很响的声音,且在屋瓦上重重地散开。遂急投民家,踅进一家小酒馆,一以避雨,二是已届用餐之时。餐厅人稠,或可探问到瓜洲古渡的所在。

果然,一个肤色黧黑、干瘦的中等个子的阪白者,或许是酒后,或许他原本就是一个极热情的人,在听了我们的询问后,便叙说起瓜洲渡的历史来,滔滔不绝。实在是他的乡音太重,我们听得云里雾里,但确确实实被他的热情和博学所感动。他并非村夫子之流,俨然瓜洲的给事中。我赞扬他是瓜洲的活的历史,他显然很高兴。几次离开又几次返回,阐发新的发现,唯恐言之不尽。或许,阪白者有太多的激情和掌故需要述说,而我们恰是陌生的外乡人,正渴望对于此地乡土风情的熟悉。一个是倾诉者,一个是倾听者,那一缕对于诗意幽邃的文化的尊重与遥远的向往,就在此刻发生了碰撞。的确,他热情的不厌其烦的倾诉使我们感动,也散去了初到异乡时茕茕无依的客愁……

待雨稍歇,我们便沿着他所指的路,到渡口去。

但江南的雨,甚是缠绵,又滴滴答答的下了起来。或许是岔了道,我们走到了渡口的对岸。只得暂时避雨在一商店的门廊下,驻足眺望弥蒙如沧溟般的烟景。店主人是一对母女。其女二八芳龄,身姿绰约,唇红齿白,明眸如水,是标准的江南美女,隐于民间的极品。极热情地向我们介绍古渡情况,并指给我们看迷蒙细雨中的一抹烟树,以及檐角突出的黄瓦翠阁的建筑。

“对岸就是瓜洲古渡。”女子极温婉,遗憾道:“惜天阴下雨,船都停了,要不,可免费渡你们过去。”

雨落在浩渺的江面上,溅起白色的水泡。烟雨中的江南,美得让人忧伤,是极适宜怀古的。也因为人情之故,又令人顿感古风之穆穆。

我们谢过之后,沿原路返回。走到渡口船闸处,道路一时不明,骤雨初歇,街上甚少行人。适逢一瘦高个儿的半百车夫,骑着一辆三轮车,从不远处的高坡上下来,遂问道于彼。

车夫很干脆,说,十元车资,可送我们到古渡口。

车夫把雨篷抻好,招呼我们上车。一袋烟功夫,就到了门口。车夫看来与司门者很熟,一番方言耳语后,阍者即开门放我们进去。

景区一片静寂,没有游人。感觉不曾开发,非常原生态。树木苍翠,枝蔓横斜以及恣肆疯长的春草,就那么纷披着,一直低向江边。苔藓覆盖的芜径,藏在杂树之中,挡了去路,不时得用手扒拉开。深林里鸟声交鸣,在雨中愈加清脆,似被水洗过一般洁净,亦愈增其深幽。

行行不远,即见一块阴刻“伊娄运河”四字的石碑。我疑惑地问车夫,是京杭大运河在此地的命名?车夫未置可否,说:是沟通大运河的古运河。长江航道多变,此段尤甚。早在唐中叶,瓜洲已非江中之洲,由于泥沙沉积,渐与陆地相连。北岸的渡口也就淤塞了,废弃了。江南欲往江北的漕船,不得不逆流而上,从瓜洲沙尾绕行,无形之中就多了六十里迂回之道。造成诸多麻烦,诸多不便,且船只又“多为风涛所损”。时润州刺史齐浣,便上奏唐玄宗,议凿新河。玄宗准奏,于是,伊娄运河诞生了,亦称瓜洲运河。从瓜洲可直通扬州,民多称便。不啻省减了水陆转运之繁和迂道之苦,也节省了大量的民力、物力和成本,功莫大焉。李白为此特作诗一首,以他惯有的浪漫之思赞道:“齐公凿新河,万古流不绝,丰功利生人,天地同朽灭。”不吝谀辞。颂其济民之伟业,况以天地之亘古。嗟而李白,何夸赞之若是夫?

而事实也正如此,有了伊娄运河,瓜洲的区位优势陡然上升。运河与长江在此交汇,形成十字形水道,舳舻相属,浮江而至,隘于壅塞。“浆声灯影连十里,歌女花船戏浊波”。其笙歌粉黛繁华之景,不亚于扬州,“商贾之集,冠盖络绎,居民殷阜,第宅蝉联,甲于扬郡”,世人每多向往。栉风沐雨,冠履走集。千年如斯,不曾辍也。惜乎,而终于近代!在整个瓜洲城坍塌于江中之后,其辉煌的往昔,才无奈隐没于史书之中,来不及挥挥手就黯然退场了。更残酷的是,上世纪50年代,疏浚京杭大运河时,为缩短镇江到扬州的航线,又裁弯取直,在瓜洲东边数十里之地,开挖了新的航道。从此,曾经那个经济发达、文化繁盛的古瓜洲,便彻底地从世人的视线中移开,且渐“相忘于江湖”。

渐行至江边,一座中国式的古牌坊横于目前。临江一面额题“含江口”,背江一面额题:江天胜境。两侧又有对联为:

 

浊浪排空势吞吴楚

渡头纵目气贯江淮

 

车夫立在牌坊下,指着眼前的水面说:这里就是古运河与长江的交汇处,名含江口。前面即瓜洲古渡,其实古渡也不古了,真的古渡口早已没于江底。景区不大,从这条岔路上去可登上观潮亭;从这条岔路过去可到“沉箱亭”,即“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处”。游罢这两景点,余则也就无甚可观了。

车夫指点了左右芜径,就告别而去。

下观青石条垒砌的古渡码头,那种古旧、沧桑的容颜,似乎给人一种强烈的时空倒错的感觉。江水浪涌浪去,日夜流走,把石阶冲刷得斑驳陆离。苍苔印痕,独自寂寥,愈见荒疏,似乎还在固执地追忆着那些已经走远的繁华时光。不过,站在古渡的青石板上,想着多少古人“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的洒脱,说不定哪一块石头是古人踩过的。我因为来到这里,我的脚步才与古人重合,才能穿过千年时空,与古失意的文人达到思想境界上的契合,未免不情动于衷,发一通思古之情。这人生一瞬间的晤对和合辙,可自心灵传之久远。人一时仿若置身尘世外,又宛若在红尘之中。就这样闲适着怀想,心自空明,身自清明。我忽然想起一位隐于山中的友人——霜木先生所撰的一副对联:“澄怀味像静禅雪,镇俗涤妄犹闻琴”。颇有些“山沓水匝,树杂云合。目既往还,心亦吐纳”之意,甚契合于大化自然之境也。

继续拾阶而上,于半途中,见一块巨石矗于道旁,行草大书“瓜洲古渡”四字,涂丹,字朴拙,阴柔而媚,无甚可观。平旷处即观潮亭,属三重檐五角攒尖亭,原亭建于明代正统年间,今亭乃新仿。然登斯亭也,满眼花木,攒簇扶疏。曲径逶迤,隐映其中,断续参差,别有情趣。不远处,运河、长江分势明显,虽汇合之势没有想象中的磅礴,然江面很开阔。江鸥上下翻飞,自由翱翔,于沧溟中时隐时现。孤帆远影,穷尽碧空,颇有古意。于此绝佳处,观赏江天胜境,河山之丽,焉能不深惬予心?

“沉箱亭”则是另一种古典建筑风格,亭呈八角形。八根廊柱撑起穹顶,上铺琉璃竹瓦。飞檐翘角,龙沟凤滴。内立一块简陋的石碑,书“沉箱亭”三字。碑阴刻“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故事之略,凄美惨淡。其实,百宝箱所沉之处已不可考,但明人传奇多纪实,杜、李爱情故事的终焉之地,又明确记载发生在瓜洲。“俯仰之间,已为陈迹”,强于无中生有的臆造之境。因此,这里也就是最适宜的怀古凭吊的去处。

环“沉箱亭”之四围,皆垂柳,枝枝叶叶,都被雨洗得极浓。花也在雨中凋谢了,似乎只有委身于泥土,才是告别春天的最好的方式。我抚摸着“沉箱亭”碑,看眼前凄凉之景,想着几百年前那凄婉的往事,心中顿有莫名的惆怅和忧伤。

世上事,不管当时再怎样轰轰烈烈,繁花著锦,经过时间的磨洗,都会成为小事,甚或微不足道,能在史书上留下一点信息,就会很幸运的了。似这古渡、似这传奇,在文化史和文学史上曾是何等样的闹嚷,而终抵不住在落魄中被人遗忘或陷入现实的苍凉。

读史、寻幽、怀古,宜是人生最值得怀想和追寻之事了,但沧海桑田的变迁,人事茫茫的艰危,浮生若梦的嗟叹,都在浮思翩翩中希望找到一种堂皇的存在,一种得失之间的满足。如今是几人来,几人怀?那种破败与潦草之象,又有多少悲凉渗透其间?今我来思,适在雨中,无奈的感怀,尤显得寂寥难耐。

我并非一失意的文士,但愁绪却是有的。这愁绪虽有别于古人,多少浸染着现代人的城市病,没有多少强烈的乡愁和日暮乡关的情怀。但文化的乡愁、人生的嗟叹、家国的情怀还是与古人并无二致。

 

 

游瓜洲最宜是雨天,我有幸赶上了,这是天赐之福。

在弥蒙细雨的烟景中,我仿佛看到了古人踽踽行走的脚步,自水上、陆上,远方或更远方,次第向着暮色中的瓜洲涌来,在这里打尖歇脚,或登高一恸,抒发羁旅的愁绪,或借酒以浇块垒。又在黎明的点点渔火中,再赶更远的路程。今人只是沿着古典人文的路,蹈袭其行。其所思也,固之不深,即使略起浅浅的忧思,也不过是“为赋新诗强说愁”而已。就是这样的小情小绪,又屈指能有几人?多的是到此一游罢了。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风华,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趣味和审美追求,也就造就了不同时代的不同的人文情怀,发诸文字,自然就有不同时代的感慨了。见仁见智,各随其意。虽然乡愁有异同,客思有分别,但文化的乡愁、人生的嗟叹、家国的情怀还是相通的吧!

江面上,披蓑打渔的渔夫还在,鱼鹰立在船头,呆望着弥蒙的江面,风裹着雨,潮涌浪奔,掀起细碎的波纹。这情景怕是和千年前的唐宋诗篇的意趣无异,只是远处少了江南烟雨天牵牛耕田的农夫,代之的是现代化机械的轰鸣,这是时代的速度,时代的节律和进步。人们的脚步促迫,或多的是商业的心,一切都太匆匆,古人那种意蕴悠远的自在,已是寻之不见。如同行走在华丽的泡沫之上,步子虽虚浮好看,但未免趔趄。唯有稍停下脚步,等一等文化的灵魂,让它充实,《尚书》不有云乎:“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这胜于一切。

我站在瓜洲古渡之上,看细柳拂岸的江水,在急速地流淌,有涡流有波澜,兀自流自遥远,若出于深遂的时空,日夜不息,甚有感慨。古瓜洲已经陆沉于江,一切的人事,都成了缥缈的记忆,是那么地让人忧伤。我来怀古,不仅仅是寻找历史的痕迹,感慨历史所遗留给我们的文化密码。更有那曾经的名士之思,那萦绕的古仁人志士的情怀,亦向如烟霞之璨,在最适宜的时间,横过一片云天,且渐有渐浓。

壮丽的河山,古往今来,不知留下过多少风流人物的足迹,值得追忆或怀想。就像这瓜洲,实物已不存,但由文化构筑的碑碣,却愈加巍峨。且不说张若虚在此吟咏过《春江花月夜》,单是一部明传奇,瓜洲古渡在中国文化史上,就可以不朽了,就可以辉耀千古,傲视万世!

文既成,尚有感,遂不避平仄,作《瓜洲古渡怀古》诗一首,聊为寄怀。

诗曰:

 

流水空濛归自然,沙鸥数点入暝天。

绿树因风起婆娑,紫阁侵芜生苔藓。

含江口内寻踪迹,沉箱亭外有遗篇。

雨落瓜洲愁何在?陆沉大江小桑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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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杨府,诗人,作家,学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北京作家协会会员;国家文物局秦文研究会理事。大学中文专业毕业,先后任湖北《十堰青年报》、北京《老字号》杂志、《中国文化与产业》杂志总编。沉潜务学,厚积其实。尚古好文,诸体皆能。丛脞芜杂,皆有情致。长于描述,精于结构。从容叙谈,寂然凝虑。“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眉睫之前,卷舒风云之色。”即偶有雕饰,也以学问见长。重于著述,恒以多文为富。品类之盛,博雅有之。出版的著作有散文集《瓠下集》《村人村事》;长篇小说《婚内婚外》《检讨书》;诗集《家园》《乡村谣》;文言笔记《阙簃斋摭录初集》以及历史长卷《落架的凤凰》《帝国崛起》《中华血脉》《皇后隐历史》等。《帝国崛起》被中国出版集团推荐参加第六十一届德国法兰克福书展,被国内十余所大学列为辅助教材;《老字号与中国传统文化》入选“陕西精品图书出版基金”项目;《村人村事》被湖北“农家书屋”办公室评为“读者最喜欢的五本好书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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